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霽月直接騎了一匹沒有馬鐙,沒有馬鞍的光背馬,就連韁繩都是草草挽上的,這對于平常人來說自然是絕對困難,可她曾經(jīng)在稚齡輾轉(zhuǎn)流落各地,最艱苦的時候還曾經(jīng)偷過馬,如今重操舊業(yè),雖說坐騎不算神駿,她也不能全速放開,可這樣的速度她已經(jīng)很滿意了。
因為如此一來,她就可以避免為了這么一場猴子戲把體力全都耗費(fèi)干凈!
而姑且丟下馬車的越千秋,卻比周霽月舒服多了,因為徐浩是騎著他那匹白雪公主來的——而為了避免引人注目,白雪公主還做了相當(dāng)?shù)膫窝b,從白馬變成了灰馬,一度非常不高興——而現(xiàn)在徐浩帶著裴寶兒跑了,越千秋也就順理成章騎回了自己的寶貝坐騎。
而穿街走巷的他,雖說看似沒有周霽月追得緊,可因為早就知道蕭敬先和徐浩定下來的路線,以及最終“決戰(zhàn)地點(diǎn)”,一條人來人往的四岔路口,旁邊酒樓飯莊都有,他反而是抄近路直接過去的。
只不過,理論上接下來沒有他啥事,所以作為導(dǎo)演的他甚至還有時間找地方寄放了馬匹,隨即也不去那些大館子,只找了個小吃攤,挑了條干凈的板凳坐下來看熱鬧。
饑腸轆轆的他點(diǎn)了一碗面,才坐下來吃了沒兩口,就聽到外間一陣喧嘩,隨即便是有人極大的嚷嚷聲:“快看,屋頂上有人!天哪,他還帶著一個女人!”
隨著這個叫嚷,更多的叫喊聲傳來,眼見四周圍的食客都顧不得吃了,蜂擁而出看熱鬧,而那攤主卻是不依,攔在前頭非得一個個收了錢才許離開,于是,越千秋干脆使勁扒拉了三兩口,硬是咕嚕咕嚕將一碗面消滅了干凈,這才一推碗站起身,最后一個交了幾個銅子離開。
還沒等他匯入大街上的人流,就只聽又是一聲大叫:“有人出來攔了!打起來了,真是好身手!”
看外頭眾人目光所視的方向,越千秋不禁暗自罵了一聲。原來,人家打斗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自己這邊的屋頂上。于是,他不得不擠過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這才來到了對面一家酒樓的屋檐底下,如此正好能夠仰頭看到屋頂上的那場龍虎斗……不,默契的雙簧戲。
一方是黑巾蒙面,一手挾著裴寶兒的徐浩,另一方是一身便服,嘴角含笑的蕭敬先。
此時此刻,就只見兩人你一招我一式,蕭敬先步步緊逼,得勢不饒人,徐浩則是最拿手的追風(fēng)腿被完全封印——他若是敢用,第二天就能被人順藤摸瓜抓到總捕司去——還是靠著手中的裴寶兒做盾牌,這才沒有兵敗如山倒。
可到底手中抓著一個人行動不便,哪怕素來輕功卓絕,徐浩也已經(jīng)露出了明顯的頹勢。
然而,就算是黑巾蒙臉,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可徐浩一貫最講風(fēng)儀,此時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干凈利落地敗北,他到底還是不那么甘心。因此,趁著蕭敬先再次攻了過來,他猛地把手中裴寶兒朝其一扔,眼看人輕舒猿臂要去接人,他便用難聽的破鑼嗓子干笑了一聲。
“接我一招誅心刺!”
嘴里這么叫著,他卻趁機(jī)欺近過去,手中五指并如刀形,可真正的殺招卻是無影無形的一腳。眼看就要踢到蕭敬先的小腿脛骨,他見對方不閃不避,登時心里咯噔一下,本來準(zhǔn)備收回七分力氣,這會兒竟是收回了九分。于是,當(dāng)還留下一分力氣的腳背擊實(shí)了的時候,他不禁暗自大罵!
你堂堂晉王,怕死也要有個限度!論理藏一面護(hù)心鏡已經(jīng)很夠用了,你居然還戴著鐵護(hù)腿!幸虧我剛剛多收回了兩分力氣,否則這會兒的反震力非得疼半天不可!不過我要是用十分力氣,別說你戴鐵護(hù)腿,你就是再加厚三層也沒用!
徐浩完全忘了,今天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明明擅長腿上功夫的他也戴了一對鐵護(hù)腕,還是加厚的……
最后扳回面子的一腳也落了空,他那所謂的誅心刺卻是真的碰到了蕭敬先肩頭。他這本來是虛招,本倒是打算一觸即收的,可看到蕭敬先面色奇異,他陡然之間意識到如此兩邊囫圇完整地罷戰(zhàn),實(shí)在是太容易露出破綻,當(dāng)即厲喝一聲,五指猛然分開,竟是真的重重一下?lián)舸蛟诹耸捑聪燃珙^。剎那之間,他就只見對方眼神中似乎有些不對勁,登時慌忙后退。
糟糕了,忘記九公子提醒……蕭敬先雙肩曾經(jīng)受過重傷,之前差點(diǎn)就快死了!這下傷上加傷,回頭人會不會記仇報復(fù)我?
硬著頭皮把場戲演到這份上,徐浩已經(jīng)覺得自己快到了極限,當(dāng)下運(yùn)足功力冷哼一聲,足尖用力一蹬地,整個人往后彈出數(shù)步,這才厲聲問道:“你是誰,為何要管裴家的閑事?”
蕭敬先瞅了一眼自己左手?jǐn)堉娜耍娖潆p目緊閉,眼睫毛都沒有眨動一下,顯然是在路上就被徐浩打昏了,他心想越千秋用的這人還真夠小心謹(jǐn)慎,嘴里卻不緊不慢地問道:“哪個裴家?總不能是前宰相的那個裴家吧?”
此話一出,底下看熱鬧的人群頓時一片嘩然。而混在其中的越千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暗想今天這一場臨時設(shè)計的戲碼果然不夠嚴(yán)謹(jǐn)。徐浩就因為想加戲,差點(diǎn)惹出麻煩來,那一腿一掌實(shí)在是多余,就算是想要在蕭敬先身上留下點(diǎn)傷勢糊弄,你打人家舊傷干什么?
而這臺詞更是……一個說裴家,一個順勢就把前宰相三個字給掣了出來!
可他低估了這年頭普通百姓愛看豪門戲的熱情,在最初的嗡嗡議論聲之后,那喧嘩的聲音一下子大了好幾倍。有人在那猜測豪門內(nèi)斗,有人在那嚷嚷定是仇人報復(fù),還有人說是因情生恨……差點(diǎn)就把徐浩的答話聲音給完全蓋了過去。
“是又怎么樣?裴旭已經(jīng)不是宰相了,昔日他滅我滿門,如今我只擄他女兒,已經(jīng)是便宜他了!”
這都什么臺詞啊……徐老師你是不是傳奇戲看太多了!越千秋已經(jīng)是瞠目結(jié)舌,按腦門嘆氣的勁頭都沒了。而更讓他無語的是,蕭敬先竟然還一本正經(jīng)答了徐浩的話。
“裴旭滅了你滿門?呵呵,一報還一報,你找他報仇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句話叫冤有頭債有主,你有本事先殺了他,再找他家人晦氣不遲。不敢找正主卻只沖著婦孺下手,實(shí)在是懦夫行徑!不過像你這樣的人不少,裴旭也是不聰明,惡事做多的人,就應(yīng)該無親無故,省得日后連累妻兒家小。就比如我,滅門的事做得多了,就索性一個人過!
下頭看熱鬧的人起先還議論紛紛,等聽到最后那一句滅門的事做得多了,頓時一片寂靜。上頭擄人的那個顯然不是善類也就算了,敢情救人的這個也不是好人,否則怎么會說滅門的事做得多了?他們這繼續(xù)在下頭看熱鬧,會不會也有生命危險?
“少廢話!”頭一回演戲的徐浩此時此刻已經(jīng)徹底被蕭敬先給帶進(jìn)了節(jié)奏,他完全忘記了之前和越千秋說好的事成之后趕緊溜,省得有其他行俠仗義的人出現(xiàn),惹出大麻煩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喝道:“報上名來,我倒要看看誰敢自稱滅門無數(shù)卻沒報應(yīng)!”
“蕭敬先!笔捑聪鹊赝鲁鋈齻字。頃刻之間,下頭人群便安靜了下來。
而徐浩也仿佛如夢初醒似的,聲音沙啞地冷笑道:“原來是昔日殺人如麻的蘭陵妖王,我敗得不冤!日后再來領(lǐng)教,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大吳的地盤上風(fēng)光到幾時!”
隨著這話,他立時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去。越千秋眼見他如同敏捷的豹子一般在屋頂上飛竄,幾個起落就不見蹤影,終于是松了一口大氣。而此時唯一留下來成為眾人目光中心的蕭敬先,則是一把打橫抱起手中佳人,施施然從屋頂上一躍而落。
底下的圍觀百姓發(fā)現(xiàn)他的落點(diǎn)赫然是在自己頭上,慌忙一哄而散。穩(wěn)穩(wěn)落地的蕭敬先看也不看四周圍的人,聳了聳肩就出聲叫道:“蕭壹,蕭貳!”
此話一出,兩個身穿便服,面貌平平無奇的漢子頓時從人群中鉆了出來,到蕭敬先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晉王殿下。”
越千秋進(jìn)出晉王府的次數(shù)相比旁人算得上是多的,可此時看這兩個突然竄出來,顯然是晉王府護(hù)衛(wèi)的家伙,他卻只覺得面貌陌生,竟然從前根本就沒有見過,不由心中一凜,等細(xì)細(xì)觀察兩人形貌體態(tài),他才覺得依稀有了些印象,猜到這兩人的臉恐怕是經(jīng)過了喬裝打扮。
可是,蕭敬先來裴家別院見他的時候,這兩個人有沒有跟來?
就在他滿心狐疑時,就只聽蕭敬先開口吩咐道:“你們兩個,剛剛是看我的笑話?”
此言一出,兩個護(hù)衛(wèi)就全都一副慌了神的表情,隨即就趕緊單膝跪了下來。
“屬下是正好去上了個茅房……”
“屬下以為殿下想要英雄救美,不想擾了您雅興。”
后頭這句話頓時引來了陣陣笑聲,就連越千秋也忍不住笑了。然而,等到蕭敬先那冷冽的目光掃過眾人時,他就非常知情識趣地和別人一起停住了笑聲。
“都起來,回去再和你們算賬!我殺的人比救的人多,今天那只是心情好。去,找輛馬車,今天我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們倆送這位裴家小姐回去。”
兩個護(hù)衛(wèi)面面相覷,隨即方才猶猶豫豫站起身來?删驮谶@時候,蕭敬先手中抱著的裴寶兒卻發(fā)出了極其微弱的聲音:“救我……我不想回去!”
她這話語聲固然很小,周圍人群又吵鬧,但隨著蕭敬先厲喝了一聲都安靜,她再次重復(fù)了一遍,還是很多人都聽見了。即便有蕭敬先的禁令在前,嗡嗡嗡的議論聲還是一時不斷。而蕭敬先隨眼往人群中一瞟,目光就落在了越千秋身上,見其一只手搭在肩頭,拇指卻指著背后的小酒肆,他不禁嘴角微微一勾。
“把那家酒肆給我清出來!”
隨著蕭敬先努努嘴,兩個護(hù)衛(wèi)立時答應(yīng)一聲,排開人群沖入了那家酒樓。不多時,里頭僅余的那些沒出來看熱鬧的酒客也都被驅(qū)趕了出來。等到這些敢怒不敢言的人眼看著抱了裴寶兒的蕭敬先大步進(jìn)去,這才和其他人一塊議論了起來。
至于越千秋,他對于裴寶兒怎么恰到好處地醒來,怎么對蕭敬先哭訴衷腸,接下來怎么成就好事……這些種種細(xì)節(jié),他實(shí)在是沒那么大的興趣了。見那些圍觀人群都在議論裴家小姐為何不肯回去,他就輕輕嘟囔了一聲。
“這會兒去裴家報個信,說不定會有點(diǎn)賞錢吧?”
他低著頭邊說邊走,這話聲音并不大,可左近當(dāng)然有人聽見?蛇不等有人付諸行動,就在這時候,就只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倏然傳來,緊跟著就是周霽月那熟悉的聲音。
“各位父老,可曾見過有賊人擄女子經(jīng)過?”
騎著一匹拉車的光背馬追人,又不能走屋檐抄近路,到底是最后趕到得遲了,周霽月此時平復(fù)了一下呼吸,隨即就看到無數(shù)人的目光望向了一座小酒肆。她登時眉頭倒豎,大喝一聲從馬背上一躍落下,飛也似地往那小酒肆撲去:“賊子哪里走!”
面對這一幕,越千秋頓時非常想捂臉。
周宗主,你來晚了!你這么一加入,這場戲真心是離砸不遠(yuǎn)了!
周霽月哪里知道越千秋在想什么?眼見圍觀百姓紛紛讓路,直撲小酒肆的她一進(jìn)門就發(fā)現(xiàn),裴寶兒正伏在桌子上哀聲痛哭,而在她旁邊,晉王蕭敬先正似笑非笑站在那兒。
意識到自己來晚,一場大戲已經(jīng)收場,自己這完全是橫生枝節(jié),她的臉?biāo)⒌囊幌戮p紅一片,緊跟著便訕訕地抱拳行禮道:“原來晉王殿下已經(jīng)把人救下來了……”
“哦,原來在我之前英雄救美的,是周宗主?”蕭敬先似笑非笑地調(diào)侃道,“不好意思得很,最終被我截胡了。我倒是要送人回去,可奈何美人先是不愿意,現(xiàn)在又一個勁哭。我這輩子都沒在美人心上花過心思,周宗主你既然來了那就再好不過了,不如人交給你?”
此時此刻,周霽月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平生第一次理解了越千秋為什么會認(rèn)為蕭敬先反復(fù)無常,不可捉摸。
這都是為了你才把人給弄到這里來的,你現(xiàn)在竟然就撒手不管了?
周大宗主完全不知道,外頭那個始作俑者越千秋,已經(jīng)躡手躡腳來到寄存馬匹的店鋪,緊跟著就翻身上馬溜之大吉,不負(fù)責(zé)任地給她留了一個爛攤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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