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兒那眼珠子已經(jīng)快瞪了出來。
秀一的下巴也快要掉了。
至于千秋,他臉色沒變,心里卻已經(jīng)不知道念了多少聲臥槽。他自認為比這年頭絕大多數(shù)人都要見多識廣,變臉的人才也不是沒瞧見過,可眼前這家伙似的人才,真是活久見。
可揭穿人家身份的是他——哪怕他其實會錯了意——所以,算他再硬著頭皮,也得把接洽工作繼續(xù)下去,如果他不想回去繼續(xù)被老爺子揪耳朵的話。
問題是他真不知道該什么!
面對這滿屋子的沉寂,起初的寇明堂,如今的嚴詡不由得皺了皺眉。那受驚過度以至于失語的一大一他懶得理會,可千秋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死盯著他不放的熾熱目光,他也同樣有些吃不消。到最后,他也懶得干等下去了,自顧自地開了口。
“從前那些客一個個鎩羽而歸,這次她倒是長心眼了,知道我打算收徒弟傳承師門武藝,居然找孩子出馬?”
這都什么和什么!
他指代的是誰,咱家老爺子?
難不成他和秀一都被老爺子耍了?
千秋想是臉色發(fā)黑,可他卻也著實好奇,爺爺口中這位家世好,學問好,品貌好的三好名士,怎么會變成如剛剛那般市儈氣息的前江湖人士?這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
“我早過,要傳宗接代,她自己再嫁是了,生幾個生幾個,反正別指望我會如她的意,去做只能當擺設的官,去娶她看上的那些名門閨秀。要是她再逼我,大不了我學四,此和家里斷絕聯(lián)系,每個月一封信也休想我再寫回去!”
這番話實在是信息量巨大,千秋頃刻之間弄清楚對方所的那個“她”,和老爺子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話里的四要不是指他那位離家出走七年的養(yǎng)父,他把頭割下來當球踢!想到今天被老太爺坑慘了,他毅然決然地打定了主意。
“嚴先生,您得話我不大明白。實不相瞞,是爺爺讓我來找您的。”
千秋既然決定賣了老太爺,那是毫不遲疑。當下他口齒清楚地把老太爺原話轉(zhuǎn)述了一遍,包括他前日怎么用那幅對聯(lián)損了邱楚安和余澤云,老太爺讓他拐個名士回去當幕僚充場面,他都一字不漏得明明白白。
當然,那對聯(lián)的作者,他還是扣在了老爺子頭上。
一旁的秀一和金兒剛回過神來,現(xiàn)在聽完千秋這解釋明,他們頓時又暈了。
老太爺這是想干什么?
然而,千秋卻另有發(fā)現(xiàn)。他自陳老太爺是幕后指使,嚴詡那種生人勿近的氣息一下子不見了,淡漠冷硬的做派也收斂了。他甚至能夠敏銳地察覺到,對方仿佛有點心虛!
“原來是老太爺!边@話時,嚴詡的眼神頗有些飄忽不定,“他太抬舉我了,如果我都能稱名士,那么滿天下都是名士了。只不過……”
他突然贊嘆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對聯(lián)實在是痛快得酣暢淋漓!我平生最痛恨那些動輒子曰詩云的書香門第,最厭惡那些自詡傳承百年的名門世家!果然不愧是老太爺,旁人寫不出這樣的好句子來!”
到這里,他又自言自語地:“當初四出走,老太爺自己都在傷心,卻不計前嫌幫我爭取了自由,我確實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
千秋覺得,自己還是什么都不必了。
這種中二病還是離遠點好……雖然那真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畢竟家里那丫頭了點。
然而,他不話,不代表其他人也會當啞巴。金兒也罷了,從話里話外覺察到嚴詡出身不一般,這會兒已然閉嘴?尚阋粎s忍不住問道:“嚴先生認識我四叔爺?”
看到嚴詡那張倏然陰沉下來的臉,千秋不由暗自大罵秀一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這會兒后悔沒堵住家伙的嘴已經(jīng)晚了。
“我是認識四!
這話的時候,嚴詡赫然是咬牙切齒,剛剛展露出來那落魄貴公子的脫俗派頭一下子無影無蹤:“這個該死的家伙,盜用了我離家出走的計劃,自己遠走高飛自由自在去了,卻丟下我頂缸!若不是老太爺仗義……”
千秋看到嚴詡突然打了個寒噤,分明想到了某種非常不好的回憶,再想想之前這家伙竟然是那么一副扮相潛藏在同泰寺中,一見他們警惕十足地認為是家中母親派來的,他已經(jīng)能斷定,嚴家定然有一位比大太太更恐怖的人物坐鎮(zhèn)。
看來,當初四老爺和嚴詡恐怕是鐵桿的死黨,這才會一個盜用了另一個的計劃離家出走成功,另一個卻反而被追責。至于老太爺所謂的仗義相助,讓嚴詡得到自由嘛……
不是他背地里人壞話,老爺子肯定打的是我家不好過,也讓你家不好過的主意!
可憐的嚴老夫人,可憐的嚴詡……
為了完成老太爺?shù)娜蝿眨镅壑樽右晦D(zhuǎn),立時岔開話題,仿佛興致勃勃似的問道:“對了,剛剛那位惠安師傅嚴先生是什么玄刀堂弟子,那是怎么回事?”
剛剛還有些魂不守舍的嚴詡這一次卻仿佛打了雞血似的,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他端詳著年紀相仿的千秋和秀一,唏噓不已地:“我當年和你們這般年紀的時候,體弱多病,別人都活不長,一來二去,家里決定讓我學武。這一學,我堅持了整整二十年。”
見千秋滿臉欽佩,秀一則是瞠目結舌,連那個金兒也赫然正在驚嘆,嚴詡不禁得意了起來:“那個惠安知道什么,我只不過是聽同泰寺方丈和玄刀堂的一個長老有些交情,所以報了人的名字在這住了幾個月。我何止是玄刀堂弟子,我是玄刀堂掌門弟子!師父當初自告奮勇,親自教導我武藝,去年臨終前還要把玄刀堂交托給我!”
千秋已經(jīng)基判斷出,嚴詡出身非富即貴,丟了富貴榮華的日子不過,竟然鐵了心要混江湖!從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豪門子弟,到處處被人喝來斥去的落魄武人,卻還堅持不回家在外晃悠著,甚至引以為豪,不得不,這個嚴詡也是另一種層面的強大了!
“可惠安師傅不是,玄刀堂已經(jīng)從武品錄除名了呀?”秀一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看到嚴詡瞬間再次變成了鍋底臉,千秋已經(jīng)對秀一的眼力勁絕望了。他幾乎想都不想地一捶床板,勃然大怒道:“長安,哪有這么話的!只要嚴先生在,玄刀堂還在!”
如此中二的臺詞,他的牙都要酸倒了……
可果不其然,這話激起了嚴詡的強烈共鳴。他又驚又喜地看著千秋,最終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我還能在這天底下找到知音!走,我跟你們回去見老太爺!”
前一句話差點讓千秋翻白眼,可后一句話卻讓他如釋重負。
要打動一個從前和自家養(yǎng)父四老爺混在一起,快三十了還犯中二的逆子,他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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