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杰和老太爺那段過去共事的經(jīng)歷實(shí)在是太多年前的事。
那時候,一個是剛剛因為一樁樁殊功被一路提拔,破格從倉庫吏當(dāng)?shù)娇h令的草根,另一個卻是根正苗紅,從科舉一路殺出來,從二甲進(jìn)士而授縣尉的寒門士子,彼此是上司下屬,可誰都看不慣誰,時時刻刻都會爆發(fā)碰撞,可沒有一次鬧到上司面前。
老太爺是不想被上司認(rèn)為自己壓不住一個只是縣尉的下屬;而林素杰是不想被上司的上司認(rèn)為自己一個進(jìn)士出身的正經(jīng)讀書人,居然還斗不過一個出身粗鄙的草根吏。于是,兩個年紀(jì)相差不算大的人彼此卯足了勁,卻不是彼此拆臺,而是拼命想要做出政績。
也正因為如此,兩人在同一座衙門之中,總共只有短短兩年。兩年之后,老太爺因為剿匪而高升,而林素杰因為撫民有功,接任了縣令。
可如今轉(zhuǎn)眼就是二十余年,當(dāng)年那段互相別苗頭的經(jīng)歷,反而成了他們在官場上走遠(yuǎn)后不可多得的回憶。所以一見面互損之后,兩人縱聲大笑,老太爺就帶著林素杰回來,正好看見了蕭敬先施施然下馬車的一幕。
他曾經(jīng)在蕭敬先昏睡之后去探望過好幾次,就連他都不由感慨,這個略顯消瘦,精神奕奕的北燕貴胄,在竺驍北那位謀士兼醫(yī)士口中,在逃亡途中拼命折騰,身體幾近崩潰,真的是差一點(diǎn)兒就會把半條命送掉。
林素杰也同樣在審視著蕭敬先。他已經(jīng)聽了這位北燕晉王隨同此次使團(tuán)的幾個人回返大吳的消息。和那些從前叛逃過來的政治斗爭失敗者相比,這位是北燕皇帝的舅子,剛剛加封晉王不到半年,即使在不久之前的消息中,也不過被禁足十天,根談不上失勢。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竟然放棄了富貴榮華,只身來大吳?
心中懷著挑剔和猜忌,他面上卻絲毫不露,上前笑瞇瞇地和蕭敬先互相見了禮,來了一番客套的寒暄,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指著那些前來迎接的文武官員,以及城墻巍峨的那座北地重鎮(zhèn)道:“知道晉王殿下隨同老相爺蒞臨,大伙兒都主動前來瞻仰風(fēng)采。這大名府還是第一次迎來一位北燕親王,晉王殿下可要務(wù)必多留幾日,一覽我大吳北京的風(fēng)光!”
“之前一路上不是斗智斗勇,殫精竭慮,就是車馬勞頓,昏昏沉沉,若是能在林大人治下多盤桓一會兒,那真是求之不得!”蕭敬先從容自若,欣然頷首道,“就要勞煩林大人給我做個向?qū)Я耍 ?br />
林素杰只覺蕭敬先這話得不但面面俱到,而且故意把他的客氣話擠兌成了邀約,不禁眼神微微一凝,隨即又客氣地言語了幾句,卻是提議蕭敬先騎馬進(jìn)城,蕭敬先也爽快答應(yīng)了。
等到看見側(cè)里的千秋,他方才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這就是老相爺?shù)哪莻孫子千秋吧?之前聽的時候只不過七歲,現(xiàn)在長這么大了?不畏艱險跑了一趟北燕,又立了大功回來,還真是了不得。自古英雄出少年,將來和你爺爺一樣,又是個英雄豪杰!”
“林大人過獎了,我怎么敢和爺爺相比?”千秋能地把人家這夸贊掰碎了聽,這才發(fā)現(xiàn)只要戴著有色眼鏡看人,好話也能聽出點(diǎn)毛病來,這會兒他就覺著人家似乎在暗笑他惹是生非的名聲絕大似的。所以,他在謙遜了兩句過后,干脆就閉上嘴不吭聲了。
而千秋突然變得乖巧,老太爺不禁面色古怪。他倒是還指望孫子現(xiàn)場和林素杰拌一下嘴,讓人體會一下什么叫做一脈相承的牙尖嘴利。可千秋偏偏不按常理走,他也只能遺憾地打消了這個算盤,隨即打斷了林素杰繼續(xù)和嚴(yán)詡客套,示意盡快進(jìn)城。
這樣下去,一大堆人就無休無止地堵在城門口了!
盡管之前在霸州的時候,蕭敬先也曾經(jīng)在眾目睽睽之下進(jìn)城,旋即招搖過市,幾乎是讓大半個城池的軍民百姓都看了個夠,然而,和地處邊陲的霸州不同,這里圍觀的人當(dāng)中卻多了不少花枝招展的婦人,甚至臨街的酒肆茶館之中,還有女子把大半個身子探出來。
甚至有人公然把各種花兒手絹之類的從高空沖著蕭敬先投擲了下來。
而之前那次還能夠把自己混入人群中的千秋,此時此刻卻只是稍稍落后于蕭敬先——而為了這個,他著實(shí)把林素杰那個堅持要突出功臣的始作俑者暗自埋怨了一個半死。進(jìn)城之后才走了不到一刻鐘,他竟然已經(jīng)被砸了好幾個香囊!
“郎君真帥氣!”再次聽到有女子嚷嚷了這么一句,千秋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偏偏在這時候,他還聽到前頭的蕭敬先若無其事地調(diào)侃道:“看來金陵那些女子是沒眼光,你還是第一次來大名府,這都尚且能收獲這么多芳心,日后有機(jī)會,你不妨多離開金陵四處走走,不定立刻就能三妻四妾了。”
“你不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
千秋聲罵了一句,突然眼神一縮。他想都不想就騰空而起,當(dāng)伸手一抄抓住凌空襲來的那東西時,他只瞅了一眼就大為惱怒,直接沖著那東西丟來的方向直接砸了回去。他直接用上了投擲暗器的手法,豈是等閑,出手剎那之后,他就聽到了一聲尖叫。
而這時候,他已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在了馬背上,一時竟是再次迎來了一陣歡呼贊嘆。而他卻沒顧得上那些走出閨閣的大家女郎,又或者勾欄賣笑的青樓行首,目光只盯著那個被雞蛋砸中臉,正掩面而走的漢子。
嚴(yán)詡比千秋更早覺察到那一絲敵意,可既然是徒弟出手,他樂得看熱鬧。眼見得林素杰似乎大為慍怒,召來隨從立時吩咐了幾句,他少不得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四周圍的人群上。
果然,就在這時候,他只聽有人高聲叫道:“北虜殺了我大吳多少好男兒,朝廷為何要接受這種叛逃過來的北虜!大伙兒把北虜趕出去!”
聽到這北虜兩個字,千秋登時想到自己在北燕曾經(jīng)被人呼之為南蠻子。明明知道這是兩國相爭的必然現(xiàn)象,此時他卻情不自禁地覺著,爺爺所的南北大一統(tǒng),在心愿上是何等美好,而要做到又是何等艱難。沒等有人附合,他抬頭看向發(fā)出聲音的地方,突然叫了一聲。
“那位話的大叔,敢敢當(dāng),躲在別人背后不嫌鬼鬼祟祟嗎?”
到這里,他根不給某些人群起響應(yīng)的機(jī)會,大聲喝道:“要話就出來,指著晉王的鼻子大罵他一頓,那好歹叫有種。躲在人群里嘀嘀咕咕,那叫沒卵蛋的慫貨!抬頭三尺有神明,今天神明是沒有,屋頂上卻好歹有人看著,別以為可以躲過去!”
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竭力往屋頂看去,而呆在上頭的猴子愣了一愣,隨即就忍不住撓了撓頭。他來就是因為不習(xí)慣這樣招搖過市,所以找了個高處走可以監(jiān)視場的接口單獨(dú)行動,沒想到此時仍然被無數(shù)目光盯住了。很快,他又聽到了千秋的嚷嚷。
“看到他了沒有?他叫袁侯,鐵騎會彭會主的得意弟子,就他這么的年紀(jì),在回大吳的路上,不顧危險殺了北燕秋狩司兩個黑水衛(wèi)的精銳斥候!如果剛剛話的人也像他這樣,自家有人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現(xiàn)在出來指著晉王的鼻子罵,那我敬他是條漢子!如果自己不過是躲在別人庇護(hù)下過安生日子,這時候出來唧唧歪歪,那我只兩個字……賤人!”
此話一出,四周人群頓時好一陣喧嘩。而剛剛進(jìn)城時面對林素杰還非常乖巧老實(shí)的千秋,這會兒卻因為一顆雞蛋,一句罵語,再加上之前在北燕那段郁悶的經(jīng)歷,瞬間完解封,竟是火力開。
“還有人罵嗎?趕緊出來,大大方方地罵!就和朝堂上某些大人們得比唱得還好聽,一聽到要去出使北燕,立刻就成了縮頭烏龜似的,我最瞧不起這種一套做一套的軟蛋!”
在他的利口,還有屋頂上猴子那鷹眼之下,原夾雜在人群中那些鬧事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縮了回去。可即便如此,仍是有人排眾而出,直接站在了街道一側(cè)人群的最前方。
“你子別指桑罵槐!你在北燕還叫過那個狗皇帝阿爹,你明明是北燕皇子,卻混到我大吳來,以為天下人都不知道嗎?”
“哦,我是北燕皇子,我怎么不知道?”千秋見對方愣了一愣,他就提高了聲音大喝道,“我要真是北燕皇子,干嘛不留在那邊享用我的榮華富貴,回來聽你這種睜眼瞎的閑話!我要真是北燕皇子,北燕皇帝在接受國書那天,對著我威逼利誘提什么招駙馬!要是換成別人,誰敢能丟下駙馬不當(dāng),皇子不做,跑南邊來受你這種膿包的腌臜氣!”
“你不要避重就輕!這個狗王爺不是也丟下北燕好好的王爺不做,跑到我們大吳來嗎?,他還是來南邊找他外甥的……”
“沒錯,晉王是對北燕皇帝過,他離開北燕到我大吳,是去找外甥的,如果我是他外甥,他還用千里迢迢拋下榮華富貴過來找嗎?”千秋直接把話給堵了回去,隨即才嘿然笑道,“大名府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想來都是耳聰目明的明理人吧?你們我的話可有道理?”
隨著幾個犯了花癡的女子轟然叫了一聲有,大路兩旁的圍觀百姓,竟是有好多人群起附和。而直到這時候,千秋方才伸手壓了壓,笑瞇瞇地往前頭趴了趴。自從之前換了別的馬,他好久都不敢這么做了,可既然白雪公主回來了,他也就可以大剌剌地繼續(xù)這個動作。
“另外,我還有一個很好奇的問題問這位仁兄。晉王對北燕皇帝他來我大吳找外甥,這應(yīng)該是不到十天前的事。我大吳和北燕如今在邊境彼此對峙,路上早就封鎖了,而且我們這一路走得很快,你耳朵是不是太靈通了,得到的消息竟然能比我們的趕路速度還要更快?還是……你是北燕的奸細(x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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