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云水園,乃是江陵余氏在金陵城這座帝都中的宅邸。雖不是余家在揚州的家,可富麗堂皇較之那座老宅仍有過之而無不及。更讓余家人自豪的是,這條幾百年前東晉豪門王謝兩家都曾占據(jù)過的烏衣巷,就是他們的老祖宗一手重建起來的,如今路口仍有一座魏碑。
也正因為早年就慧眼識珠投了當(dāng)今太祖,后來又重修了這條烏衣巷,江陵余氏在大吳諸多世家之中,這才始終位列第一等,出仕者不絕,百年來不可動搖。
一大清早,園中內(nèi)外下人就忙碌了起來。盡管余大老爺昨天剛到金陵就往各處下了帖子,今天就要宴客,可訓(xùn)練有素的下人們忙到后半宿,還是把該有的準(zhǔn)備都做了個齊。如今,里頭還在最后一遍忙著灑掃,外頭兩排身穿整齊褐衣衫的下人卻已經(jīng)站得筆直整齊。
過了辰正,漸漸就有賓客駕臨。一時各種車轎來來去去,讓這條經(jīng)過拓寬的烏衣巷也顯得擁塞不堪。車馬進(jìn)出的西門更是最最繁忙,負(fù)責(zé)迎接的管事嘴就沒停過。
眼看日頭漸高,紛至沓來的賓客漸漸少了下來,稍稍空閑了一些的下人們少不得稍稍偷些懶,直到遠(yuǎn)遠(yuǎn)看見巷口又有一輛馬車過來,他們這才又恢復(fù)了最初的整肅。
和剛剛那些前呼后擁的車轎相比,這次來的那輛馬車顯得有些寒酸,拉車的馬瘦骨嶙峋,慢慢吞吞,而旁邊跟車的是四個年紀(jì)都不超過十歲的子。然而,正當(dāng)門房中有人心懷輕視時,那管事卻是眼皮一跳,立時快步迎了上去。
等馬車停穩(wěn)之后,他往車夫臉上端詳了好幾眼,最終笑容可掬地深深躬身一揖:“可是府九公子?”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車夫下來打開車門,緊跟著車簾被一只纖纖素手高高打起,這才有一個素面朝天,清麗婉約的少婦先露出身形來:“正是我家九公子。”
她答完這話,那管事就聽到車?yán)飩鱽砹艘粋孩子的聲音:“徐老師,已經(jīng)到云水園了?”
盡管對徐老師這個稱呼很有些意見,但相對于徐大叔,曾經(jīng)被蘇十柒嘲笑過老男人的徐浩還是忍氣吞聲接受了前者。此時,他斜睨了那個裝作不認(rèn)識自己的管事一眼,心想算你識相,沒在大庭廣眾之下喊破我身份給我丟臉,這才對車中的千秋:“九公子,已經(jīng)到了!
隨著安人青側(cè)身讓了讓,那管事就看到了里頭坐著的一個男童。大紅金玉滿堂紋樣的衣衫,黑發(fā)垂髫,胸前還掛著個沉甸甸的金項圈,乍一眼看去,和大多數(shù)富貴人家的孩沒有什么不同?蛇@是老爺特地囑咐過的人,他自然不敢等閑視之。
他打了個哈哈正要話時,卻只聽后頭傳來了幾個急促的馬蹄聲。他連忙探頭一張望,見是幾騎人呼嘯而來,立時眉頭大皺,等認(rèn)出頭前第一個青年,他的面就更不好看了。
即便如此,當(dāng)人在他前頭勒馬時,這管事仍然不卑不亢地舉手行禮道:“見過余郎。”
自從那天千秋在門口送了那一首打油詩之后,余澤云也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這才好不容易勉強(qiáng)堵住了可能會散布開來的流言,所以如今最恨的就是余郎這兩個字。此時此刻,那管事偏偏把他最恨的這個稱呼拿出來,他自是臉很不好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壓下了慍怒,和顏悅地點點頭道:“伯父剛到金陵就宴客,你們都辛苦了。”
完這話,余澤云立時轉(zhuǎn)向了一旁那輛馬車?吹叫旌坪懿蛔匀坏剞D(zhuǎn)過頭去,看到車內(nèi)赫然坐著千秋,他只覺得新仇舊恨齊上心頭!
幾乎想都不用想,他就出言諷刺道:“九公子今日怎么想著坐這樣的馬車招搖過市來赴宴?誰不知道,白門氏雖起于微末,可這些年卻也置辦了不菲的家業(yè),用得著你找這樣的駑馬來拉車?難不成,是以為只要用過十幾年的舊東西,就算是古老有底蘊(yùn),能和江陵余氏這樣的世家門庭相提并論了?”
千秋坐在馬車?yán),連屁股都沒挪動一下。抬眼瞥了瞥余澤云,他就好整以暇地:“原來是余郎,好久不見,原來你還呆在金陵城。”
言下之意是,鬧出那種事你還有臉留下,真不愧臉皮厚!
見余澤云頓時面鐵青,他這才一正經(jīng)地:“爺爺如今還是戶部尚書,官還當(dāng)?shù)煤煤玫模栽蹅儼组T氏當(dāng)然不窮,家里有好幾輛馬車?绍囋俣啵步蛔〖依锶丝诙,正好我?guī)孜桓绺缍家鲩T,我身為最的,當(dāng)然要學(xué)孔融讓梨,把好的車讓給他們?nèi)プ!?br />
到這里,他有意頓了一頓,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至于這馬車,余公子真有眼光,這確實是有二十年的老東西了。車是爺爺當(dāng)年在縣令任上坐過的,這匹老馬也是,因為爺爺不愿忘,所以都一直養(yǎng)在家里。今天臨時用,只有徐老師這樣的高手才能駕馭得了,如果沒有,當(dāng)然就只能看看而已!
明明知道這孩兒尖牙俐齒,卻還是忍不住率先挑釁譏諷,不是自己給自己找虐嗎?
安人青有些瞧不起地斜睨了憋屈的余澤云一眼,等聽到耳畔傳來了千秋的低低嘀咕,她心中一動,立時笑著對那管事問道:“九公子問,余郎也是來赴宴的?要是這樣,那可算是正好遇熟人,一會也能有個伴了!
余澤云來只以為安人青是故意諷刺,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那管事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對,他這才意識到一個最最糟糕的可能性,一張臉頓時變得刷白。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那江陵余氏的管事滿臉肅然地對他拱手道:“好教余郎得知,今日老爺在家中宴客,不見外人。”
一聽到外人兩個字,千秋頓時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他仗著自己是孩子,而且也無所謂外人覺得他是否有教養(yǎng),此時竟是沒有再端端正正坐著,而是貓腰打量了一下余澤云的表情,見其一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就大驚怪地驚咦了一聲。
“外人?余公子剛剛不是叫余大老爺伯父嗎?”
“從前老爺和余郎的父親同朝為官,因為同姓的緣故認(rèn)了平輩,并不是江陵余氏同宗同族。”那管事知道自己這句話如果出來,對余澤云以及其父余建龍來是多大的打擊?纱罄蠣斪蛱靹偟骄吞氐胤愿肋^,他只是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命令,因此得理直氣壯。
“原來如此。”千秋要的只是這么一句解釋,此時就笑著探出頭對余澤云招手打了個招呼,“余郎,對不住了,我接了余大老爺?shù)奶舆^來赴宴,因為馬車的緣故已經(jīng)到晚了,先走一步啦。以后若有機(jī)會再聊,再見!”
最好永不見!
眼看那位江陵余氏的管事殷勤地吩咐人送了千秋一行進(jìn)西門,卻唯獨對自己這幾人視而不見,徐浩也仿佛不認(rèn)識他似的繼續(xù)厚顏無恥地駕車,饒是余澤云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等到那管事回過頭時,他仍是按捺不住怒火,厲聲問道:“為什么?”
“的只不過是一介下仆,不知道余郎這話是什么意思!蹦枪苁路浅9ы樀卮瓜铝搜鄄,語氣卻并不恭順,“余郎若是有機(jī)會,不妨去請教老爺。”
一個個都若有機(jī)會……該死,這莫不是,他連去見去問余大老爺?shù)臋C(jī)會都沒有?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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