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簾縫隙，秀一清清楚楚地看到，想要論理的余澤云被影輕輕巧巧攔住。一眾圍觀人群哄鬧喧囂，幾乎把原寧靜的邱家門口給鬧翻了。

    扭頭發現千秋安安穩穩抱手坐在那兒，半瞇著眼睛仿佛想要打瞌睡，他躊躇良久，終于迸出了兩個字。

    “謝謝。”

    “謝什么？你丟臉是家丟臉，是爺爺丟臉。”

    秀一雖，卻也明白這么個道理，可千秋這態度讓他很不得勁。

    可想想剛剛千秋竟然把兩個成年人搶白得人仰馬翻，他哪會再無知到和人斗嘴。

    再想到自己還因此欠了千秋一個大人情，他只能低頭生悶氣，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剛剛被那邱楚安名聲所懾，根沒辦法反詰。

    罵夠了，氣出了，千秋這會兒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馬車前行不多久，他揭開窗簾叫道：“影叔！”

    等到影過來，他笑瞇瞇地開口道：“影叔，要不你先拿今天這事兒去稟告爺爺？我和長安這兒有這么多人跟著，不會有事的。”

    自從認出余澤云，影意識到邱楚安發難事有蹊蹺。此刻千秋直接提出，他沉吟片刻，看了看今日跟車的還有六個家丁，最終點了點頭。

    “我先去戶部衙門，你們好生把九公子和長安少爺送回府里！”

    影打馬疾馳而去，接下來的回程路上，千秋不像出門時那樣興致勃勃，也沒工夫再去逗一旁的侄兒，只從窗簾縫隙中查看一下街景，一心一意地默默驗證來時記憶的路線是否出錯。腦海中，一幅極其立體的地圖漸漸勾勒了出來。

    在他迅速于腦中記憶地圖以備日后不時之需的時候，突然只聽得車外傳來了陣陣驚呼和巨大的喧嘩，緊跟著，車廂亦是劇烈搖晃了起來。

    千秋雖正在想事，可他應變極快，此時立刻一只手猛地拽住秀一，一只手死死撐住一邊板壁，同時伸出右腿架住了另一邊板壁，整個人頂住兩邊，斜躺在的車廂中。可是靠著這樣一撐，他和秀一沒有變成滾地葫蘆，而車廂也總算漸漸穩定了下來。

    當秀一手忙腳亂再次坐穩時，驚魂未定的他眼瞅著千秋若無其事爬起身來整理衣裳，簡直無法想像在剛剛那一瞬間，對方怎么能表現這樣鎮定。

    可下一刻，他剛剛生出的欽佩變成了氣惱。

    因為千秋一把拉開窗簾，怒喝一聲道：“怎么回事？長安要摔出個好歹來，誰賠得起？”

    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趕到了車窗旁邊，連頭都不敢抬急匆匆地道：“九公子，前頭有飛賊，還有人嚷嚷是殺人貨的大盜，所以來路那邊一輛馬車搶道疾馳過來，車夫和咱們幾個措手不及，生怕撞上，這才沒能駕馭得了車。長安少爺沒事吧？”

    聽到又是飛賊，又是大盜，千秋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隨即蹭得站起身，幾乎半個身子探出了車外。

    看到車外果然一陣騷亂，遠處隱約能看到有人大聲喊叫，墻頭還有人影晃動，他這才在秀一拼命拖拽之下坐回車里。

    他仿佛沒事人似的，若有所思地向那驚呆了的家丁問道：“這里難道住著什么大官又或者富商，居然大白天都能吸引江洋大盜光顧？”

    那家丁見秀一虎著臉不話，千秋倒還和氣，也選擇性忽略了千秋剛剛那動作，心翼翼地答道：“看騷動的方向，可能是刑部吳尚書家。”

    一聽是刑部吳尚書，車中秀一輕咦了一聲。車外家丁沒注意，千秋卻聽到了，等人去后，他放下窗簾故意問道：“怎么，吳尚書家很有錢，居然能招來大盜？”

    秀一沒好氣地瞪了千秋一眼：“別胡八道！吳尚書從前當過兩任巡武使，從武品錄上除名了兩個門派，現在又當著總理天下刑名的刑部尚書，興許是得罪的人趁機鬧事。”

    不是老爺子口中那個人厭狗憎的無人緣嗎？

    刑部尚書吳仁愿和擔任戶部尚書的老太爺那是死對頭，老爺子幾次受氣后回到鶴鳴軒破口大罵，千秋當然心中了然。可秀一什么巡武使，什么武品錄，他頓時愣住了。

    他記得在鶴鳴軒中翻書的時候，在某私人筆記上看到過相關名詞，與此相關的還有百多年前一段狗血滿滿的故事，可他一直當是戲而已，現在看來似乎是真的！

    想到這里，他立刻對秀一問道：“長安，戚悠然這個名字，你聽到過沒有？”

    秀一頓時皺起眉頭：“什么戚悠然，你從哪聽來的？”

    “爺爺的。”千秋理直氣壯推到老太爺頭上，隨即有意激將道，“看來你不知道啊，孤陋寡聞了吧？”

    “誰我不知道！”秀一頓時火了，“衛朝末年，幽帝少年即位，不老臣年少，朝中清一色都是年輕官員當家。他喜歡看比武，廣選天下武人參加御前比武。正好那時候天下不是叛亂是盜禍，朝廷鎮壓不住，往各大門派求師學藝的人來有大把，所以參加的人很多。第一次比武，摘得頭名的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戚悠然，那時候人才二十四歲！”

    見千秋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仿佛意外他的博學廣聞，秀一不禁得更得意了。

    “那時候天下最有名的門派是少林、青城和峨眉，可卻讓戚悠然占了先。他對幽帝坦白師承是出身佛門的俗家弟子，卻有人揭發他其實出自彌勒教，是邪教傳人。可幽帝只看重戚悠然武藝高強，長得又一表人才，立時留在身邊當了侍衛，其他人賜金還鄉了。這還不算，后來第二次第三次比武，戚悠然次次下場，從無敵手，最得幽帝寵信。”

    千秋簡直有些唏噓了。這故事他當初看的時候覺得太傳奇范了，壓根沒想過是真的。

    結果它好像是真的……

    不知道千秋已經開始瘋狂腹誹，秀一自己也得來起勁。

    “那些落敗的雖瘋狂詆毀戚悠然，可他深得圣眷，幽帝還收了人當義子，他的官一路當大，反而收拾了不少人，連三大派都被壓得不成樣子。各大門派不得不服軟，一面把最厲害的高手送到幽帝身邊討好，一面卻和當地豪強勾結，策反官吏，拉起義軍造反。”

    “那個戚悠然雖頗為能干，親自率軍平亂好幾次，可后來不知怎的和幽帝起了齟齬，被幽帝設伏殺了，那彌勒教也被各大門派殺得煙消云散，可天下已經徹底亂了。連咱們大齊太祖皇帝也曾經隱姓埋名到各大門派學藝，成立義軍的時候，還拉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師兄弟隨他征戰。開國七家國公，四家都是這樣來的。”

    千秋笑了一聲，懶洋洋地接口道：“是啊，可緊跟著是太祖登基之后想限門派是不是？結果北邊西邊都不太平，動不動得打仗，打仗需要兵，門派出來的武人不少都投效軍中，上上下下牽涉太大，最后也限不下來，只能左一條右一條定規矩，還出了武品錄。”

    “武品錄是后來才出的！”秀一不滿地反駁道，“聽開國的時候，下九門可是下十八門，武品錄出來這五十年，已經少了九家下品門派了。現在的上三門，中六門，下九門，能擁有的田畝都有定數，能收的弟子也有定數，每三年還有巡武使去考核評定，主持升降除名。”

    千秋心不在焉聽著這些條例，想到自己一度把那筆記當成看了，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嘆息。

    可在這嘆息聲出口之際，耳朵很好的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又一聲嘆息。和他的悵惘不同，這嘆息中飽含憤懣和不甘，仿佛游魂一般。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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