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建章宮，落葉越來越多了。
走在飄滿了落葉的蓬萊閣前，張越望著那一片清澈的湖水，神色微微有些緊皺。
“侍中……”郭穰從身后走來，對張越道：“剛剛接到雍縣的消息……蘇文在五帝廟中失足跌落，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沒了呼吸……”
“哦……”張越聽著，對此絲毫不出奇。
在李禹上書自白后，蘇文就已經(jīng)注定了必死。
無論他是真的失足還是被失足，都不太重要。
他只是一個小蝦米，一個小卒子罷了。
他的死與不死，在現(xiàn)在來說，也影響不了大局，改變不了什么。
“侍中看來早有預(yù)料……”郭穰笑著問道。
“郭公說笑了……”張越笑了笑，道：“在下豈能未卜先知？”
“可長安城內(nèi)外，都有人說，侍中天授其才，生而知之……”郭穰感嘆道。
“哪來的什么天授其才？即使有……”張越謙虛的道：“那也是靠努力學(xué)習(xí)得來的……不瞞郭公，在下自認為，自己除了能力與努力外，其他才能為零……”
“咳咳……”郭穰好險沒有被噎住。
頓了頓，他才道：“侍中聽說了嗎？左傳楊宣，請了著名的卜者丘子明，卜的龜甲大吉，曰：飛燕之龜……”
張越聽著，臉上笑得更開心了：“我曾讀左傳，聞子產(chǎn)曰：天道遠，人道彌，非所及也！楊子心亂了……”
“且夫，三王不同龜，五帝之卜異也……”
“安知其今日之所卜者飛燕，非當年之口象？”
飛燕之卜，殷商立國之卜算，而口象之兆，乃獻公貪驪姬之美色，禍連五世之兆。
講道理，張越是不太相信什么龜甲卜算的。
但在這個時代呢，卜噬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
而是先王之道，圣王之制。
漢人對卜噬，已經(jīng)到了近乎盲從的地步。
出門旅游，要卜算，出門做買賣也要卜算，去當官更要卜算。
至于什么結(jié)婚娶妻、納吉應(yīng)聘，更是都需要卜算。
出名的卜算者，在如今影響巨大，粉絲無數(shù)，像是郭穰所說的那位丘子明，就是如今長安城最有名的卜者，曾經(jīng)為李廣利伐大宛而卜，卜得先挫后勝。
由是名聲大振，成為長安卜算界的大哥。
現(xiàn)在，想請這位丘子明先生卜算一次，起碼要包一百金的紅包。
就這人家可能還不會答應(yīng)。
想找他卜算的人，甚至可以從長安城，排隊排到函谷關(guān)。
故而，張越雖然不信，但架不住其他人信啊。
像是郭穰、張安世、暴勝之，聽說了此事后，都是憂心忡忡，已經(jīng)找張越明里暗里，暗示過好幾次了。
希望他能悠著點，將這個事情放在心上。
不要輕敵自大，甚至于，還有人善意的提醒他，讓他暫避鋒芒，換一個時機，再去與楊宣對決。
但張越如何肯如此窩囊的認慫？
一塊龜甲就讓他嚇得縮頭？開玩笑！
況且……
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郭穰聽著，卻是嘆了口氣，勸道：“侍中何必與那楊宣慪氣？彼輩原本不過籍籍無名，不過郡縣顯名，如今，卻因侍中之故，獲天下知名……”
“侍中若強行與之對決，勝則罷了……若敗……”
“郭公請放心……”張越望著前方，擺擺手道：“在下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確實，楊宣那邊也給了張越巨大的壓力！
樹大招風(fēng)，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張越清楚，現(xiàn)在自己是眾矢之的，為了對付他，不止是左傳，不止是古文學(xué)派，就連今文，乃至于公羊內(nèi)部，都出了很多二五仔。
甚至還有人將《春秋鄒氏傳》《春秋夾氏傳》的部分手抄書稿，送去給了楊宣做參考。
甚至連太史公司馬遷，也派人送了點資料去給楊宣。
這倒是比較好理解。
司馬遷雖然是史官，史官的職責(zé)要求其必須中立。
但是，史官也是人啊！
他本身就對《左傳》很有好感，特別喜歡左傳的故事，史記就參考了大量的左傳文獻與記錄。
其次……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司馬遷對于當今天子，心里未嘗沒有恨意。
恨屋及烏，看張越不怎么順眼，也就順理成章了。
由是，張越就這樣躺槍了。
此番若敗，指不定未來史記上，張越的形象要變成什么樣了？
堂吉訶德或者范進中舉，都有可能。
在這樣的壓力下，張越前所未有的振奮了起來。
別看他嘴上對左傳不屑一顧，對于楊宣看似輕蔑至極。
實則，這是表現(xiàn)給別人看的，在內(nèi)心深處，他無比慎重！
能成功者，當然沒有僥幸！
左傳能在東漢以后制霸天下，也并非是完全靠了逢迎統(tǒng)治者，溜須拍馬。
至少，左傳在故事性和文學(xué)性上，在春秋三傳中獨樹一幟！
先秦成語共一石，左傳貢獻了起碼四斗！
無數(shù)后世耳熟能詳?shù)某烧Z與典故，都是出自左傳。
在古學(xué)史上，左傳的地位，更是無出其右者。
與之相比，公羊枯燥，谷梁繁瑣，而且都沒有什么樂趣。
故而，張越也積極的行動了起來，不僅僅回溯大量資料，還暗地里派人搜集了無數(shù)簡牘。
作為侍中官，他的權(quán)限極大。
可以調(diào)閱除了皇家秘檔外的其他所有全部蘭臺文牘。
靠著驚人的閱讀能力與固化能力，他現(xiàn)在幾乎將整個蘭臺的數(shù)十萬份秦宮殘簡以及更多的漢季簡牘記在了腦海之中。
當然只是將它們?nèi)抗袒聛恚绱硕嗟暮啝┡c信息流，在腦海里，就像亂碼一樣，需要他一點一滴的將它們整理起來，聯(lián)系到一起，并歸類。
這將是一個空前繁瑣和繁重的工程。
哪怕有了空間之助，張越覺得也起碼需要數(shù)年時間來完成。
當然，在現(xiàn)在，他卻也借此，得到了無數(shù)信息。
這些信息量加在一起，配合上后世的考據(jù)黨的研究，將左傳徹底訂死，可能有些問題。
但只是戰(zhàn)而勝之，卻已經(jīng)是毋庸置疑了！
沒辦法，人力不如神通，神通不敵天數(shù)。
大數(shù)據(jù)面前，沒有什么能瞞得過計算機！
只是郭穰不知道這個事情，他望著張越，也只能嘆了口氣，心想：“或許，這個侍中官太過順風(fēng)順水了……也好，吃個挫折，或許能令其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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