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權(quán)貴滿地走的上京城來，占地極其廣闊，剛剛摘下蘭陵王府的牌匾，換上了晉王府招牌的那座豪宅，在一般常理中該是門庭若市的地方。rg然而，這里卻是整座上京城最冷清的地方，沒有之一。
晉王府對面是一座廢園，屬于皇帝的兄長，在皇帝登基時就被殺了的那位太子。
晉王府左右隔壁是當(dāng)年因為皇后一事被皇帝砍了的秋狩司頭兩號人物。而在更久遠(yuǎn)的從前，那應(yīng)該是北燕先帝給太子挑的左膀右臂。
論理那樣的宅邸在失去主人之后會立刻改賜給別人，可結(jié)果卻是，晉王府對面的那座太子廢園整整荒廢了將近三十年，左右隔壁的府邸也荒廢了十幾年。于是，好端端的晉王府一墻之隔便是殘垣斷壁，形同鬼屋，可硬是連流浪漢都不敢在里頭棲身，卻成了貓狗的天堂。
一到半夜三更，各種鬼哭狼嚎就不曾斷過。然而，蕭敬先卻渾然不在意。
這會兒是傍晚時分，當(dāng)一騎人飛也似地疾馳路過晉王府東邊的廢宅時，冷不丁那堵在風(fēng)雨侵蝕之下只剩下半人高的圍墻上突然竄下來一只眼珠子綠油油發(fā)亮的黑貓。馬上的人險險勒馬，那只黑貓差之毫厘躲過馬蹄，隨即躍上對面廢園的圍墻，不消一會兒就沒影了。
看到這一幕，他忍不住沒好氣地罵道：“這年頭真是沒天理了，貓仗人勢！”
嘴里罵著貓仗人勢，當(dāng)他到晉王府門口下馬時，卻是旁若無人地直接丟下韁繩，徑直往里闖去。下人都見慣了他，有的忙不迭打招呼，有的卻裝成沒看見他，任由他一路闖到了王府深處的一座亭子。
就在這夕陽西下的時候，蕭敬先竟是盤膝坐在亭中竹席上，一面聽絲竹管弦，一面瞇縫眼睛看幾個舞姬長袖飄飄地跳著舞。然而，明明是不速之客的四卻快步?jīng)_上前去，沒好氣地把人樂班舞姬都給趕了走，繼而沖到了蕭敬先跟前。
“你那眼神別看人臉了，就連看那舞姿都不清楚，還裝什么風(fēng)雅？”
蕭敬先坐在那兒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反而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茶，這才問道：“找我什么事？”
習(xí)慣了這家伙從來不和你多啰嗦的性格，四不耐煩地在欄桿邊上跳上去一坐，這才開口道：“來想和你，皇上要在三天后去祭祀先皇后，讓你準(zhǔn)備一下。但剛剛外頭出了點狀況�；噬蠋Я饲锼奶幑�，在老參堂遇到韓王帶著一大堆人鬧事，還用了弓矢�！�
“結(jié)果呢？”蕭敬先聲音平淡，仿佛對面人口中的不是大燕的君主，他的姐夫。
“結(jié)果千秋那子大展神威，活劈了十幾個人。至于韓王，直接被皇上一刀梟首。”
之前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四也相當(dāng)震驚。他當(dāng)然知道，千秋雖只是他的便宜兒子，可那是老太爺最寶貝的孫子，也是嚴(yán)詡最寶貝的徒弟，那兩人從前絕不會讓千秋殺人歷練。所以，此次可能是千秋第一次殺人！
而這子第一次殺人竟然是為了保護(hù)敵國之君，有沒有搞錯，他在得到消息時幾乎想把人拖到面前狠狠砸那腦袋，看看人到底在想什么！
“那個蠢貨居然死了？”蕭敬先這才露出了一點點驚訝的表情。他見四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仿佛想要確認(rèn)什么，他這才笑了笑，“放心，我還不至于給韓王送假消息，然后讓那個蠢貨去送死。那蠢貨身邊就和篩子似的，有的是人想要借著他確認(rèn)皇上的心意�！�
四登時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躍跳了下來，面色凝重地道：“你是，不是沖著皇上，是沖著千秋？真有人把他當(dāng)成了先皇后的……”
“這世上，很多人都是自以為聰明，浮想聯(lián)翩的�！�
蕭敬先知道完，他笑了笑后，就施施然扶著地面，用無可挑剔的儀態(tài)站起身來：“也許我們會覺得皇上是引蛇出洞，可現(xiàn)在東宮無主，人人都怕跳出個最名正言順的嫡皇子。哪怕有可能是陷阱，他們也會一頭扎進(jìn)去。而且，如果能借口鏟除一個可能冒認(rèn)皇子的禍害，順便把皇上一起除掉，這不是一箭雙雕？”
“他娘的！”
哪怕四來見蕭敬先之前，就曾經(jīng)設(shè)想過如此可能，此時還是遽然色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惱火地低喝道：“那你還這么氣定神閑？敬妃有孕的事，可是還沒過明路！萬一皇上有個三長兩短……”
“我姐姐曾經(jīng)過，皇上有時候就是個瘋子。當(dāng)然，她其實沒資格這話，因為她比皇上更瘋�！痹u價著那一對位于大燕頂點的夫妻時，蕭敬先的眼神中閃動著極其狂熱的光芒，仿佛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那樣令人不寒而栗，“既然是瘋子，當(dāng)然會不顧一切后果賭一賭。她一樣，他一樣，我也一樣�！�
四一向覺得自己也挺瘋的，可此時他打了個寒噤之后，心想自己還真的是不能和瘋子扎堆的這一家人比。他此時此刻算是徹底明白了，皇帝不但是在釣魚，還是在等著清洗的借口，蕭敬先是在等著清洗這道旨意交給自己的那個機(jī)會。
相形之下，千秋那個瘋子何嘗不是在寄希望于在那混亂之際完成任務(wù)？
他輕輕拍了拍腦袋，沒好氣地：“我算是服了你們這些瘋子了……那臭子運氣真差，這才遇到你們這些家伙！”
如果不是要照應(yīng)身體虛弱的大老爺，嚴(yán)詡早就耐不住性子跑出長纓宮去了。而猴子和慶豐年幾乎一整天都蹲守在大門口，就連算得上和千秋關(guān)系最不好的甄容，一整天也都在院子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根無心練劍。
眼看天色昏暗下來，猴子終于忍不住了。他一溜煙跑回院子里，沖著甄容大聲叫道：“干脆我們直接出去問個究竟吧？九公子一點消息都沒有，這樣要等到什么時候？”
甄容還沒回答，嚴(yán)詡就已經(jīng)從正殿大門口出來。臉色發(fā)黑的他冷冷道：“你們都在這好好等著，我出去問個究竟。誰要是敢搪塞我，我就豁出去……”
他這個去字才剛出口，仍是守在門外的慶豐年就叫了一聲：“有人過來了！”
院子里并不只有嚴(yán)詡?cè)齻�，還有一些心浮氣躁的隨從軍士和低級官吏。隸屬于使團(tuán)的他們雖都經(jīng)過嚴(yán)格挑選，對于此行都有相當(dāng)?shù)男睦頊?zhǔn)備，可從幾天前到現(xiàn)在，各種問題層出不窮，每一個人自然都心中不安。眼見得嚴(yán)詡一馬當(dāng)先快步朝大門口沖去，立時有人跟上。
須臾，落在后頭的人就聽到了嚴(yán)詡那一聲怒吼：“千秋，你怎么回事，這么晚才回來？”
隨著有人拼命擠上前，借著門前明瓦燈的亮度，這才看清楚兩列如同釘子似的禁軍夾道排開，少也有百八十人，而送千秋回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徐厚聰。千秋并沒有穿著早上出去時那一身官服，而是另一套衣裳，可仔細(xì)嗅嗅，還是能聞到一股蓋不住的血腥味。
不等千秋回答，徐厚聰就笑容可掬地：“九公子今天跟著皇上出去，一舉殺了十幾個逆賊叛黨，皇上褒獎他少年英雄，待讓他沐浴更衣再回來，他怕嚴(yán)大人你們擔(dān)心，死活不肯。放心，都是別人的血，他沒事……”
徐厚聰話還沒完，就只見嚴(yán)詡一把將千秋拖了過去，恨不得把人當(dāng)場扒了衣服仔仔細(xì)細(xì)看有沒有傷。發(fā)現(xiàn)慶豐年死死盯著自己，他也懶得留在這兒受人敵視，笑吟吟和千秋又打了個招呼，帶著幾個侍衛(wèi)轉(zhuǎn)身要走時，突然又想起一事，復(fù)又停下了腳步。
“嚴(yán)大人可別怪九公子，他和皇上約定，今天殺了幾個人，回頭就從使團(tuán)里挑幾個人送回南邊。這十幾個人頭可是價值不菲。他建下如此大功，難免有人忌恨，所以我在長纓宮加派了守衛(wèi)，你們盡管放心。”
見徐厚聰撂下這話就走，嚴(yán)詡那張臉頓時黑得如同鍋底。他二話不一把將千秋拽進(jìn)了長纓宮，見后頭不少官吏和隨從個個滿臉震驚地盯著千秋，他就厲聲罵道：“殺人換北燕皇帝放人回去，誰讓你自作主張？你想讓大家當(dāng)逃兵？”
“師父，這不是逃兵不逃兵的問題，那會兒我就是不殺人，北燕皇帝也要逼著我殺。既然如此，我總得給自己要點好處吧？”
千秋見一大堆眼睛都盯著自己，他也有些無奈：“再，我也知道，事情沒那么巧，北燕皇帝帶我出去逛街，還沒事非要父子相稱，結(jié)果傍晚時去老參堂才剛坐下，就遇到韓王帶著一幫弓手去挑事？我要是不出手，不定人家還要編排，我是故意和北燕叛黨勾結(jié)。”
當(dāng)著一大堆人的面，千秋選擇性地把老參堂那檔子事大略解了一遍，隨即道：“既然躲不了要出手，那總不能白干活。身在敵國，我們之前已經(jīng)狠狠賺了秋狩司一筆，如今再要錢也沒什么意思。能夠用人頭換來使團(tuán)里一部分人早些歸國送回消息，那還是很劃算的�！�
嚴(yán)詡的臉色終于漸漸平和了下來：“這么也是。我和大人還有你走不了，其他人卻能先回去幾個，但你能保證他們能路上平安？”
“我渾身浴血殺了這么多叛賊，北燕皇帝要連這個都保證不了，那這個皇帝豈不白當(dāng)？”
聽到千秋這么，那些隨從官吏終于起了的騷動。終于有人忍不住叫道：“九公子，您這又是何苦？我們出來的時候，原就已經(jīng)安頓了家……”
“視死如歸是好的，可也不能白犧牲人�！鼻镂⑽⒁恍�，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國書交了，很多人的任務(wù)就完成了，與其留在這兒，還不如回國去，那里更需要大家！只可惜我今天是平生頭一回殺人，手有點生，否則多殺幾個，大家就能多回去幾個！”
到這里，他頓了一頓，半開玩笑半當(dāng)真地：“只要大家別真以為我是認(rèn)賊作父就行了！我可有言在先，這輩子只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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