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見竇建德完全是大朝會的規(guī)制。

    群臣分列兩側(cè)，中書令蕭禹，尚書左仆射溫彥博，侍中封德彝為群臣之先，在殿上設(shè)有座椅，三省六部侍郎以上，外加各寺主副官員跪坐于地，其余輔官則站立于殿尾，以備咨詢。

    朝會禮制之上多從隋制，并沒有進行多少更改。

    李破登基未久，不愿在這上面花費太多的工夫，只是朝服變了樣子，其他的嘛，估計日子久了也會變更，現(xiàn)在卻還顧不上這些。

    其實李破覺著這樣挺好，有站著的，有席地而坐的，還有坐椅子上的，等級分明，很能刺激官場中人的權(quán)力欲。

    本來有人還建議選在外朝，也就是承天門和太極門之間，接見竇建德，那里才是朝廷舉行大儀的位置，可以廣示臣民，宣威于眾人。

    不過最終選擇的還是中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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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竇建德上殿覲見。”

    宦官們尖著嗓子宣告獻捷大禮的開始，聲音從殿內(nèi)傳到殿外，再從殿外傳至太極殿階下，又至太極門。

    等在太極門之外的隊伍緩緩前行，許久才至太極殿前的臺階之下。

    可領(lǐng)！

    竇建德挪著步子，到這里抬頭望了望，太極殿高高在上，雕梁畫棟，飛檐斗角，彷如遙不可及，卻又近在咫尺，他在魏縣的宮殿和這里比起來，簡直就像鄉(xiāng)野中的茅屋一般不堪。

    竇建德暗自嘆息一聲，早知今日，不如他娘的進洛陽坐坐楊廣那廝的位置了。

    十幾年間，天下群雄并起，豪杰滿地，可時至今日，大多都已成鄉(xiāng)間白骨，誰又能想的到，最終卻是一個邊塞戍卒坐了龍庭？

    他竇建德……還算幸運的？畢竟還能喘著氣活到現(xiàn)在，他在山間啃過樹皮，也嘗過兩腳羊，跟人廝殺拼過性命，做過皇帝，他娘的這半輩子也沒算白活。

    如今要是能躲過此劫，在長安過上幾天安穩(wěn)日子，好像也還不錯的樣子？不過轉(zhuǎn)念間又想到在河北高坐于上，頤指氣使的生活，他的心猛的抽痛了起來。

    思緒萬千當(dāng)中，曹氏在旁邊猛的拽了他一下，竇建德才回過神來，在眾人“簇擁”之下拾階而上。

    力氣在一點點的消失，沒一會他便氣喘如牛，意志也在瓦解當(dāng)中，眼見那巍峨的宮殿越來越近，他竟是惶恐萬端，臉上的肥肉也抽動了起來，看上去很是嚇人。

    陳禮，徐世績先自入殿，獻捷之人，自當(dāng)萬眾矚目，顯于人前，這也是軍前眾將挑選前往京師獻捷的人之所以比較難產(chǎn)的原因所在。

    功勛還在其次，那份榮耀卻是軍前將士們分外渴望得到的東西，最終看上去還是裙帶關(guān)系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來長安獻捷的兩人，皆是外戚之身。

    殿上早有準(zhǔn)備，兩人入殿錘擊胸膛，覲見天子之際，宣告軍前將士功績的聲音響徹殿內(nèi)，良久方止。

    徐世績，陳禮行下軍禮，口稱萬歲，代表軍前將士連連謝恩。

    之后才是接見諸侯。

    竇建德此時已是體酸腿軟，和曹氏相互攙扶著行進殿中，殿中群臣連帶著李破都在仔細打量著他們。

    等到看清了，高坐于殿上的李破不免失望的暗自嘀咕了一句，竇建德竟然是個黑胖子，這也太……老竇啊，沒管理好體型，太不注重形象了，你這可被人家杜伏威給比下去了。

    而且這副模樣，不是拉低了咱們隋末群雄的檔次？

    看來之后史書記載上還得留點情，敵人就像一面鏡子，敵人太矬的話，咱也不光彩不是？

    此時竇建德夫婦已然拜伏于地，并連連叩首，樣子之狼狽讓殿中之人鄙夷之余，也是心有戚戚。

    杜伏威非常明智，此時他要是居于殿上，眾人真還得瞅瞅他，兩廂對比一下。

    如今嘛，殿中的臣子們不但想起了他，而且還想起了敗亡不久的李淵。

    尤其是出身關(guān)西的臣下們就都很慶幸李淵沒有這般走上一遭，不然關(guān)西豪杰的臉面該往哪放？

    殿上響起了竇建德的履歷，義正詞嚴(yán)的指摘其過錯，禍亂山東，河北，妄稱天子，勾連突厥等事，一樁樁一件件……那架勢就好像隨時要將竇建德拖出去斬了一般。

    刺耳的聲音并未加深竇建德的恐懼，反而讓他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便回憶起了往昔之種種。

    官逼民反，官府不給他們這些人活路，他們自然要揭竿而起，難道還任由官府凌虐不成？

    之后南征北戰(zhàn)，眼瞅著山東，河北各地烽火四起，血色遍野，在累累白骨中終于打敗了官兵，自己做了主。

    他有錯嗎？也許有吧……可楊廣那狗賊，還有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們就沒錯？今日就算殺了老子，老子到了地府也得拉人起來，讓那些人做鬼都不安生。

    有些渙散的目光終又凝聚了起來，腰桿也漸漸挺直，就那樣靜靜跪坐于殿上，終是顯出了幾分梟雄顏色。

    旁邊的曹氏瞅著丈夫的樣子，也不由直起了身子，挪動著偎依到了丈夫身旁，她陪丈夫走過了無數(shù)艱難的歲月，今日若能同赴黃泉，卻也不錯。

    群臣看著他們，竟生出了些悲壯之感，鄙棄的目光少了，代之而起的是贊佩和惋惜，夏王終歸還是有些膽色，沒有在殿上垂垂而告，不然那可就太惡心了。

    李破也比較欣慰，場面若太難看的話，他也會有些尷尬。

    等到宣讀完畢，并沒有如竇建德所想，把他推出去砍下腦袋示眾，李破道了一聲平身，并未多言其他。

    之后還會私下會見竇建德，有些話那時才會跟竇建德說一說，中朝之上，不需廢話，這是一場獻捷大禮，做給人看的。

    接著便又宣讀詔命，賜竇建德為清河郡公，宅邸，綢緞，錢財，宮人若干，和杜伏威所得比起來，明顯降了不止一個檔次。

    而且不會有再多優(yōu)待，竇建德今后甚至不能出長安城一步，整個長安城就是他的牢籠。

    夫婦兩人有些驚喜，那么多的罪狀，凌遲都是輕的，沒想到卻還能活命，夫婦兩人的身子又軟了下來，拜倒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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