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勘之的父親劉一儒是京官,后因與張居正有隙,被貶到了江寧做刑部左侍郎,他這次趕考之前,肯定要去看望老父。uukla張居正雖然與劉一儒交惡,但是作為子侄,拜見世伯也是應(yīng)有之理。因此船離長沙后,直奔著江寧而去。
往北行天氣寒,胡大姐做的那見棉襖實在是不合身,穿出去就成了笑話,好在范進在出發(fā)前備了冬衣,倒不至于挨凍。但是劉勘之、張嗣修還是都送了一件皮襖過來。
不管對范進看法如何,經(jīng)過曾光、何心隱之事,張嗣修也承認妹妹的正確,這個書生的成就未必僅止是科場。這樣的沖陣猛將,有很大可能在日后張家的布局也大有作用,必須要拉攏示好。范進則回贈兩人一人一件金絲猱坎肩,這是在羅山的時候得的戰(zhàn)利品,乃是廣東特有之物,亦足見分量。
一群書生在一條船上,日常交流談話,乃至酒會茶會文會等項目都是必有項目。時間一長,那些書生們發(fā)現(xiàn),不管自己心里如何想,范進與他們的地位已經(jīng)不同。一些張家自己人以及只有劉堪之出席的聚會,也有范進參與,其已經(jīng)進入張家較為核心的圈子里,成了他們的心腹人物。連帶關(guān)清、范志高等人的地位,也跟著提升了不少。
于文會上出些難題,刁難一下的想法,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實際行動。但是范進自身的才情,未必可以出彩,但也足以表現(xiàn)的符合廣東亞魁這個身份。畢竟廣東是文教弱省,即使是亞魁,也不會有特別逆天的表現(xiàn)。范進的才名是在寫話上,書生們又不能要求他即興寫個話出來,于是這種刁難,也沒什么意義。
離南京近,范進發(fā)現(xiàn)張氏的情緒興奮,似乎對于南京,有著別樣的憧憬。他甚至想過,會不會在南京還有個少女的心上人,或是什么名動天下的大才子?但是后來考慮了一下,少女不是這種性格,這想法肯定不靠譜。最后還是靠著一瓶泰西花露,從張氏身邊的丫鬟那里,打聽到了實情。
“姐與魏國公家的六姐乃是手帕交,前幾年姐來江寧,與徐姐見過一面,兩人一見如故,是極好的朋友。這回重遇故交,姐當(dāng)然高興了!
范進聽了頭,又問道:“那這幾日你們姐出來的少,難道是天冷,染了風(fēng)寒?”
“那倒沒有,姐這幾天在艙里,天天擺弄范公子送的那八音盒子解悶?zāi)。其實姐就是這樣,有時就喜歡熱鬧,有時又喜歡安靜,我們也猜不透的!
八音盒內(nèi),傳出簡單但優(yōu)美的旋律,少女的眉頭忽皺忽展,一如女兒家的心情,叵測難料。在案頭,八音盒子旁邊放著一塊金表以及那單筒望遠鏡。范進帶來的番物很受人歡迎,張氏也不例外。在這幾樣禮物旁,還放著一詩集,一方端硯,這兩樣是劉勘之送的。
是送的么?少女想了想,自己其實也吃不準。詩集是自己問他借來看,便一直借了下去。大膽的少女甚至想要在還書時,里面夾帶些什么,沒想到劉勘之直接就回答了一句,“你我的交情,區(qū)區(qū)一詩集何必要還,世妹喜歡就自己留下吧。”這書因此就成了她壓在枕頭下的東西。
至于這硯臺,則是自己某次下棋后贏的彩頭,她當(dāng)時很是歡喜,可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劉勘之的臉色,其實不怎么好看,乃至事后幾天都不怎么愛和自己話。氣鬼,大木頭!少女在心里聲罵了兩句,八音盒子沒了聲音,少女下意識地拿起來,繼續(xù)上弦。
看看人家,輸了棋那么大方,穿女裝就穿女裝,一都沒有扭捏也沒有不快,你劉勘之有什么了不起的,為什么就不能讓讓我啊?
少女心里暗自嘀咕著,回想著兩人相識的經(jīng)歷,必須承認,劉勘之是個典型的正人君子,溫潤如玉,對誰都彬彬有禮。乃至與那些清樓女子結(jié)交應(yīng)酬時,也表現(xiàn)的很隨和,惹得那些花魁芳心暗許,實際他心里卻不曾記得她們的名字。他的人品很好,家室清白,相貌英俊,怎么看怎么也是良配,甚至連她自己也是這么想,可問題是……他為什么就不能讓讓自己啊。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少女提醒著自己,……他只能做兄長,不能想其他,從各方面看,都不般配。自己選擇的圈子比起普通女子要大,但是限制也多,比起完不能選,只能被動接受的那些總歸是要幸運得多了,人要惜福,不能所求過苛。在這個可選范圍內(nèi),其實沒誰比的上劉勘之,這是個不容爭辯的事實。等到成了親,總是會變好的。
喀嚓……
少女不知不覺間手上用力,發(fā)條的弦卻因為上的過緊而斷掉。她沮喪的把八音盒一丟,心情莫名地變的很壞。一如外面那陰霾的天氣,心頭郁結(jié)難消。
自長沙大獲勝,既破亂賊,又落了何心隱威風(fēng)的喜悅,此時卻都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取代,讓少女總覺得心里不舒服。
她知道,很多大戶人家的女子,其實都有類似的疾病。不過那大多是因為身處閨閣,不能與外界接觸,除了撲蝶為戲,就只能看看話。傷春悲秋之下,產(chǎn)生的一情懷導(dǎo)致,自己能跟著兄長周游,這于天下也算是少有的待遇,自己不該有這種情緒……不該有。
一向理智的女子能感覺到自己現(xiàn)在思想的危險,可是理性并不能阻礙感性,明知道一些想法是錯的或者不切實際的,卻沒法控制住不往那方面想。手托著腮,眼直直的看著舷窗,時而看看詩集,時而又把手伸向了望遠鏡。只是手剛一摸到那,就像是被蟄了一樣立刻縮回來。
直到丫鬟走進來,才把少女的思緒從九天之外拉回,看著自家姐那樣子,丫鬟關(guān)心地道:“姐,你這個樣子不成的,午飯只吃了那么一,晚飯如果不吃,人會生病的。您如果心里煩,可以找劉公子下棋,再不就去和范公子下盲棋啊,總是得給自己找樂子。”
“樂子……算了吧,他們都是要下場的人,不能總拉著他們陪我玩,荒廢了他們的學(xué)業(yè)。你幫我去辦一件事,打聽一下,范公子成親了沒有?”
“啊?”丫鬟目瞪口呆地看著姐,后者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啊什么?你在想什么呢?我是,徐家六姐尚待字閨中,若是范公子也未成親,就給他們湊一對姻緣不是很好?再江寧城內(nèi)勛貴眾多,不管結(jié)哪一府的親,都是好事。范公子幫了我們這么多忙,我們難道不該幫他的忙么?快著去問,機靈,別讓人家知道。要是走漏了風(fēng)聲,看我怎么收拾你!”
丫鬟一溜煙的去了,張氏才長出一口氣,蔥管般纖細修長的手指在那望遠鏡上輕輕摸索著,“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你是我的好兄長,永遠都是。”
大明自靖難之后,定都于北,正直重心北上,但是經(jīng)濟并沒有隨著官府衙門一起移過去。從開始的天子守國門,到后來九邊設(shè)立,京城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離蒙古人太近了。一旦破了長城,鐵騎很容易擾動京畿。固然有商人會過去貿(mào)易,但是更多的商人還是選擇留在南方圖個安生。
是以明朝正直格局上北重于南,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上,則是南重于北。江寧雖然從國都變成陪都,但其一直都是經(jīng)濟重鎮(zhèn),商業(yè)發(fā)展和繁華程度,較之京城只強不弱。
范進在廣州碼頭見慣了大場面,可是與江寧比起來,卻只能算是巫見大巫。站在船頭望著四方的船只,范進心內(nèi)暗想道:若是廣州開了海貿(mào),讓洋人能到廣州交易,那時候或許就可以超這里了。
臉上一陣冰涼,抬頭看去,陰霾的天空中,雪花飄下來。這顯然不是江寧的第一場雪,向碼頭望去,山巒樹梢,皆掛銀霜,根據(jù)范進的經(jīng)驗,這樣的天氣不會是雪,只怕這只是開始,后面將有大雪襲來。
“范兄,聽你們廣東那地方很少下雪,有的廣東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雪,是真的么?”
張懋修性情忠厚老實,年紀幾歲,性子上還有像大孩子,看著這雪其實是興奮的情緒更高。對于范進,他其實是比較崇拜的,也愛與范進聊天。范進笑道:“三公子笑了,我們廣東確實雪少,但還不知道到不認識雪的地步。其實前年的時候,我們廣東就下過雪了!
張氏悠然長嘆道:“天時無常,終非善兆。江寧的雪似乎比前幾年大了許多,我記得上次來時,這里還不曾有這么大的雪。這下莊稼不知要死多少,百姓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凍死。”
她身上穿著一件白狐大氅,下著同色緞面裙,頭上戴著雪色姑絨制風(fēng)帽,于風(fēng)雪之中獨立船頭,如同一株怒放的白梅,任北風(fēng)呼號兀自不動。碼頭上那些沒有棉衣可穿,凍得面皮發(fā)紅,不住跳來跳去,靠運動御寒的苦力指著這里,聲議論道:
“神仙……”
“仙女吧?”
“哪來的仙女,依我看,怕是公主……”
張嗣修哈哈笑道:“妹還是這般悲天憫人,連江寧六部的心思都要走,如果你做了宰相,下面的人怕是都可以躲清閑了。大家各司其職,這賑災(zāi)保民的事,自有地方官長去做,咱們不必管。我看這雪景卻是不錯,等到安頓下來,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賞雪賦詩,方不負這大好景色!”
張氏輕聲道:“這碼頭上的人,似乎也比平時少了許多!
范進道:“或許是冬天,碼頭上工作少,人也就少些!
“范兄,話不是這么,江寧是水陸要沖,一年四季碼頭上人煙不斷,即使是深冬時節(jié),也不會這么人的。總覺得,哪里有些古怪……”
正在她思忖間,碼頭上一陣號炮聲響起,隨即就是陣陣人喊馬嘶旗幡搖動,方才還被張氏認為太過安靜的碼頭,瞬間就變得喧囂起來。很快,就有幾面大旗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里
“世襲魏國公”、“守備江寧兼中軍都督府僉事”、“太子太!薄ⅰ敖y(tǒng)領(lǐng)中軍都督府”、……一面面代表官銜身份的旗幟,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少女輕輕一皺眉頭,聲嘀咕道:“幾年未見,還是一般的紈绔,真讓人頭疼。”轉(zhuǎn)頭便向艙里走。
張嗣修笑道:“我們來江寧,地主肯定要出來迎接,徐公爺是長輩不會親自來,肯定是他兒子徐維志借了老子的儀仗擺場面。公爺人不錯,就是喜好氣派。讓那些都老爺看見,少不了要參他一的!
劉勘之也道:“世襲勛貴,就是這個樣子了。只要不鬧出大格,也沒人耐煩跟他計較什么,何況他終究還沒襲爵,也就是個衙內(nèi)一般的人物,誰跟他一般見識,只好由著他胡鬧了!
身穿鴛鴦戰(zhàn)襖的官兵,揮舞著皮鞭開始趕人,穿單衣的苦力,著絲緞棉襖的商人、身穿武服器宇軒昂的護衛(wèi),在皮鞭之下,都抱頭四竄,有人逃的急,一不留神就落到水里,伙伴慌忙地設(shè)法施救。這個時節(jié)江水冰涼刺骨,即使會水,上來之后怕也是要大病一場。除了衣冠楚楚的書生之外,沒幾個人能在這種皮鞭風(fēng)暴中幸免。
隨著人群被趕開,幾個粗嗓門的大漢齊聲高喝道:“公爺?shù)剑 敝灰姅?shù)十名軍漢分列兩廂同時跪倒在地,組成人墻,一張猩紅地毯一路鋪開,順著碼頭一直向著張家大船停泊的地方滾滾而來。
一個高大身影出現(xiàn)在紅毯上,飛也似地向著大船這跑來,邊跑邊道:“張二哥,勘之兄,三弟,你們可想煞弟了!”
范進在船頭看著,但見來人頭戴束發(fā)金冠,二龍戲珠抹額,身著大紅箭袖,外罩一件石青色寧綢面貂褂,頭插金花,腰系珠玉,泰西金表的鏈子,還露在衣服外面。不問可知,來的就是公爺徐維志。
張懋修聲道:“他是江寧城第一號紈绔子弟,也是地土霸王,人不壞,就是總愛欺負人。范兄不要與他一般見識,免得被他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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