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xué)的動靜，自然瞞不了人。

    很快就傳到了長安城中。

    “這豎子”韓說聞之，差點砸了手里的寶玉。

    公羊諸子，眾星拱月，口贊：張子。

    這等于是說，那張子重未來將會執(zhí)掌整個公羊?qū)W派的牛耳？

    而在一般情況下，公羊領(lǐng)袖，就是儒門領(lǐng)袖！

    誰敢不服？

    那就等著挨揍吧！

    公羊的霸權(quán)，可不是只靠天子的喜愛。

    更是來自于天下州郡的公羊之士！

    自董仲舒廣川立學(xué)，胡毋生授臨淄以來，公羊?qū)W派的人數(shù)，就一直冠絕天下。

    錯非一直以來，公羊內(nèi)部紛爭不休。

    激進(jìn)派、理想派、治學(xué)派、讖諱派，各自為政。

    而法家、黃老、名家甚至墨家的殘余力量，也混雜其中。

    叫其施展不開手腳，處處受制。

    這天下早已經(jīng)被公羊思想一統(tǒng)了！

    如今，張子重入主，雖然不可能馬上就統(tǒng)合起來。

    但，未來數(shù)十年，天下文壇，受制于其的姿態(tài)，幾乎不可更改了。

    萬一，他再立下不世武勛

    那便是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便是未來的天子，恐怕也要在其面前低頭！

    想到這里，韓說就只覺得心煩氣躁，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他知道，自己其實不是恨張子重。

    而是恨自己！

    他也曾熱血沸騰，也曾滿懷理想。

    也曾矢志致君堯舜上！

    可是，現(xiàn)實讓他撞的頭破血流，讓他無語哽咽。

    于是，便棄而舍之，做起了曾經(jīng)最痛恨的人。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官越坐越大，地位越來越高，權(quán)力越來越大，財富越來越多。

    女子、黃金、美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而那張子重，與他一般。

    年少成名，滿腔熱血，矢志于理想。

    他本期待著，這個人和他一樣，墮落為泥，和光同塵。

    然而

    現(xiàn)實卻給他了一巴掌。

    張子重向他證明了，不必跪著，也可以成功！

    這是對他一生的完全否定與徹底羞辱！

    無數(shù)個日夜以來，韓說都在做噩夢。

    他夢到在夢中，他的大兄，策馬而來，甲胄鮮明，剛毅如舊，一雙眸子，更是閃爍著讓他害怕的光芒。

    “吾弟，今匈奴已滅否？”大兄騎在馬上，低聲問著：“當(dāng)初的誓言，可實現(xiàn)了？”

    他無言以對，羞愧難耐。

    他甚至不敢說話。

    因為他怕大兄知道，他，韓說，曾經(jīng)與大兄立誓，要做漢家的南仲與管仲的弓高候子孫，卻墮落到了靠著打壓前線有功將士，靠著盤剝光祿勛的官吏斂財，靠著與人聯(lián)盟，暗地里陰謀作亂的小人。

    那樣的話，九泉之下，大兄恐怕不會瞑目！

    更讓韓說膽顫的是，他還夢到了很久很久沒有夢到的終軍。

    “韓兄啊韓兄，當(dāng)初出使南越前，兄曾言歸來之日，必與吾攜手北伐，立功于大漠之中”提著自己腦袋，任由鮮血滴下的終軍，一步步從血海向他走來，那無法瞑目的眼瞳，使勁的睜著，血與淚就從眼眶留下，如珠如玉“如今，韓兄可愿與吾，北伐大漠？”

    在終軍身后的血海里，當(dāng)初隨他南下，平定南越呂嘉之亂的英靈們，奮力掙扎著，要爬出血海。

    “將軍！將軍！”

    無數(shù)人吶喊著，朝他而來。

    當(dāng)他恐懼著想要逃離，轉(zhuǎn)過身去的時候，卻看到了那鋪天蓋地的戰(zhàn)船，順江而下，在當(dāng)頭戰(zhàn)艦的甲板上，一個年輕的將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掃平叛逆，一統(tǒng)江山，興盛漢室，就在今日！”

    那將軍的面目，格外清晰，格外清楚。

    正是他二十余年前的漢橫海將軍、龍額侯韓說！

    不是現(xiàn)在的光祿勛韓說！

    夢醒時分，韓說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而現(xiàn)在，他覺得，夢魘離自己又近了一步。

    今天晚上怕是又要夢見大兄和終軍，還有那些無數(shù)的曾在他麾下舍生忘死，奮力作戰(zhàn)，力竭而亡的英靈們。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

    門外忽然傳來喧嘩聲。

    韓興、韓文兄弟，手舞足蹈的闖入門中，歡天喜地的拜道：“張侍中在太學(xué)為公羊諸生共尊張子！”

    “父親大人，還請快快入宮，去向陛下請求，讓央妹配為南陵主之姊妹啊”

    “晚了，可就來不及了啊！”

    韓說看著這兩個傻兒子，微微握緊了手里的寶玉，臉色凝重，冷哼著道：“小兒輩休要胡鬧！”

    “吾乃弓高候之孫，安可做此羞事！”

    “快快去讀！”韓說跺腳訓(xùn)斥道：“休要再提此事！”

    韓興與韓文面面相窺，難以理解自己父親的腦路。

    在他們看來，沒有比偶像更適合娶自己的寶貝妹妹的人了！

    也只有偶像，才配得上自家那位美貌動人，博學(xué)多才的胞妹！

    “大人”韓興拜道：“您再考慮考慮”

    “窈窕淑女，需君子才能配之”

    “央妹自幼孤苦，望大人憐之”

    韓說聞言，猛然轉(zhuǎn)身，道：“不知所謂！”便揚長而去，留下韓興兄弟莫名其妙。

    “父親吃錯藥了？”韓興非常不解。

    “大概是吧”韓文點頭道：“且不管父親了，吾等入宮，去見大兄，請大兄拿主意！”

    韓興聞言，點頭道：“長兄如父，大兄自也做得主！”

    只要生米煮成熟飯，老父親不同意也得同意！

    再說，如今胞妹除了偶像，誰還敢娶？

    兄弟倆于是興沖沖的出門，準(zhǔn)備驅(qū)車去往建章宮。

    結(jié)果，卻被負(fù)責(zé)管理馬車的家臣告知：“主公方才已經(jīng)吩咐，令吾等備車，準(zhǔn)備往建章宮去”

    “二位少主也要去建章宮？”

    “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兩兄弟聽著，滿臉不可思議。

    根本不知道，老父親這是要鬧哪樣？

    而此時，建章宮里，已經(jīng)比朝會時還要熱鬧了。

    無數(shù)貴戚與勛臣，紛紛聚集于此，連丞相劉屈氂也親自來了。

    太學(xué)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讓他們無法安坐了。

    “這張子重，是該得到些教訓(xùn)了！”很多人都說：“真叫如此囂張下去，將來，安有吾等之地？”

    在他們看來，太學(xué)發(fā)生的事情，就是一個警訊：真叫其得逞了，以后大家就都別混了。

    一個掌握了學(xué)術(shù)，還擁有兵權(quán)的權(quán)貴。

    比衛(wèi)霍還要恐怖！

    劉屈氂更是不愿見到這個情況出現(xiàn)。

    因為，那意味著他的姻親李廣利，將很難壓制那個侍中官的崛起！

    然而

    “諸位都去吧”天子的近臣，大宦官郭穰走到臺階上，朗聲道：“陛下已知諸位來意，然則陛下不愿與諸位相見”

    “這”劉屈氂遲疑片刻，上前問道：“陛下難道不知太學(xué)之事？”

    “陛下自然知道”郭穰瞥著眼睛，對劉屈氂道：“丞相難道以為，陛下會是那種能被人蒙蔽的人？”

    “天子圣明，明見萬里！”郭穰語帶三關(guān)的提醒起劉屈氂來：“且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丞相莫要自誤！”

    “不敢！”劉屈氂連忙低頭：“陛下圣明，吾豈敢非議？”

    “只是”劉屈氂上前，將一塊寶玉塞到郭穰手里，壓低聲音，懇求道：“吾素來愚鈍，難明圣意，還請郭公指點一二”

    “嘿嘿”郭穰摸了摸手心的那塊美玉，想了想，對劉屈氂耳畔道：“在陛下眼中，張子重譬如霍去病”

    “丞相以為，陛下會覺得大司馬驃騎將軍才華太多而有忌憚？”

    劉屈氂聽著，滿臉的不可思議。

    天子居然將張子重與霍去病對等？

    這怎么可能？！

    霍去病，可是天子親手撫養(yǎng)和教育長大的，彼此感情，如父如師。

    所以視為子侄。

    那張子重何德何能？

    但

    劉屈氂猛然想了起來，似乎，好像那張子重與霍去病，還真有許多相同的地方。

    都是天子發(fā)現(xiàn)的，都是天子培養(yǎng)的，都是天子一步步的扶持起來。

    而且，兩者都從未讓這位陛下失望過

    “多謝郭公”劉屈氂渾身一戰(zhàn)，立刻低頭：“今日指教，來日必有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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