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本官說到,本衛,凡年滿八歲的男丁,皆必須入武學讀書。就有這個……童大人之流,似是不大情愿啊!”
聽陸準說到這里,童正武想要出言解釋,卻又想起剛剛貿然開口的事情,未得允許不敢再輕易開口多話,便糾結的不知如何是好。
陸準見了,笑道:“沒事,本官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一向以來,還是很能理解各位的苦衷的嘛!我知道,你們之所以反對,就是因為往日里京衛武學的入學年紀都是十歲,而這一次被本官更定成了八歲。生怕自己的子侄到了武學,會受別人的欺負是不是啊?這個大可不必擔憂!你們的子侄,再不濟也是武官之后,受點兒欺負就只知道哭爹喊娘的,那日后還能成了氣候了?不怪文官看不起咱,就這樣的孬種,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再說了,人家文人都是以什么什么‘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為榮的,你們的子侄呢?三歲撒尿和泥,五歲追狗攆雞,這能和人家比嗎?拿什么跟人家比啊?就這,八歲開蒙還嫌早了?”
眾人有心說,那不是還有儒學嗎?真想要讀書的還入什么武學?肯定是在家里讀書,等著靠衛儒學,日后也好跳出武官這個圈子的。但心知這樣的說法不會被陸準待見,因此也沒人敢于觸他的霉頭,有膽子說出口來。
“不過嘛,本官剛才也說了,本官一向是能夠理解各位的苦衷的。”陸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在臺子上背手踱著步子,“說了是八歲,但也不逼你們。就像有些人愿意響應本官的決策,那大可以在子侄年滿七歲時就送進武學。有些人嘛,家中也許確實是有一些困難的,那就九歲,或是十歲。當然了,朝廷自有煌煌律法,言明武官子弟年滿十歲必須入武學。以前不論,但自即日起,誰家的子侄如果年滿十歲還不肯入學的話,那就不是不給本官面子了,而是不給朝廷面子,不給大明律法面子!本官絕不姑息!”
說到這里,陸準的眼神在下面漸漸開始有些許騷動的人群中冷冷地掃了一圈,隨即,所有的聲音都歸于了安靜。
陸準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再度坐回自己的位子,給堂下的大人們講解道:“京衛武學乃朝廷所設,無論是延請學師、購置桌椅、書本筆墨,亦或是一日三餐,對于諸位的子弟是免除了一切費用的。今后,每年招收一批學員,以每批學員為一科,每科學員可在武學免費攻讀四年。凡本衛子弟,概無例外,要使人人通圣人教化,要使諸丁曉忠君報國,要使本衛再無不讀書之人!日后,只要還是我陸準管著這一攤事情,今天所說的一詞一句就是規章!無論朝廷撥款再緊張,本官也會替朝廷盡到這個……額……”
陸準說到這里,突然忘了詞,只得看向馮謙。馮謙則上前附耳輕聲提醒道:“義務,大人,是義務。”
這一咬耳朵,下面眾人便又互相咬起了耳朵,嘟嘟囔囔的聲音連成了片。所有人都在心中琢磨,要么說陸準怎么好端端的要窮折騰呢?合著又是那狗頭軍師出的餿主意。
“對,義務!”陸準興沖沖說完這個詞兒,聽到下面雜亂起來,便猛然拍桌子道,“吵什么?要不要你們上來講?”一怒之下,下面一干人等當即收聲,陸準不滿地又瞪了他們兩眼,才繼續說道,“剛剛說的是義務!是本官的義務,是朝廷的義務!這樣受的教育,就叫做義務教育!但若是哪個王八蛋給臉不要臉,那他家的子侄要受的就不是義務教育了!家中但有子侄年滿十歲不入學讀書的,本官首先問責其家中父兄!其次,就要問責你們這些主官上司!這就叫強迫教育!你們要是不怕打,那就盡管跟本官對著干!本官倒是想看看,你們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骨頭能有多硬?總歸沒有您老人家的刀把子硬就是了。下面的人對此除了聽命又能如何呢?陸準把話都已經說成這樣了,誰要是還敢跟他對著干,那八成就是外來的,不懂孝陵衛這一畝三分地的規矩。
“很好!既然都沒有異議了,那就照此辦理。”陸準見沒有人說話,便獨斷專行的這樣認為了,“就這一件事情,其他的,譬如值崗、操練等事,依舊照著原本的規矩來。梅大人!”
梅鳳五是眼觀鼻鼻觀心了這么久,卻還是沒能逃過陸準的點名。當然,陸準也不是有意要點他的,只不過是一轉眼睛就瞥見了他,便想起來,這會兒他不能整天都戳在孝陵衛了,總要給自己找個替身吧?否則,干什么都不太方便。所以,這才點到了他。
但梅鳳五并不知道他的打算,只當他是又要立威,只得出列,當著陸準的面就要跪下。
陸準大度的擺手道:“罷了,免禮吧!你老大人也休息了很多時日了,身體可好一些了?”
梅鳳五不懂他的意思,謹慎的回答道:“回伯爺的話,人老了,就是容易有些小毛病,卑職這病有些年頭了。說好,也確實是養了個七七八八了。但說不好……這說來慚愧,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又要犯了。”
梅鳳五這話的意思,也就是告訴陸準,你要是想讓我繼續病著,那我就接著回去犯病去。但你要是讓我做事,我也能立馬來做事。這回答可謂是乖覺極了,讓陸準著實是滿意了一把,當然是更給他面子了。
“聽這意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只要平時注意著些調養,想來也不是就不能做事。”陸準說著,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道,“本官統管孝陵衛事務,但卻不能整天都泡在這兒,畢竟還有其他的幾個衛所,總不能讓人家說本官是厚此薄彼吧?所以啊,孝陵衛的事情,你還得多管一管。你們這些人也都聽好了,梅大人的話,就是本官的話,若有不從,必以軍法嚴懲不貸!”
“是,卑職等明白!”堂下眾人凜然從命,看向梅鳳五這老頭兒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梅鳳五卻沒有因此而飄飄然,反而對陸準恭敬地回答道:“伯爺既然已有吩咐,卑職也必不敢負伯爺重托!只是,這孝陵衛的事務,卑職只是剛剛接手,有些事情,還不是很明白。因此,還需要伯爺時時提點,以防有什么錯漏的地方。到時候,卑職還請伯爺一定要對卑職多多指教!”
“嗯,你看著辦。”陸準點點頭,不以為意,說這話,便已經帶著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馮謙走下了臺子,擺手叫上值守的孫占一,只留給梅鳳五一句話,“這里就交給你了。另外,下月初一,本官的好日子,禮就不必帶了,人來湊個熱鬧就好!千萬別忘了!”
梅鳳五愣愣的點頭答應,看著他率眾而去。
※※※
說起折騰,也確實是沒人能比陸準更會折騰的。
六個衛所輪番敲打一遍,通知了關于京衛武學整頓的事情之后,又在臨了依次告知了自己初一要納妾的事情,讓人來湊個熱鬧。
緊接著,他一邊給自己張羅著喜事,一邊又忙忙活活的去給京衛武學聘請大儒。
喜事倒是沒有花掉多少銀子,在馮謙和孫橋的預算中,這樣的小排場已經算是簡陋再簡陋的了。但京衛武學那邊投進去的銀子,那真是幾千兩幾千兩的花銷,眼睛都不眨一下,讓馮謙和孫橋兩人看得都忍不住心疼。
孫橋看不過眼,卻也不好出言去勸。而馮謙雖然能勸他,但卻是勸了也沒有什么用處。
前腳剛剛跟陸準說過樹大招風,后腳人家就把孫橋和曹德仲兩人做平的賬目給他看。說花出去的都是朝廷的銀子,沒有他陸準一文錢在里頭,左右也是用在了正地方,又沒有中飽私囊,怕什么啊?
馮謙又換了方向勸諫,說他不該花那么多銀子買華而不實的東西。結果人家第二天就帶著他剛剛買下的足足花費了一千兩銀子的一幅畫,跑去了會稽,足足住了七天,愣是不知道怎么忽悠過來個馮謙連想都不敢想的人。
在陸準的口中,這位大儒就是他請來的京衛武學的總教諭。
說起名字來,在很多人的眼中,都足以稱得上是如雷貫耳了。朝中的很多位極人臣的大佬,都要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一聲老前輩。
此老名叫商廷試,表字汝明,曾號明洲,紹興會稽人。陸準按照他現在的號,稱呼他為‘淡翁’。
嘉靖七年中的舉人,時隔十三年,在嘉靖二十年的辛丑科會試之時高中進士,殿試位列二甲二十六名,可以算是比較靠前的排名了。
商廷試這個人,可以是一位很有抱負,也很有能力的官員。尤其是精通刑名,曾經做過刑部福建司的主事、廣西司的員外郎、陜西司的郎中。后因得罪了嚴嵩,而被擠兌出了京城,當過一任黃州知府,嘉靖三十四年的時候又擢升山東按察副使,兵備青州,平定楊思仁之亂。再后來,還是因為得罪了嚴嵩的緣故,調云南兵備副使,再謫陜西管理馬事。
一個有抱負的人,眼看著奸臣當道,壯志難酬,自然是起了退隱之心。因此,便辭官回鄉了,專注黃老之學,淡泊以明志。
可以說,陸準能夠把一位已經對朝政失望、隱居鄉里的老人重新請出山來,實在是很困難的事情。
而且,此老還有一個不同常人的地方,那就是他中進士的時候,正是嘉靖二十年,而這一年,內閣首輔高拱也是金榜折桂,二人是同年。在官場上,這是極為重要的一項人脈,而在陸準這里,更是可以善加借用。
但讓馮謙萬分不解的是,陸準花了這么大的精力,耗費了無數的銀子,而在本月三十日,京衛武學整頓后重新開課的第一天,他卻僅僅是下令行文南都京衛武學原本轄下的各衛所,要他們督促學員按時來武學報到,竟是連一個像樣的儀式都省下了。
“這未免顯得太不莊重吧?”馮謙忍不住向他提意見,“即便不愿意大辦,但怎么也要操辦一下。”
陸準對此卻嗤之以鼻,“馮謙,你說,莊重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書讀?我納妾,那就是圖個熱鬧,沒什么別的意義。但這學堂可不一樣!這不是能鬧的地方!弄一群人,敲鑼打鼓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都中了狀元了呢!淡翁有句話我就覺得很好,‘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龐雜的東西只會擾亂他們的心智!”
“可是……”馮謙還想要勸,卻被陸準攔下了。
陸準笑道:“別可是了,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而且,已經這么做了,你勸也沒用!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朝廷眼中的武官、軍戶,就是他們現在受到的這樣的待遇。被忽略,被遺忘!也許今天這個日子對于他們來說很特殊,但是沒有其他人會記得,也沒有人會幫他們慶祝。而且不只是今天!從今天開始,接下來四年的生活,每一天都會讓他們一輩子都忘不了。馮謙,別怪我把事情做得太絕。孫橋跟我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是需要時間的。但別說我沒有百年可以等,就是十年,我也未必愿意去等待了。我沒有時間了,大明也沒有時間了。”
“你這就有些危言聳聽了吧?”馮謙對此不以為然,“你固然沒有那么多時間,可大明……”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陸準不屑地撇嘴道,“宋亡于不修武備,文官肆意欺壓武臣,不惜自貶一輩,稱為兒臣,真可謂奇恥大辱!觀今日之大明,如果再這樣下去,早晚也會如此。庚戌之變,邊軍避敵不戰,致使我大明國都被圍,顏面一掃而空,這就是前車之鑒!馮謙,殷鑒不遠,就在這夏后之世。你現在還能告訴我,大明還有時間嗎?你我都是孝陵衛出身,世代為太祖皇帝守陵,難道你想看到有朝一日南都城破,太祖皇帝被敵軍的鐵騎打擾了安寧嗎?到那個時候,我等固然可以以死殉國,但那又有什么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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