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垂拱殿出來，去政事堂中若無其事地對著三相裴旭的那張冷臉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了半個時辰，直到對方坐不住了拂袖而去，老太爺和趙青崖心照不宣地略談了幾句正事，差不多到了酉時，兩位可稱得上是中流砥柱的宰相方才一同離開。rg
在如今沒有緊急軍情要務(wù)的情況下，宰相是不需要留著輪值宮中的。
而出了宮門，老太爺讓了趙青崖上轎先行，等自己坐上轎子之后，他就吩咐徑直回家。這些年來，他再也沒有早年只帶影一個，坐著兩人抬的轎子四處亂晃疏解心情的習(xí)慣，一路上也不曾打起窗簾看街景路人，只是閉目養(yǎng)神。
當(dāng)轎子到了府門口，他低頭彎腰下轎，跨過轎桿出來的時候，卻只見千秋虎著臉站在面前。知道孫子在這兒迎接，絕對不是表示對爺爺?shù)木匆猓托呛堑兀骸霸趺矗B到鶴鳴軒等我回來話的耐心都沒有？”
千秋**地：“我怕一時氣性不好，拿爺爺你那名滿金陵的內(nèi)書齋泄憤！”
“臭子，還話里藏刀，誰不知道鶴鳴軒的名頭那是你給打出去的？”老太爺伸手指指千秋，等上前之后就一把拽起孫子的袖子，“知道你滿肚子怨氣，走吧，到鶴鳴軒里，爺爺我聽你個夠！”
雖論武力值，千秋怎么都能碾壓老太爺幾條街，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被人一路拖了進(jìn)去。而沿途遇上的府下人們在紛紛讓路的同時，卻也不禁暗自咂舌，心想九公子一走大半年，在北燕還鬧出這么多事情，偏偏在老太爺面前還是那般得寵。
今天剛剛回來，千秋還沒來過鶴鳴軒，此時隨著老太爺入內(nèi)，卻發(fā)現(xiàn)院子的門外和圍墻外，站著六個如同釘子一般的護(hù)衛(wèi)。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的形貌體態(tài)他都很陌生，他忍不住盯著他們多瞅了幾眼，隨即就聽到了老太爺?shù)穆曇簟?br />
“你影叔訓(xùn)練的人，怎么，你要試試他們的事？”
“影叔的人？那就不用了。”千秋收回了目光，生硬地答了一句，可等到被拽進(jìn)了鶴鳴軒，他用腳后跟磕上了房門，他就立刻掙脫了老太爺?shù)氖郑蟊尘o貼著房門，抱著雙手問道，“爺爺你有什么打算，直接吧？你收留十二公主，總不能是為了好心吧？”
“那你，我是為什么？”
千秋一張臉頓時耷拉了下來：“剛剛我回來，徐浩偷偷告訴我，是安人青竟然異想天開，覺著把十二公主追著我來金陵的事宣揚出去，于是皇上為了不讓我當(dāng)北燕皇帝的女婿，就會把公主或郡主許配給我，爺爺你總不能和那個跑江湖賣解的女人一樣眼界低吧？”
雖千秋沒有解釋清楚前因后果，可老太爺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連眼淚都笑了出來。他坐在軟榻上，把腳上的厚皮靴子給用力脫掉隨便一扔，這才盤腿袖手坐了。
他先是把對皇帝過的，怎么接到十二公主帶回金陵的那番話復(fù)述了一遍，隨即方才淡淡地：“一來，我的孫子能文能武，有骨氣，有膽色，有才干……總之是什么都有了，哪里能因為有北燕公主喜歡，就隨隨便便折腰？你在北燕拒婚人盡皆知，可金陵這邊難免覺得這是夸大，那就正好讓他們看一看，你連北燕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見千秋先是一愣，隨即雖算不上轉(zhuǎn)怒為喜，可那張臉立刻緩和了下來，他便慢條斯理地：“二來，人老了，心軟。那位十二公主能夠因為大公主的所謂援手就從北燕跑出來，這樣無知的人要是我原路送回去，不定連命都會送了，還要被人當(dāng)成攻譖我大吳的借口。既然如此，那就權(quán)當(dāng)我日行一善，做點好事了。”
千秋這一次終于如釋重負(fù)，當(dāng)即蹭得竄上去挨著老太爺坐了，笑嘻嘻地：“我就知道爺爺不至于那樣坑我！天知道我發(fā)現(xiàn)她竄出來的時候，人都嚇懵了，沒等聽她把話完就打昏了她拖著去見蕭敬先……話回來，爺爺你保證沒想著把什么別的金枝玉葉塞給我？”
面對這最后一句突然轉(zhuǎn)折，老太爺不禁再次縱聲大笑。
千秋原打算來個急轉(zhuǎn)彎，趁機(jī)觀察爺爺什么反應(yīng)，此時發(fā)現(xiàn)毫無效果，他不禁訕訕的：“這不是實在被安人青那女人的神思路給嚇著了嗎？不是我自以為是，我當(dāng)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就怕爺爺一心為我好，然后硬是來個拉郎配……”
“十幾年前，我也許會好好給你安排一樁對你將來有助益的婚事，可現(xiàn)在我不會了。”
笑過之后的老太爺，冷不丁伸手揪了揪千秋的臉，一如對待當(dāng)年那個的孩子。
“你和你爹一個脾氣，都是我行我素，受不得拘束的人。如果硬是找個你大伯母那樣賢良淑德，精明能干的女人，你反而受不了，萬一和他一樣給我跑了怎么辦？所以，你的終身大事我不管，只要你喜歡，你給我?guī)�山野村姑回來，只要你你喜歡，我也認(rèn)這個孫媳！”
千秋這才喜上眉梢。就算是現(xiàn)代那些家長，大多數(shù)都不會這樣開明，更何況現(xiàn)如今這處處講究門當(dāng)戶對，娶妻當(dāng)娶賢，開枝散葉為第一的時代？他下意識地一把摟住老太爺?shù)牟弊樱蠼幸宦暊敔斎f歲，緊跟著腦袋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少給我耍嘴皮子！你子這么高興，不會是已經(jīng)心里有人了吧？快給我如實招供！”
剛剛還正高興的千秋被老爺子一把推開，緊跟著就是一張審訊似的刻板臉，他頓時愣住了，隨即就恍然大悟。剛剛還想老爺子開明呢，結(jié)果……這和某些家長一面催促你趕緊找個人成家立業(yè)，只要是個人就成，等你大喜反問此話當(dāng)真，那審訊就立刻來臨有什么兩樣？
簡直哭笑不得的他唯有沒好氣地嚷嚷道：“我才十四，哪里就那么猴急！色字頭上一把刀，老爹二十好幾才有媳婦，師父還是在老爹之后好幾年才娶了師娘，蕭敬先更是到現(xiàn)在還是黃金單身漢，我這還呢，沒打算這么早把自己圈進(jìn)去！”
這一次，老太爺卻氣急敗壞地一捶軟榻：“你拿那三個不著調(diào)的家伙打什么比方！你爹離家出走，你師父離家出走，現(xiàn)在蕭敬先……還是離家出走！難不成你也打算離家出走氣死我？總之，你二十歲之前要是選不出一個好媳婦，那我給你的權(quán)利就收回，我親自給你選！”
千秋頓時瞠目結(jié)舌。爺爺這開明到**的變化簡直判若兩人，這就是封建老家長的兩張臉嗎？
還不等他抗議反對，老太爺就不容置疑地：“就這么定了！廢話少，接下來和你正事。你一路上優(yōu)哉游哉也應(yīng)該歇夠了，明天去見一見北燕那位三皇子。至于那個被軟禁之后成日大吵大嚷的牙朱怎么處置，也隨你的便。”
想著好歹還有六年的自由時光，千秋暗自嘀咕的同時，也只能忍了。而對于這個突然丟過來的任務(wù)，他只是略一思忖便痛快地答應(yīng)道：“好，這事兒我接了。”
等到從爺爺口中套出，大伯父還沒回來，影自然也就還滯留在北燕，他少不得又問了問樓英長的下落，還旁敲側(cè)擊地暗示蕭敬先對四承諾過會干掉樓英長，結(jié)果卻碰了一鼻子灰。
“那家伙雖是條毒蛇，可留著毒蛇也有留著的好處，把他攆出大吳也就夠了，用不著趕盡殺絕。這事情已經(jīng)有人著手，你就別管閑事，倒是蕭敬先那邊……”老太爺一點都不希望蕭敬先插手，而因為蕭敬先這句話，他更是意識到對方并不是孤身一人跑到大吳。
“你轉(zhuǎn)告他，只要他別去插手樓英長的事，等到他正式開府封王之后，他府上的人手，朝廷不干預(yù)，他可以把自己的人都召來。”
千秋知道這并不僅僅是老太爺?shù)某兄Z，肯定是得到過皇帝的面許，當(dāng)即點了點頭，隨即按在胸口的手卻摸到了那把代表信物的他素來大多數(shù)事情都不會瞞著爺爺，可此時此刻，他只是微微一猶豫，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蕭敬先要追查的事，和他與嚴(yán)詡那心有靈犀一般的聯(lián)想有著絲絲入扣的聯(lián)系，暫時還是他私底下和嚴(yán)詡好好去查一查，萬一有什么收獲，再告訴爺爺不遲！
眼看著千秋起身離開鶴鳴軒，老太爺剛剛那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態(tài)方才無影無蹤。他疲憊地按了按眉心，習(xí)慣性地叫了一聲影，等醒悟到人尚在北燕，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他支撐著下了軟榻，趿拉了鞋子來到一面書架前，順著梯子到了最頂層，隨即就搬下了一厚厚的書。回到書桌前打開那書翻到某一頁，用手指摩挲著那分明的手注痕跡，他就微微瞇起了眼睛，那眼神卻不是恍惚，而是流露出了某種鋒芒。
“世事如棋，人生如戲，可并不是每一個棋子都如你所料，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甘心做臺上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的戲子。尤其是一統(tǒng)天下這種大事，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上的人，就沒有指手畫腳的資格了！誰也不能算無遺策，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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