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在打量蕭敬先的時候，蕭敬先同樣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位南朝傳奇次相。rg

    如徐厚聰這樣的幸運兒，自然會覺得北燕皇帝的確是不拘一格用人才，但那至少得那個人自己想辦法出現在皇帝的面前。

    否則，北燕那條歷來被達官顯貴把持，科舉形同虛設的官路，根就是尋常百姓不可能突破的。而在南吳，按部就班的科舉則是連皇帝都很難干預，更不要權貴。想要在科舉之外有所突破，難度絕對不會低于出身寒微卻在北燕躋身朝堂。

    更何況，眼前這位吏出身的老者竟是憑借眾多讓別人沒辦法阻撓的功勛，成功躋身政事堂，當到了現在的次相！即便是在一貫瞧不起南朝的北燕，太昌之名依舊如雷貫耳。

    四目對視良久，最終還是蕭敬先率先在馬背上彎腰施禮。臉色蒼白的他在別人看來氣度從容，貴氣天成，縱使之前再懷疑晉王叛逃一事真假的人，也根沒有想過他是否假貨。

    “自從見了千秋，我就一直很希望能夠見老大人一面，今日終于得償夙愿，我這一趟實在是走得不冤。也只有老大人這般頂天立地的人物，方才會養出千秋這樣的少年英杰。”

    老太爺笑瞇瞇地聽著這一番仿佛是單純稱贊他和千秋祖孫的話，等蕭敬先把話完，他才不緊不慢還了一禮。

    他慢條斯理地：“千秋從在我的鶴鳴軒長大，得好聽，是凡事受我熏陶，得不好聽，我那些好的壞的習慣，都傳了給他。所以少年英杰四個字，他可還承擔不起，他一個才十四歲的孩子，聽多了夸贊難免沾沾自喜，這樣揠苗助長可不好。”

    他一面一面看了一眼千秋，見孫子正好回過頭來偷偷摸摸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分明心底一絲芥蒂也沒有，他不禁莞爾，隨即才抬頭平視蕭敬先：“反而是晉王殿下能夠棄富貴如浮云，實在讓人欽佩。皇上早就在金陵恭候大駕，我也就是個打前站迎候的老頭子而已。”

    竺驍北一貫討厭這種你來我往的場面話，此時見蕭敬先眉頭一挑，他生怕對方繼續，到時候反而沒完沒了，立刻重重咳嗽道：“好好，老相爺代替皇上來迎接晉王這位貴客，大家也就不要在城外吹風話，讓城頭上那些子們看了熱鬧，進城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蕭敬先再次微微頷首，這才低下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為老太爺牽馬的千秋一直在盯著他。

    他們這一行人剛剛和劉靜玄等人匯合之后，那邊騰了十幾匹馬給他們，而后替他們堵截北燕追兵。而他從之前遭遇汪楓帶人追擊到此時，先是步行，然后是騎馬，并沒有得到一刻的休息。所以他只看千秋那臉色眼神就知道，這個口硬心軟的家伙興許在擔心他。

    而千秋接觸到蕭敬先那有點戲謔的目光，就知道自己那點心思泄漏了大半。惱將上來的他借著竺驍北這吆喝，立刻牽著老太爺那匹馬調轉方向，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城門走去。

    可他還沒走幾步，就只覺得身后馬兒一動不動，扭頭一看，這才見是爺爺又好氣又好笑地指了指他。

    “剛剛也就算了，現在你都已經領著我見過晉王，你還是好好的坐騎不坐，給我牽馬？你好歹是這次出使北燕的功臣，這么給我一個老頭子牽馬，你要爺爺我日后被人傳一個倚老賣老的名聲？還不趕緊上馬去，和你師父還有其他人一塊風風光光陪著晉王殿下進城！”

    千秋這才醒悟到自己有些犯糊涂，連忙訕訕地松開了手。等到老太爺收回了韁繩，他正要走回自己的坐騎那兒，可路過蕭敬先那匹馬時，他突然只覺得一柄馬鞭突然往自己肩頭一點，抬頭一看就見是蕭敬先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立時警惕了起來：“你又想搞什么鬼？”

    “要不要上來陪我一起？很湊巧，這匹馬竟然是雙人鞍。”

    千秋愕然發現這確實是一匹雙人鞍的馬，而且就連個頭也比尋常的馬兒更高更壯，想也知道再加上他的重量完沒問題。然而，哪怕他很擔心蕭敬先是否會不支，可并不代表他此時此刻會接受這種滑稽的邀約。

    他都已經成年了，誰還會像當初時候一樣和人同乘一騎啊！

    因此他直接給了蕭敬先一個冷眼，**地：“不用了，你好好坐穩就行，別丟了你這晉王殿下玉樹臨風，風華絕代的臉面！”

    嚴詡聽到千秋和蕭敬先斗嘴之后回轉來，立時把剛剛自己牽著的那匹空坐騎的韁繩分給了徒弟，等人上馬之后，他才忍不住問道：“千秋，你那兩個成語用得也太詭異了點兒。玉樹臨風也就算了，風華絕代能用在男人身上嗎？”

    “當然能。”千秋嘿然冷笑，用幾乎只有嚴詡聽到的聲音，“師父你真是沒眼福，沒見過某人風華絕代的樣子。”

    “哦？”嚴詡登時眼睛一亮，心里迅速琢磨起了千秋這話背后的深意。誰想到緊跟著就只聽前頭的蕭敬先頭也不回地甩出了一句話。

    “千，和你師父什么悄悄話，讓我也聽聽？”

    這家伙重傷之后還是狗耳朵？千秋登時心里咯噔一下，看到嚴詡滿臉狐疑，他頓時無力地趴了下來。怎么就忘記這不只是蕭敬先的黑歷史，也是他非常不光彩的黑歷史？尤其是千分明應該是諾諾的另一個名，要是以后普及開來變成叫他，他還是干脆去死一死算了！

    不但千秋，就連猴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偏偏在這時候，一旁的慶余年卻察覺到了，還聲問道：“袁師弟你很冷？要不要我把披風給你？”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慶師兄！”猴子拼命搖手，隨即就哭喪著臉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打了個寒噤。”

    他竟然被蕭敬先逼著扮了幾天的宦官，這種事他絕對不想傳出去，丟死人了！

    三個人之間的秘密，到底最終守住了沒有曝光。而在萬眾矚目之下進入霸州城，蕭敬先分去了絕大多數的注意力，再加上老太爺這位相爺在，南朝使團歸來的關注度就少多了。千秋又非常自覺地讓嚴詡走在自己前面，因此顯得更不起眼。

    這就使得之前一路上玩命趕路，只為盡早過邊境線的他，此時有了足夠的空閑和慶豐年以及其他人交流之前在北燕那一路的行程。

    而問過之后他才知道，和他以及猴子跟著蕭敬先那勁爆的冒險經歷相比，慶豐年等人跟著嚴詡，一路走得波瀾不驚，幾次被人攔下檢查，竟也絲毫沒有露出破綻來。至于之所以在那條路上埋伏，而且正好截下了汪楓等人，那也不是巧合，而是因為影的傳信。

    聽到又是影的安排，千秋忍不住暗自磨了磨牙，可緊跟著就心中一動，東張西望地尋找著那個剛剛完忽視的人。果然，明明是和他們這一行人一同回來的影，此時此刻卻根不見蹤跡，就如同其在金陵的存在感一樣，薄弱到讓人覺得難以置信。

    當最終來到霸州將軍府時，竺驍北正要吩咐備宴，千秋就立時大大打了個呵欠，隨即可憐巴巴地：“竺大將軍，一晚上都在趕路，又是追兵，又是躲開別人的攔截，我都快累死了。您有什么話回頭再行不行？我這會兒只需要一張床和一個枕頭！”

    猴子這下子也從剛剛的擔心中回過神，立時舉手贊同道：“我只要一張席子，實在不行就地睡下都行！”

    竺驍北原還想熱情款待一下遠道歸來的使團眾人，眼見一個個都是瞌睡蟲犯了似的無精打采，他的目光就投向了蕭敬先，想著總得先和這位好好洽談洽談。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袖子就被人拉住了。發現老太爺對他輕輕搖了搖頭，他就立刻打了個哈哈。

    “好好，各位旅途勞累，我這就讓人去浴室準備熱水，想洗洗再睡的就先去浴室，想倒頭就睡的就先去睡，晚上我再好好給大家接風！”

    “多謝大將軍體恤！”千秋如釋重負，笑吟吟拱了拱手之后，他就對嚴詡丟了個眼色，隨即看向了蕭敬先。不用他話，蕭敬先就打了個呵欠道，“千秋和嚴大人和我住一塊吧，初來乍到，我需要二位給我做個向導。”

    之前一路上蕭敬先又服下過一顆所謂的虎狼之藥，所以并沒有在旁人面前表現出來虛弱無力。可嚴詡當時在上京城外那座別莊，因為千秋的緣故，他親眼看到過蕭敬先重傷之后的樣子，所以也意識到蕭敬先恐怕并不像臉上表現出來的那樣精神。

    當他被千秋拖著，跟蕭敬先進了原單獨分給蕭敬先一人的那座寬敞屋子，眼看千秋關上門之后就立時把蕭敬先按在軟榻上坐下，隨即不管不顧地扒了蕭敬先的衣服，露出了那層層包裹的白布，他這才陡然為之色變。

    有個醫術絕佳，成天搗騰各種藥方的媳婦，他的眼光自然比千秋高明得多。此時快步上前解開那一層層布，看到兩處實在是太明顯的傷口，他的臉色頓時黑了。

    他抬起頭就瞪著蕭敬先問道：“居然比之前還嚴重？你就一直頂著這么重的傷在折騰？”

    “就是，為了演戲把命送了，值得嗎？”千秋跟在后頭附和，滿臉不以為然。

    然而，眼看師徒倆立時商議如何秘密請大夫，如何去配藥，蕭敬先卻淡淡地：“值得，因為只有這樣，我對別人才有震懾力，我對南吳朝廷來，才會顯得有用，而不是一個單純的叛王。”

    話音剛落，他就只見千秋對著他冷著臉笑了一聲，隨即突然一掌砸在了他的頸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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