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對于金陵和朝廷很多規(guī)矩都不熟的白不凡，虛心向其他人，尤其是千秋討教了眾多有關(guān)國子監(jiān)的問題。
問，國子監(jiān)有多少人？答曰，額定一百人，都招七品以上官宦子弟，有時編，有時不滿，現(xiàn)在就是名義上一百，在監(jiān)讀書的只有幾十，所以周大康不滿意了。
問，一年一次的冬會每個監(jiān)生都能參加？答曰，往常的冬會就是虛應故事，這次聽能拉來將近五十人，都是即將離開國子監(jiān)的，自以為很牛的英才。
問，今日被國子監(jiān)祭酒周大康的帖子邀約來的各大官宦子弟有多少？答曰，七十多。追問，為啥才這點？答曰，所有七品以上京官適齡子弟都拉來，今天的冬會就改運動會得了。
最后一問，則是充分體現(xiàn)出，白不凡還是去研究過國子監(jiān)的規(guī)矩，問得頗有點水平，至少千秋以外的大多數(shù)人都有些躊躇。
問題是，國初的時候，官員子弟入監(jiān)不是規(guī)矩嗎，為什么此次周大康還要特別上書？
這一次，回答的人自然是千秋：“這么和你吧。我朝的國子監(jiān)剛建立的時候，頗有威望，從國子監(jiān)祭酒到各大博士，都是一等一的大儒，可久而久之，選人就不像當初那么嚴謹了。你想想，那些有實力的世家子弟和書香門第，兒孫的老師什么水平，才教幾個人？國子監(jiān)的博士有幾個，又不真正教書，而那些**品的學官才多高水平？”
到這里，千秋就毫不避諱地吐槽道：“師資力量不夠，誰愿意在國子監(jiān)讀書？現(xiàn)在這國子監(jiān)，更多的時候都是大家自學和交流，你信不信鐘白這樣的，家里還養(yǎng)著飽學鴻儒開灶？既然來就是形式主義的大鍋飯，有條件的家里都請了好先生，那還有什么意思？”
這比后世的野雞大學還浪費資源！偏偏竟然還把更廣大的平民學子擋在門外！
“九公子這話果然有道理！”
白不凡雖被千秋忽悠洗腦才沒幾天，可此時聽他這話，卻分明已經(jīng)對人深信不疑。
劉方圓對此頗覺得不屑。他如今嘴里叫師兄，可有事沒事還是喜歡和千秋頂一下表示存在感。因此，恨鐵不成鋼的他就把白不凡拖一邊交流去了。
至于其他興奮于剛剛千秋我們玩我們的人，則都在三三兩兩聲交談，仿佛在商量怎么在冬會上給人使絆子。
戴展寧看覺得不對，拉了拉千秋的袖子，兩人不知不覺就落在了最后頭。
當他們再次回到隊伍中時，千秋神色如常，戴展寧卻是好容易才把嘴合上。
他就知道，千秋看上去膽大包天，可每次實則都是有恃無恐，這次也同樣背后有高人！
至于有多高……呵呵……
也許是因為之前和鐘靈的那場唇槍舌劍，也許是因為千秋一行人的衣著和特立獨行，總而言之，當最后到了今日冬會的國子監(jiān)文翰苑，一一落座時，他們這個圈子異常顯眼。
當然，今日應邀前來的七十多號人，不止這一個圈子。此外幾個圈子中，一撥是英王李易銘及其追隨者；一撥是嘉王世子李崇明以及寥寥兩個伴讀少年；一撥是余長清以及一群世家子弟；另一撥是幾個頗有才名的少年儒士。至于剩下的，三三兩兩，不成圈子。
而國子監(jiān)祭酒周大康出現(xiàn)時，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沒有人會誤認為這位執(zhí)掌大吳最高學府的官員素來嚴肅，又或者今天牙疼，哪怕沒看到之前千秋硬頂鐘靈的人，也聽過此事，都能察覺到周大康心情不好。
至于隨著他出現(xiàn)的那些白衣黑邊襕衫監(jiān)生，眼睛都盯著一個方向。如果目光如刀，那么被他們盯著的人不知道要死多少回。
可臉厚心黑手狠的千秋，在那么多集體注目禮之下，他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可下一刻，他就迎來了周大康的點名問。
“九郎，你們家就來了你一個？”
千秋看了看左右，仿佛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問的是自己，立時挺胸抬頭，臉上還帶著非常得體的笑容：“周大人是問我？我不知道啊！您派來的送請柬的人，直接把給我的請柬送到東陽長公主府，所以我真不知道您還下帖子給了我那些哥哥又或者侄兒！”
到這里，他就滿臉誠懇地道：“不過，您派去送請柬的人真夠?qū)I(yè)的，我那天是臨時起意跑去長公主府的，白公子也是臨時跑去找我挑戰(zhàn)的，可居然給我的請柬送去了那兒，給白公子的請柬卻還送去了白家。”
聽到這“真夠?qū)I(yè)”四個字，周大康的臉色黑了黑，只覺得絕對是諷刺他為了保證請柬送到，于是故意打聽到人的行蹤，特意在長公主府堵人！
可他堂堂國子監(jiān)祭酒，當然不會和鐘靈那樣容易被激怒，再加上這幾年千秋雖不大擠兌朝廷命官，可飛揚跋扈名聲在外，因此他立時決定，暫時撂下家其他兒孫沒來這件事。
他這趟上書要求的是，所有七品以上京官子弟都把兒孫送到國子監(jiān)來讀書，但此次冬會請柬自然不會把所有京官的兒孫都囊括在內(nèi)。這其中，三品以上官的兒孫都下了帖子，三品到五品之間的，則父祖挑官聲好的，至于五品到七品，那么就得父祖非常有名才行。
所以，此時此刻周大康環(huán)視眾人，開場白得慷慨激昂。他先是盛贊了一番各人父祖的官聲政績，然后勉勵眾人以自己的長輩作為榜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當然，后頭八個字是千秋總結(jié)的。當周大康精心挑選的國子監(jiān)優(yōu)等生上來動員眾人早些入監(jiān)，不負家人殷切希望，他和身邊的白不凡話時，語氣里就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聽聽，只要在國子監(jiān)好好讀書，日后就能當個名臣，這要是被爺爺聽見，非噴得他滿臉唾沫不可！”
“君子六藝是什么？禮樂射御書數(shù)，可現(xiàn)在國子監(jiān)里那些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有多少？你看看這家伙，是不是一陣風就能吹倒？”
千秋在下頭和白不凡對著一個個人逐一吐槽，等到國子監(jiān)兩個監(jiān)生出場，開始針對經(jīng)義辯論的時候，聽得無聊，他終于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呵欠，想伸懶腰卻又硬生生放下了手。
一直都緊盯著他這邊動靜的周大康第一時間現(xiàn)了這個動作，頓時眉毛抽動了一下。有心抓個典型現(xiàn)場批判，可想到千秋那伶牙俐齒，他又有些投鼠忌器。
可不只是他一個人盯著千秋那邊，正在唇槍舌劍的兩個監(jiān)生，也有人在分神留意著千秋。畢竟，滔滔不絕，年紀輕輕就在國子監(jiān)闖出不名聲的鐘白都吃了個啞巴虧，聽過這位九公子橫行無忌名聲的人，誰不在心里忌憚著這家伙？
因此，當千秋又忍不住掩口打了第二個呵欠的時候，剛剛在辯論上略居下風，心情來就有點不好的某個資深監(jiān)生，終于忍不住問道：“九公子這是打第二個呵欠了，是嫌棄我國子監(jiān)的冬會太枯燥嗎？”
見那些白衣黑襕的監(jiān)生們都看著自己，身邊那些各家子弟也都看著自己，千秋便彈彈衣角，直接施施然站起身來，行了一個標準到誰都無可挑剔的揖禮。
“這位師兄得沒錯。我是覺得你們剛剛討論的東西，有些枯燥。”
千秋滿臉淡然，一點都沒有我就是來尋釁的自覺，竟是慢條斯理地：“我爺爺曾經(jīng)過四句很有道理的話，我給大家念念。”
不管別人想不想聽，他就自顧自地念道：“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功夫老始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6放翁因為寫詩太多，用詞淺顯，素來被很多詩評家認為不怎么樣，可當千秋把這四句強行安在老太爺身上，卻是迎來了四座一片嘩然。
連個秀才都沒考過的老太爺有這水平？
然而，千秋壓根沒給人質(zhì)疑的機會：“兩位師兄剛剛在那兒辯論教化，我先不你們?nèi)蘸螽敼偈欠衲芙袒傩眨同F(xiàn)在，各位拿著圣賢書，是否學以致用過，是否真教化過人？身邊偷懶的書童，路邊的一個乞丐，集市上訛人的惡霸，仗勢欺人的豪奴……你們試過嗎？”
“有一萬句話，浪費唾沫星子的功夫，還不如做一件實事，這就是我爺爺認準的道理。與其在這辯論，還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將教化二字學以致用！”
周大康已經(jīng)快把鼻子氣歪了。
老太爺這養(yǎng)得“好”孫子啊，到國子監(jiān)都不忘往爺爺臉上貼金！
而這時候，另一個剛剛辯論占了上風的監(jiān)生終于忍不住了。
“千秋，你這是讀圣賢書，辯其精義沒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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