4寄人籬下
這時候童牧家卻是另一番景象。
“你給我清楚!好端端,學校怎么會讓你寫檢查?你到底干了什么壞事?”
童牧姑姑童雯一手叉腰一手恨恨指著童牧,虎踞在客廳中間,恨恨瞪著侄女,那氣勢,仿佛隨時要撲上去撕扒撕扒吃了她。
童牧姑姑一家三口住在湖s面國泰路紡織廠區,一套老公房,兩室一廳六十多平米,主臥住著姑媽和姑父,童牧表妹葛明珠獨居次臥。
姑媽也許是好心,要讓童牧住的更寬敞,便在客廳墻角收拾了個地兒,搭了個單人床,客廳五扇門,無論廚房、衛生間、主臥、次臥、樓道,來來往往打客廳里過。如果這是商業門面,那這地段人來人往,必是最好的市口。
童牧在客廳里住了五年,比起無依無靠的孤兒院,或者街頭的乞兒,她覺得自己要幸運多了,起碼有地方遮風擋雨,有飯吃,有學上。
雖然五年來沒穿過一件新衣服,沒買過一雙新鞋,襪子破了補補了破,補丁摞補丁,可這里好歹有她在市唯一的親人。童牧爺爺奶奶都過世的早,外公外婆年老力衰且遠在西安,所以她實際已經沒地方可去。
童牧偶爾會懷念自己原來的家,但她發現回憶就痛苦,漸漸也就不去想了,童牧現在把自己當成一株草,長在十字路口的花壇里,逐漸適應了這個客廳里的臥室。
聽見姑媽童雯發出責難,童牧只抱著手撐在長腿上,低頭坐在床沿,一聲不吭。
童雯見童牧不話,心里火氣更旺。
“你啞巴了?啊?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不,今天就別吃飯!年紀不學好,以后出去還不得丟盡我們童家的人!”
“媽,你聲音輕!我還要作作業呢!”童牧表妹葛明珠的聲音從臥室里傳出來。
伴著話音,葛明珠走出自己臥室,她背靠門框,一手拿著,一手拿著筆,兩手在胸前抱著,厭惡地望著童牧。
“媽,您還不知道吧,童牧現在可是五中的新聞人物了,她在廣播室里跟一初中生談對象,被他們教導主任抓了個正著,聽當時校廣播,鬧的人盡皆知,現在整個五中都在議論呢。”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葛明珠就不叫童牧姐了,總是直呼其名。
童雯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一步上前,重重一個耳光甩在童牧臉上:“叫你不學好!”
童牧像一株被踩伏的草,重重倒在床上。
姑姑童雯胸膛起伏,仿佛自己受了極大委屈一般,使勁指著童牧,道:“你才幾歲啊?干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來!年紀跟誰學的這么下賤?沒廉恥的東西!你還要不要臉啊?”
童牧被姑媽打得半邊臉紅腫起來,又被罵的這般不堪,心里覺得又悔恨又難受,一手扶著的鋼絲床,一手掩面,無聲地抽泣。
“你這狐貍精!還有臉哭?”
“你跟你媽一個德行,平日裝的人模狗樣,背后這樣不要臉!你還上個什么學!趁早別上了!”
“你以為我養你容易嗎?這五年,你吃的用的,哪樣不是我和你姑父牙縫里省下來的?我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指望著你畢業了有個好工作,能早成家,我也對的起我苦命的弟弟。”
“你倒好,去了學校不知道好好念書,成天學你媽搞破鞋,你將來是想當婊·子嗎!”
姑媽罵的來難聽,一句句話像一把把刀子,狠狠扎在童牧的心上,血流成河。
“你要想學你媽當婊·子,趁早給我滾出這家門,有多遠滾多遠,我們老葛家丟不起那人……”
童雯滔滔不絕的,直罵了半個多時,總算才收住火。
童牧表妹葛明珠靠著門框,幸災樂禍的冷眼望著,看見童牧顫抖哭泣的慘樣,心中竟覺得莫名暢快。
之后這個星期,胡一亭、童牧、張百尺的檢查一一過關,但胡一亭覺察到,童牧對自己有些冷淡,幾次想要和她話,她都有意不理會,放學后送她回家,童牧也一句話都不。
胡一亭有心想要問問原因,卻不知道從何問起,每天只在放學時,默默地送童牧西去車站。
他幾次想要重新牽起童牧的手,卻都被她掙開了。
胡一亭把原因歸咎為自己心急,舉止輕浮,卻沒能察覺出掛在童牧眉宇間的憂傷。
這段時間,胡一亭倒是過的春風得意。
學習拔尖,科技競賽獲獎,家庭氣氛融洽,身邊同學時不時就用廣播事件打趣他,男生們由衷的向他表示五體投地的敬仰,泡校花這種事,畢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至于在廣播室里現場直播的談戀愛,更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現在年級乃至校的男生,都知道胡一亭這個名字,以為是五中近來最牛逼的談資。
這天放學,胡一亭又早早的跑去幼師樓下。
二人默默走出校門,一路上雖然沒有被圍觀,但走到哪里,都能聽見竊竊的私語。
“看,那就是胡一亭。”
“就是那個初三情圣?靠!我的偶像啊!”
“你看你看,那兩位就是上次在廣播室現場直播的主兒。”
“哇,那女的好正!”
“能泡到校花,換我也寧愿吃個處分。”
胡一亭和童牧走出校門,一路向車站行去。
走了一段路后,童牧忽然在樹蔭下站住,悠悠道:“胡一亭,以后放學不要再來找我了。”
胡一亭沒回過味來,自顧自道:“童牧我跟你,我尋思著,這個暑假去趟深圳,給我手里的芯片設計圖找個下家。上次聊天你得對,既然歌可以投稿,設計也一樣可以賣嘛。你,等賺了錢,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
童牧:“我不是這個意思。”
胡一亭:“嗯?”
童牧:“我們的事,就到此為止吧。”
胡一亭一個激靈:“哎?童牧,你,你這是什么話啊?咱們不能因為家里頭反對,你就……再了,前一段時間,你不還過,你愛我,你永遠都是我的。可你現在?”
童牧感到渾身冰涼,心像被掏空了似的,她痛苦地道:“是,我是過,只要你愛我,我永遠都是你的。”
胡一亭:“那你現在?”
童牧低下頭,轉過身去:“可是我現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胡一亭趕緊轉到童牧正面,著急地問:“為什么?”
童牧想起姑媽的責罵,心里涼涼地道:“你不要問了,你還太。你回家吧,我自己回去。”
罷,童牧硬著心腸不去看胡一亭的臉,徑直走了。
胡一亭站在原地,懵了。
對于感情毫無經驗的他,此刻大腦木木的,一片空白。
他呆呆站在原地,打量人行道邊一根原木電線桿,那棕黑色老物發著油光、歲月斑駁,一頭生長在人行道邊,另一頭陽·具般高聳,直插進梧桐樹的葉冠,上面貼滿帶著濃濃改革開放情調的性病廣告。
自從有一位老人在南海邊畫了一個圈后,國一二三線城市的電線桿一夜之間都被性病廣告和那些類似性病廣告的廣告占領,環衛工們見怪不怪,也懶得再費功夫撕去。這導致電線桿上的舊廣告干枯泛黃、一碰即碎,新糊廣告紙繼續逢雨化膿、醒目如瘡,最終被陽光炙烤的枯黃干脆、風化為齏粉。
胡一亭感到心痛極了,腦子也亂極了,兩眼睜得大大的,甚至涌起一種絕望的感覺。
“這怎么可能發生?……難道她之前都是騙我的?……對我沒有感情?……還是她看不起我了?……是因為那個有錢有勢的郭大鵬又去追她了嗎?……她為什么突然不要跟我好了?……”
胡一亭胸口憋悶,感覺自己得找個目標分散注意力才不至于發了瘋,于是入神的讀起這些廣告,1995年時廣告的信息量已經很大,不再如過去那樣單調,除了性病,上面還有文化宮和地技校共同下海開辦的裁縫班,東郊影院上映新片,s大熊貓來湖山動物園展覽三個月。
老中醫在廣告中聲嘶力竭地保證“一針見效”“無效退款”;裁縫班緊隨時代潮流喊著“為改革開放培養稀缺服裝加工人才”;西郊電影院的新片十年如一日的標著“少兒不宜”;湖山動物園在廣告中悲情地吶喊號召市各族人民救救這只快餓死的熊貓,并一再暗示單獨花15元門票來看個新鮮絕對是值得銘記一生的超值消遣。廣告的文氣澎湃感情充沛,讓人懷疑來走穴的不是一只熊貓而是筆者失散多年流落江湖賣藝的親爹。
胡一亭在林蔭下看著看著,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想吐,于是逃一般地從廣告上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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