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裴王二
耕種之事自古以來便是執(zhí)政者最需要關(guān)心的政務(wù)，幾乎沒有之一一說。
用通俗一些的話來說，大家吃飽了肚囊，差不多也都相安無事了，一旦一些人吃不飽肚子，那會發(fā)生怎樣的事情……呵呵……看看現(xiàn)如今的世道，也不用多做贅述了。
而裴世清此時所說的春耕，其實嚴格意義來講，并非只是春耕一事，涉及的東西是方方面面的。
溝渠需要修繕，甚至于一些道路也要重新修整，這樣一來，征發(fā)勞役也在情理之間了，這么下來，因為屢經(jīng)戰(zhàn)亂的緣故，再次仔細統(tǒng)計治下人口，分發(fā)田地也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
這幾乎是一個連鎖反應(yīng)式的過程。
聽了許久，李破漸感不耐。
倒不是他對春耕之事不重視，要知道這些年來，為了能讓大家吃飽肚子，他是費盡的心思，又如何不知曉耕種的重要性？
而且，這些年一路走過來，他已經(jīng)非常明白對于當(dāng)世的官吏，貴族，甚或是門閥，皇帝來說，耕種意味著什么。
這是官員們最重要的政績考量之一，你治下的良田在你任之后的幾年間變多了還是變少了，會深刻的影響一個官員的仕途。
而貴族門閥同樣看重這個，舉個假設(shè)的例子，如李破起于云內(nèi)，如果云內(nèi)此時亂七八糟，那么無論你李破走到了哪一步兒，你的聲望都會持續(xù)受損，這無疑是家鄉(xiāng)對于一個家族施加的最為有力的影響之一。
而皇帝更不用說了，富有天下的他們，更應(yīng)該看重這個，所有輕視于此的皇帝都不會是一個稱職的皇者，因為耕種本是一個農(nóng)業(yè)帝國的根基嘛。
可話說回來了，事由輕重緩急，李破想的是，如今大戰(zhàn)在即，你來跟我說這個？是想分我的心呢？還是想讓我這十萬大軍地屯田？想到此處，一頂叫做居心叵測的帽子差不多也可以扣在裴世清或者說是河?xùn)|裴氏的腦袋了。
李破的心情一不美妙，嘴角立馬翹了起來，笑意開始在他臉逐漸擴散開來。
那邊兒的王慶正聽的津津有味兒，他所缺少的其實正是治政一地的經(jīng)驗和資歷，如果不是李破在側(cè)，他不敢有所打斷，不然的話，此時正是他虛心求教的時候才對。
不過當(dāng)他一瞥眼間，心里當(dāng)時是一哆嗦，接著便目不斜視，端端正正做起了廟里的菩薩，只瞧不說。
李破這個壞毛病是被他的這些心腹們記得牢牢的了……
可裴氏閥主的待遇到底和旁人不一樣，李破在心里恨恨念叨了一句，這賬先給你記，等來日有便咱們再算個清楚。
說到底，他對河?xùn)|裴氏還是有所忌憚，畢竟，裴氏和晉陽王氏不同，當(dāng)初王氏請降，那是和李唐徹底的撕破了臉面，可謂是走投無路之下的選擇，算如此，他也是多費了許多的手腳才讓王氏老實了下來。
裴氏呢……在李破眼，這才是一個典型意義的將興未興的晉地門閥，在地方盤根錯節(jié)，深有威望，而在旁處卻又深有奧援，左右逢源之下，已有幾分興旺之像。
諷刺的是，天下都亂成這般模樣了，河?xùn)|裴氏卻有興家之勢，其實像他心里念叨的那樣，這賬有的算呢。
當(dāng)然，后賬畢竟只是后賬，以當(dāng)下之局面，繼續(xù)籠絡(luò)裴氏才是合適的選擇。
心情漸趨平靜，沉下來心來的他漸漸也琢磨過味兒來了，裴世清說了這許多話，其實歸根結(jié)底和他之前的主張并無二致。
先穩(wěn)固根基，再圖天下。
而裴世清之前也屢屢流露出反對再次與李唐激戰(zhàn)，甚或是西進長安的戰(zhàn)略，在他看來，李氏在長安根深蒂固，長安堅城不可輕拔，那么此戰(zhàn)也沒有必要。
換句話說，即便勝了，也得不到什么好處，敗了呢，卻可能前功盡棄。
這樣一個思路和居心叵測沾不邊兒，也很有道理，可和李破所想?yún)s有很大的相悖之處，不管戰(zhàn)略的積小勝而為大勝的道理，還是李破絕不會說出口的那些先見之明，都決定了李唐利在速攻，絕不能給其喘息之機。
這些既有將軍們和人們的區(qū)別，又夾雜著其他的東西，所以結(jié)果是裴世清的主張再有道理，也不會得到李破的認同。
他要時刻保持對李唐的軍事壓力，無論其間勝敗，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不過，有一點他和裴世清是都認同的，那是今春一戰(zhàn)，只能速戰(zhàn)速決，耽誤了春耕后果確實較嚴重，再有是黨不穩(wěn)，很是讓人著惱呢。
老天爺好像跟大家開了玩笑，讓隋末亂世的人們疲于奔命，大家伙兒誰也別說誰，時間好像都不太夠用的樣子。
談?wù)務(wù)f說，天色漸晚，酒沒喝多少，菜卻已了三茬。
李破親自將有了醉意的裴世清送出廳堂，這才留住王慶回到里間說話，心情多有煩厭先且不提。
而給李破添了不少堵的裴世清心情也談不有多美妙。
春耕最重要的兩件事，一個是人力，一個是物力。
物力嘛，那位給出的姿態(tài)讓裴世清非常滿意，無論是農(nóng)具還是耕牛，都會從北邊送過來，大氣的讓人沒話說，當(dāng)然，這肯定不是絳郡一家的事情，而是指的晉陽以南所有郡縣。
而人力嘛……這時節(jié)也要求不了太多。
無論裴世清怎么不滿意，那位給出的答案都只能是盡力維持，在這個面，裴世清也說不出什么來。
因為他和那位其實都明白，如今晉地人口大減，田勞作的大多都是婦人女子，所以勞役也無從談起了。
實際是一句話，折騰不下去了。
而今年秋后能不能得到足夠的糧食，除了看大家有沒有盡心之外，其實最重要的是天時。
天公作美，大家勉強還能松口氣兒，若是稍有旱情，南邊這幾郡誰也扛不住，只能等待北邊兒的救濟。
其實，讓裴世清分外憂心的是，一旦今年秋后糧產(chǎn)再減，別的郡縣可能還沒什么……他裴氏所居之絳郡卻是要受人磋磨了。
沒錯，他在這個時節(jié)用春耕之事來跟李破鄭重相談，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李破是想不到的，那是北邊糧草豐盈，可裴氏和王氏卻有了很大的隔閡。
裴世清擔(dān)心的是王氏會在緊要關(guān)頭對裴氏不利而已。
隔閡怎么來的？王氏這幾年走起了下坡路，裴氏在其沒起什么好作用之外，也沒在王氏最危險的關(guān)頭伸手相助……
王氏會記恨嗎？那還用問嗎？
王氏和裴氏分居晉地南北，向來聯(lián)絡(luò)有親，這幾年你在人家身后使了不少絆子，人家如今占了些先手，會來個以德報怨？想什么好事呢？
而今天見到的王氏旁支子王慶，其實是明證，此人掌管北邊糧草輸運多年，深得那位信任賞識，到時候不用怎么，可能只需稍微開開口，絳郡這一地百姓估計要被裴氏連累了。
所以，即便時機不太合適，他還是開了口。
這樣的“深謀遠慮”，李破算再聰明，若非設(shè)身處地的為裴氏著想，他也是想不到的。
于是，由此所引發(fā)的后果，裴世清也只能承擔(dān)下來，臨出來之前，那位狀似無意的提了一句。
近聞仁基裴公喪訊，深哀其人，國之棟梁，喪身賊手，何其不幸……嗯，聽聞裴公二子頗有威名才干，如此佳兒，郡守身為裴氏閥主，怎忍其流離于外，不如招之前來，在我麾下必能盡展其才……
這話說的，幾乎讓裴世清無言以對。
惜才之心？也許有吧？但最可能的還是在譏諷裴氏子孫到處下注，看看，這次下錯了吧？不但老子死的凄慘，兒子還又跑到河北從賊去了。
你裴氏自稱衣冠之族，到了危難時節(jié)這點出息？
不管這些是裴世清的臆想，還是那位真的有此意含在里面，反正裴世清心情也分外的低落，面皮被人撕下來的滋味兒肯定不好受啊。
于是，裴世清溜溜達達，也沒回去處理近日越來越繁瑣的政務(wù)，而是徑自回去了自己的宿處。
本想默默舔舔傷口，以他的修養(yǎng)，第二天天亮也和沒事人一樣了。
可隨即心腹來報，他的侄兒裴旭已至郡城，派人來說晚些時前來相見。
這又是裴世清的一塊心病，不為旁的，只因為當(dāng)初自己還是魄力不足，派往晉陽的只一個侄兒，若是多派些人過去……
更讓他心煩的是，裴旭在晉陽居于下僚，顯然沒受多少重視，而這次回來，之前書信倒也說了，是陪著那位的內(nèi)弟一同來軍前效力的。
元朗，關(guān)西元氏子，是那位的妻弟，據(jù)說兩人相處多年，情同手足，按說不論家世，還是其他什么，都應(yīng)該刻意結(jié)交，裴旭能到這樣一個人身邊輔佐，也很合適。
可……剛剛獲罪，被奪了職位的元朗，到底還能剩下多少分量呢？
裴世清扶著額頭，再次默默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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