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幾乎下意識地看向了對面的秀一，卻只見家伙還在那興致勃勃滔滔不絕。
顯然，對方壓根沒察覺到可能還有別人的嘆氣聲。
不用琢磨，千秋大略能猜到，之前在邱家門口有影守著車廂，別人不可能進入，只能是影走后，剛剛兩車交匯發生騷亂之際趁機躲藏。
而車頂這種一覽無遺的地方沒法藏人，能藏人的大抵只有車廂底盤了。
雖知道下頭若是冷不丁捅把劍出來，他和秀一可麻煩了，可他更明白，車里他們兩個孩子，只要不聲張，對方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走，什么事都不會發生。
然而，聽著秀一在那一邊掰手指頭，一邊回憶那些曾經在推翻衛朝，曾經在抗擊契丹時驚才絕艷的門派人物，他卻禁不住對車底下那位很可能冒險潛入堂堂刑部尚書府的人產生深刻的好奇。
是飛檐走壁的空空兒，還是因私人恩怨潛入吳府的門派人士？
因此，千秋眼珠子一轉，若有所思地：“長安，你吳尚書家如果真的進了飛賊又或者大盜，他會不會惱羞成怒，認為是哪家門派下的手？”
“可能吧。”秀一不管怎么也只是貨真價實的七歲孩子，哪有千秋這么多歪心思。他左思右想，最后不大確定地：“可要是那個人拿走了吳尚書什么要緊東西，用這個來要挾，不定他反而不敢聲張。”
兩人正話間，馬車先是前行緩慢，最終竟是停了下來。秀一不以為意，千秋也沒太放在心上，可時間一長察覺到了。他打開窗簾，再次探出腦袋問道：“又出了什么事？”
前頭開路的兩個家丁正在聲話，沒想到秀一又把腦袋伸出來了，不禁交換了一個眼色。前頭一個連忙跑了回來，陪著笑臉：“九公子，上元縣衙的差役和殿前司的官兵把前頭的路封了，是應吳尚書府里之請，搜查飛賊和大盜。”
秀一剛剛還腹誹千秋這動輒掀窗簾大叫大嚷實在是丟臉，可聽到外頭家丁這么，才在邱家受了一肚子氣的他頓時惱將上來。
因為千秋扒著一邊窗戶，他湊不過去，直接推開車門嚷道：“吳尚書府里進飛賊，和我們府有什么關系？派個人去，讓他們趕緊讓路！”
千秋正琢磨車底下藏著的人聽到遠處有人攔路搜查，會不會無奈溜走，秀一這個府重長孫既然跳了出來打擂臺，他也不用想了。人家肯定會繼續藏下去……
笑瞇瞇地看一個家丁連聲應是，一溜煙去遠處交涉了，他咳嗽了一聲。
“今天怎么老有人找我們家的茬？”
秀一深有同感，發狠似的：“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真當家軟柿子嗎！”
見秀一拿這么一句俗語比喻自個兒，千秋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卻是秀一太容易被激將。可在這時候，他又聽到了非常輕微的笑聲。
車廂底下那位仁兄，居然和他笑點相同？
不過須臾，去交涉的家丁匆匆回來，臉色鐵青，悻悻道：“長安少爺，那邊堅持不肯通融……”
這一次，剛剛還放下狠話的秀一終于再也掛不住臉了。千秋當著他的面，把一個名士，一個前侍郎公子損得大敗虧輸，他要是連一群打算搜查府馬車的兵卒都攔不住，那豈不是相形之下太弱了？
他把心一橫，直接推開車門正要跳下去，卻被千秋一把拽住了。
“你想去干什么？親自找人理論？”千秋沒等秀一開口把他噎了回去，“他們是什么人，值得你親自過去？”
到這里，千秋揚聲對那家丁道：“你給我把他們掌總的人叫過來。他們要為吳府鞍前馬后捉賊，我們無話可，但我們急著要回家，不想堵在這兒吹風，這馬車隨他們搜，可要是搜不出他們要的人來，請吳家和兩家衙門給我們府一個交待！”
氣急敗壞的秀一這才恍然大悟，眼見那家丁亦是瞬間揚眉吐氣，立時轉身一溜跑去了，他張了張口想話，卻不防腦袋被千秋又拍了兩下。
“我好歹是你九叔。一會兒你給我后頭呆著去！我反正今天已經得罪了兩個讀書人，也不在乎再多得罪幾個人。”
秀一頓時又羞又愧，可眼見得千秋直接從車門出去了，還反手掩上了門，他不由得第一次拋開了祖母和父母教他的矜持和教養，忘情地從車窗探出頭去。
卻只見剛剛見邱楚安時尚且絲毫不以為意的千秋，這會兒卻在那慢吞吞地整理衣裳，做足了世家公子的派頭。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秀一丟下窗簾，推門跳下車去，不甘示弱地和千秋并肩而立，氣咻咻地道：“我才是家重長孫，哪有見事躲的！”
雖今天出來的時候，千秋看這個侄兒還很不順眼，可看到秀一在邱楚安和余澤云面前被刺得發懵幾乎落淚，聽到家伙訥訥謝謝，看到人起秘聞時的津津樂道神采飛揚，再到眼前這非要硬摻一腳，他心氣漸平，目光再次落在了秀一那左手纏著的白布條上。
甭管這是誰打的，是為了求學時向先生顯示氏家教森嚴，還是為了給老太爺和他一個交待，又或者單純只是為了教訓秀一，也算差不多了。
家伙骨子里不算太壞，似乎做不出找人拐騙家里叔叔的事情！
不多時家丁領了一行人來。頭前是一個中年軍官，后頭是五六個兵士，俱是戴著巾子。
原還顯得怒氣沖沖的他們看見千秋和秀一站在馬車前，千秋一身大紅紗衣，脖子上還掛著沉甸甸的赤金項圈，秀一則一身竹青衫子，幾個家丁如同眾星拱月一般圍著，想到剛剛領路的家丁口口聲聲稱車里是府重長孫，他們能地把千秋認作是正主兒。
這下子，掌總那軍官一時進退兩難。剛剛上元縣的差役推脫殿前司掌總，不肯過來，如今竟只能他一個人頂缸！
正當他尋思是不是尋點由頭嚇住這兩個孩，千秋卻搶先開口了。
“來人，打開車門，讓他們好好搜一搜，省得耽誤我們回家的功夫！”
那軍官眼看兩個家丁把馬車大門完打開，里頭簡簡單單設著座位和靠墊，一應情形一目了然，他更加騎虎難下了。
“二位公子恕罪，吳府……”
他剛迸出了吳府二字，不料千秋立時遽然色變：“吳府抓賊和我們有什么關系？難不成吳府還把過路的我們當成是賊不成？好好的今天出來一趟，還以為能遇到個德高望重的先生，誰知道卻碰到一個徒有虛名的名士，一個厚顏無恥的假清高，回程還碰到這種倒霉事！”
秀一見千秋搶著理論，知道這是人家的強項，倒沒有去爭，可聽到千秋話里話外還帶出了剛剛的邱先生和余公子，他眼睛一亮，福至心靈地把剛剛千秋在邱府罵人的一幕給復述了一遍。
果然，他只見那軍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分明打起了退堂鼓。
那軍官不得不打退堂鼓。邱楚安名聲遠播，也算是金陵城中風頭正勁的名士，余澤云則是前高官公子，可居然還頂不住府公子，這是什么概念？
他幫著吳府捉賊卻扛上府，回頭也挨上一番擠兌不，要是老尚書再護犢子起來，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此，他再次往車上掃了一眼，確定車廂中絕對藏不住人，他長揖行禮道：“是下頭人不懂事，為難了公子，某家這護送公子離開！”
千秋攜了秀一登車，眼見那軍官真的帶人夾車護送，他不禁捏著一把汗。
車底下那位仁兄還在不在？若是在，會不會因為支撐不住露出破綻？
倒是最近幾天不曾下雨，金陵城的這些黃土路，經歷無數車馬碾壓，行在干爽的地面上很難看出破綻，這一點不用擔心。
當終于平安通過官兵差役檢查的臨時哨卡之后，聽到車外那軍官和幾個軍士客客氣氣和幾個家丁打招呼，他終于完放下心來。
甭管那人是上吳府偷什么的，能讓和老爺子不對付的吳尚書吃虧，那足夠了！
因此，當馬車行走在鬧市之中，他從車窗中往四周一張望，確定并沒有跟蹤的人，回頭見地上也沒戳出把刀子來嚇人，他知道對方不是早跑了，是一會跑，這下更安心了。
可還不等他想好怎么糊弄秀一，卻只聽車外傳來了一聲嚷嚷。
“馬車碰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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