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在青萍市是最后一天采購年貨的機會，第二天各個農貿市場、菜市場都會關門停止營業，李語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隨便弄了點東西下肚，靠在客廳沙發上，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兒子李晟這段時間難得看到父親，手里還抓著爺爺奶奶新買來的變形金剛玩具，卻靠上來纏著李語，嚷嚷著過年能拿多少壓歲錢。

    李語勉強笑笑，隨口答應下來，打開電視機隨便找了個節目心不在焉的看著，腦海中卻在想，前幾天被舅找去，挨的那頓訓斥，到底是誰的主意？

    是舅？還是馮一鳴……

    門外的樓道間響起鄰居們帶著羨慕的大聲招呼，李母和李語老婆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拎著大大的菜籃進門，李語站起身和鄰居打了個招呼，遞了根煙過去，心里苦笑，都以為自己當了老總，意氣風發算是人上人了，有誰知道自個兒心里的苦處呢？

    “今兒晚上菜市場就關門了，我一次性多買點回來。”李母和媳婦進了廚房收拾，突然轉頭：“李語，我問過了，你舅一家大年初四要出去，咱們大年初二去拜年，你把時間空出來。”

    天河乳業是地企業，上上下下多少關系需要打點，年節期間，最忙的時候，一晚上得跑五六個場子，但李語把日程表統統往后排，而其他人也都沒意見，現在李語是副市長馮偉安外甥的消息已經滿大街了，誰都知道他李語過年第一個要拜訪的是馮副市長。

    前幾天才被舅訓了頓，到現在還稀里糊涂摸不清來龍去脈，李語心里正打鼓呢，遲疑了下沒話。

    手腳麻利的在廚房干活的李語老婆一直豎著耳朵呢，突然走出來：“開發區管委會那邊要不要先去跑跑？古副市長兼管委會主任，聽以前是市委秘書長……”

    “什么意思？”李母橫眉豎眼，瞪著媳婦大聲訓斥，“人家不當管委會主任了，就不用上門了？你這份工作還是人家幫忙的呢！再了，兩家來往幾十年了，現在李語發達了，就不用給長輩拜年了？”

    李語老婆被訓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去年下半年她被馮偉安安排進了電力局，雖然暫時沒編制，但待遇、福利都和正式職工一樣，她委屈的低聲：“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來，給我！”李母從就認識馮母，兩人脾氣秉性差不多，都是一點就爆的炮仗。

    “李語做天河乳業的老總，和舅關系又不大，也沒從舅那得什么好處……”李語老婆看了看丈夫突然陰沉下來的臉色，聲音來低，到一半終于戛然而止。

    “李語，你給我進來。”一直在書房的李父推開門，貌似沒發現客廳里尷尬的氣氛，隨口招呼了聲。

    “倒兩杯茶進來。”李語面無表情的吩咐妻子，起身走進書房。

    看兒子進來，李父摘下老花鏡，正準備丟根煙過去，沒想到李語先掏出了包中華。

    “記得前幾年，過年時候買包紅塔山都得數數兜里的鈔票，你現在平時抽的都是中華？”李父收回煙盒，接過兒子遞來的煙點著笑著問。

    李語想起幾年前的舉步維艱，甚至不得不跑到羊城的工廠打工的日子，臉上泛起一絲笑容，“也是平時場面上用的多，所以公司里給部門頭頭都批了一筆錢……”

    “那也不能過分哦。”

    “當然。”李語苦笑道：“上頭的質檢部門是管質檢，但其實權力范圍很廣，包括財務審核、支出都在他們權力范圍之內。”

    “嘖嘖，一環扣一環，你這子心思怎么長的？”

    到這，李語老婆推門端進來兩杯茶，放在桌上，出門前猶豫了會兒，低聲：“我那話沒其他意思，舅那邊每年都要去的，遲一點也沒……”

    沒等她完，李父曲起手指輕輕敲在茶杯上，頭都沒回，低聲：“出去！”

    書房里安靜下來，好半天李語才強笑著：“她也是好心。”

    李父眼皮子都沒抬，“去年偉安把她安排進電力局，才消停了半年，聽前幾天又開始鬧騰了？”

    “電力局油水足，但普通職工也占不到太多光。”李語點著放在手邊好半天的煙，低聲：“年終獎還比不上天河乳業資歷深點的普通員工。”

    “反正是你自己挑的老婆，好壞都是你的事。”李父完才驚奇的問：“天河乳業現在有多少利潤？不停的擴建工廠，加生產線，居然還給員工發這么高的工資、年終獎？”

    “原沒這么高，做好的表格交上去，是一鳴改動的。”

    “是一鳴回青萍之后的事吧？”李父看兒子點頭，才繼續：“你舅找你談過了？”

    李語猛地抬起頭，嘴唇抖了抖，張張嘴卻不出話來。

    “他怕你想不通，想歪了，特地打了個電話給我，讓我開導開導你。”李父看兒子果然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嘆息道：“應該是一鳴讓他出面的，有的話一鳴不好，但你舅是長輩……”

    幾天前，還在天河乳業忙的不可開交的李語突然被馮偉安叫過去，語重心長的談了好久，那席談話在李語的心目中，無非是在，你李語做天河乳業的總經理真的合格嗎？真的能撐得起這副擔子嗎？

    想起年終報告的回復郵件中，馮一鳴毫不客氣訓斥，天河乳業上下人等只顧著以宣傳手段開拓市場、銷售渠道，而對上下游、品種豐富、品牌建立相關事宜毫無建樹，李語這幾天昏昏沉沉的腦子里，一直在想著四個字，“卸磨殺驢”

    自個兒教出來的兒子，李父能不清楚李語心里在想什么？

    “卸磨殺驢？歪得沒譜了！”李父搖搖頭，低聲問：“你跟著一鳴也快四年了，在你心目中，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突然聽到這個問題，李語茫然的仰頭看著雪白的天花板。

    鞋盒里密密麻麻的鈔票、蓬勃興起的連鎖吧、孤注一擲的收購、突然騰飛的事業、華麗轉身后的天河乳業，一幕幕在李語面前閃過，最后定格在馮一鳴那雙深邃的眼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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