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四爺問阿蕙，看《古蘭經》看得如何了。

    阿蕙道：“慚愧，四叔，我沒什么感悟。我不是穆斯林，每次看經都不曾大、凈。可能是真主嫌棄我心不誠吧，一直茅塞未開。”

    陳四爺聽了，微微一笑，沒有怪罪。

    不信仰真主的人而言，像穆斯林一樣，每天都做五次禮拜，是不可能的。

    陳四爺認識阿蕙已經快一年了，阿蕙在陳四爺面前從來不撒謊，這一陳四爺也喜歡。做得到、做不到無所謂，真誠更加重要。

    阿蕙并不是每日都來，只是偶然來做客，和陳四爺話兒，在賭場里轉悠。

    一年的虔誠，在如今這個浮躁的社會，是難能可貴的。

    陳四爺就：“你如今還想拜在我門下嗎？”

    阿蕙起身，連聲道：“是的，求四叔成。”

    陳四爺笑了笑，沖阿蕙招手，讓她坐回去。

    阿蕙就依舊坐在原位。

    “……按，我們家的規矩，是不收女弟子的。”陳四爺把煙鍋里填滿，吸了一口，緩慢吐出煙圈，才嘆氣道，“只是我也來老了，看了這些年，沒一個成器的，只有你能入得了我老頭子的眼！”

    這話的意思，是怕“過了這村沒這店”，雖然阿蕙有很多地方不讓陳四爺如意，到底是他這些年唯一看中的人選。

    他們家的規矩？

    誰家？

    阿蕙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了后世因為支持抗日而晚節輝煌的幫派大亨杜老板。

    看寧雍對陳四爺的恭敬態度，陳四爺很有可能是幫派中人，東滬那個最大幫派——靖幫。

    猜測歸猜測，阿蕙尚未證實。

    直到陳四爺這番話。

    “四叔，是不是要開香堂，過帖子？”阿蕙試探著問。

    陳四爺抬頭看她，只見她一雙眼睛明亮璀璨，有種看透世事的精明與果敢，讓他想起了那次宴會一身龍鳳紋旗袍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何輸碌碌須眉？

    “不錯。要過香堂的，你可愿意？過了香堂，以后你就是靖幫中人，要守幫規。”陳四爺道。

    果然是靖幫。

    寧雍對陳四爺這樣敬重，他應該還不是幫派中人吧？

    阿蕙再次起身，慎重頭：“我愿意的，求四叔成。”

    陳四爺這才頭。

    靖幫是東滬的幫派。阿蕙不知道陳四爺為何會在茂城。她沒有問。

    到了四月初八，是個黃道吉日。

    陳四爺在他的寓所里設了香堂。阿蕙用大紅箋紙，寫了自己身份來歷的拜師紅貼，又準備了一包銀元作為拜師贄敬，恭恭敬敬給祖師爺和陳四爺磕頭，正式入了靖幫。

    阿蕙這才知道。她師傅叫陳淮，靖幫江蘇揚州一支的，并非東滬那一支。

    不過靖幫國都是一樣的幫規。

    “我是興字輩，以后你就是禮字輩……”陳四爺笑著對阿蕙道。

    阿蕙嚇住了。

    她對幫派了解不多，卻也知道一輩分排行，主要是后世在美國華僑里，有不少是曾經靖幫的。他們講究輩分，高一個輩分就是師叔、師伯。對長輩是異常的恭敬。

    這是靖幫幾百年不變的規矩。

    阿蕙略有耳聞。

    靖幫最先的二十四字輩分是：“清靜道德。文成佛法，仁倫智能。來自信，元明興禮，大通悟學”。

    立幫后徒子徒孫來多，怕原來的4字不夠用，又續訂了4個字：萬象皈依，戒律傳寶，化渡心回，臨持廣泰，普門開放，光照乾坤。

    經過幾代的發展，“興”字輩的老人能追溯到前朝道光年間，距離現在將近百年。

    阿蕙沒想到自己起步一下子就這么高，她有些愣住了。

    放佛一個孩子，無意間撿到了一塊巨大的金塊，有些搬不動，也有些不敢搬。

    “師傅，您怎么是興字輩？”阿蕙問，“我以為現在大、通字輩的老前輩都不多了……”

    陳淮表情微肅，道：“你是‘禮’字輩，什么‘大、通’的老前輩？‘通’字輩見了你，都要喊叔爺的。你莫要胡亂話。你為老不尊，下面的人就不好做事了。”

    阿蕙汗顏：她兩世加起來，也算活了七十多歲。“為老不尊”這種話，她還真當得起。

    靖幫等級非常嚴格，任何人不得僭。

    在民國建立之前，靖幫是“大”字輩當家。現如今，靖幫位高權重的，都是“通”字輩。

    而后世享譽盛名的杜老板，他是“悟”字輩。

    這樣算起來，阿蕙比杜老板高了三個輩分。

    比現在的靖幫長老們都高了一兩個輩分。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我知道了師傅。”阿蕙從善如流。

    陳淮緩了臉色，依舊一派清風溫和，對阿蕙起他之所以如此高輩分的緣故來。

    “……我師傅自幼習童子功，身體強健。他老人家到了八十歲，依舊精神健碩。我十四歲那年在老家揚州遇到了師傅，拜在他的名下。我們揚州靖幫和東滬靖幫乃是同枝同根。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要謹記幫規。”陳淮道。

    阿蕙道是。

    她心里很想問，師傅為什么不在揚州，跑到茂城來？

    他這樣的輩分，在揚州或者東滬，靖幫人人敬如上賓。現在靖幫的龍頭，都要叫師傅一聲叔爺，怎么師傅不去東滬，反而在茂城的賭場里做事？

    陳淮放佛能看透阿蕙的心思，語氣溫和跟阿蕙解釋：“我們回回信奉真主，戒財色、殺戮。我師傅也是回回，他老人家在茂城安享晚年，我曾經在他身邊服侍。后來我去了東滬十幾年，可也是塵歸塵，土歸土，還不如回來……”

    就是，他經歷過東滬幫派的腥風血雨，最后還是喜歡茂城的寧靜。

    “茂城雖然是地方，卻是難得的安靜。師傅。我會好好孝順您的。”阿蕙道。

    陳淮笑。拿出煙袋裝了煙，緩緩抽了一口。

    “輩分你是有了。要想服人，還要自己有事。吃咱們這碗飯，一身蠻力沒用，腦子要好。你有個好腦子，好好用它，別空閑了。”陳淮道。

    阿蕙頭。恭敬稱是。

    陳淮又對阿蕙：“你賭術頗有天賦，好好練習，也許將來是一技之長。技多不壓身。”

    “是，我記住了師傅。”阿蕙道。

    “你是揚州靖幫的，跟東滬靖幫客氣相處就好，不需要為了他們而赴湯蹈火。”陳淮又叮囑。

    阿蕙一一牢記。

    陳淮把幫規、道上的切口。分別告訴了阿蕙，讓阿蕙銘記這些。

    “明日，我就會把你入了我門下的事傳出去，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旁人都要叫你一聲師叔或者叔祖，別丟了顏面。”陳淮最后道。

    阿蕙重重頭。

    她所想的，終歸如愿了吧？

    有了這個尊貴的“叔祖”身份，茂城碼頭她已經可以開辟一席之地了。

    阿蕙等了這么久。只是想通過陳四爺入個行。不成想。陳四爺把她帶入了行，還給了她至高無上的尊榮。

    不在道上混。不知道陳淮不足為奇。可是靖幫的，誰不知道陳淮，那簡直是大逆不道！

    他是叔祖，當今“興”字輩唯一一人！

    逢年過節，東滬、山東、揚州等地的大佬都要親自到茂城，給陳淮送禮。陳淮是穆斯林，他是回族的，應該不過漢族的節日。只是，陳淮在漢人里生活時間長，他又不是個迂腐守舊的人。

    除了每天的“大凈”，每日的早晚禮拜，不吃回族禁忌的食物，盡量吃清真食品。其他的，他也能入流。

    比如過年，他也是不介意旁人拜訪送禮。

    只要送的是清真心。

    陳淮知道眾人的心思，倘若能入在他門下，就是靖幫最大輩分的人了。誰敢得罪他？

    而且他從前在道上混，也是出了名的狠戾。

    他收徒的消息一放出去，立馬掀起了浩然大波。

    他收的是什么徒弟，是何種身份，卻一概保密，只是告訴眾人，他已經有了親傳子弟。

    寧雍一直沒有拜帖入靖幫，就是等著有一天打動了陳淮，做靖幫“禮”字輩的長輩。聽到陳淮收徒，竟然是在寧雍眼皮底下，寧雍不知道，他有些懵了。

    旁人可能打聽不出來，陳淮卻不瞞著寧雍，把阿蕙的事告訴了他：“她是我門下子弟，暫時不用出去，免得她羽翼未豐，受人詬病。我喜歡那孩子，第一次見面就覺得有緣……”

    寧雍驚愕得半晌都不出話。

    阿蕙，女人，居然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把寧雍覬覦了多年的“禮”字輩靖幫身份就占去了。

    他苦笑：“我跟四哥到底無緣……”

    他很坦誠。

    陳淮卻笑道：“你不需要這個身份。咱們是朋友，我很珍惜這份友情，倘若收了你為徒，我會遺憾沒了你的友誼。你知道，靖幫規矩嚴格，師徒如父子，我不愿如此待你。你的能力，又不缺這個輩分。”

    寧雍心頭微震。

    原來如此……

    陳淮是不會場面話的，這些都是他心里的想法，今日才坦言相告，讓寧雍茅塞頓開。

    藏匿在心頭的烏云被幾句話撥而散去。

    他哈哈笑起來，對陳淮道：“四哥，多謝你坦誠相告。”

    “是你坦誠在先。”陳淮也笑。

    寧雍知道這話的意思：因為寧雍坦誠了他有嫉妒阿蕙的好運，陳淮才把心底的話告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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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怕和諧，“靖幫”就是“青|幫”，大家明白就好。

    感謝slesng、云暖語、斯通萌呆乃親們的打賞和粉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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