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伯拉欣楞了，他沒想到整整十年未曾謀面的父親一見面居然開口就罵，愣了愣，才道：“父親，我……我回來了，還認(rèn)識了幾個朋友，和他們談妥了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他后面的話沒下去，因為父親的臉已經(jīng)氣得發(fā)青。
“住嘴，你這個蠢貨！你不愿意學(xué)做生意，要學(xué)煉金術(shù)，好，我送你去卡斯哈爾大學(xué)，不夠，再送你去多蘭德，可你有點長進沒有？”
易伯拉欣被罵得一頭霧水，但不敢還口，傻愣愣地聽著父親發(fā)泄他的怒火。
菲達氣憤難平：“我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聽過，有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回來時認(rèn)識的，認(rèn)識能多久？人品怎么樣？才能如何？易伯拉欣，惡魔要誘惑你的時候，它的樣子比圣主手下的天使還要純潔！那些莫名其妙的朋友接近你，他們的目的是什么？”
“可，可是……”
“沒有可是！”菲達憤怒地一揮手，胳膊把書桌上的花瓶打翻，摔得粉碎，但他看也不看，繼續(xù)道，“如果真是好朋友，那你更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把他們帶到家里來！那些無恥的高利貸者會吸血的螞蝗一樣，死死地咬住你和你的朋友，我用一死為你和你母親換來的平安，就要煙消云散！到那時，還談什么探險大業(yè)，還談什么半島的福祉！”
易伯拉欣從接受了嚴(yán)格的家庭教育，對父親言聽計從，在外漂泊多年，性格漸漸變得開朗，但父親在心中的形象依然如巍峨高山，現(xiàn)在父親的憤怒如山崩一般砸下，他想好的辭被堵在喉嚨里，囁嚅道：“不過，不過，父親，這個……點心，很好……”
菲達發(fā)了一通大火，知道自己這段時間壓力過大，把情緒發(fā)泄到了兒子頭上，有些愧疚，但身為父親的尊嚴(yán)又不允許他開口道歉，疲憊地坐倒在椅子里，輕輕推開兒子的手臂：“我老啦，吃不得甜食。”
“呃，這個……”易伯拉欣暗暗著急，道：“這個是苦的，提神。像是，嗯，固態(tài)的咖啡，吃起來很方便。”
菲達苦笑了一下：“我親愛的易伯拉欣，你上當(dāng)了。那一定是沒有沖泡開的劣質(zhì)咖啡，加了糖漿粘合成塊，胡謅什么固態(tài)咖啡。唉，你的經(jīng)驗還是太……咦？盒子給我。”
“這像是絲國人的手藝，相當(dāng)精致——你的朋友是絲國人？”
“不。多蘭德人。”
“奇怪，絲國在更遙遠的東方，怎么會跑到西邊的多蘭德去？嗯，盒子里有冰？不不，降溫法陣？這么？這是何等的技術(shù)啊……金箔？工藝相當(dāng)不錯么，賣相不錯……”
和易伯拉欣初見時一樣，菲達老爺已經(jīng)進入了自自話的狀態(tài)。他完沒注意到，一個黑發(fā)黑眼的年輕人悄悄走進書房。
盒子里分成三格，黑色盒底上鋪著鮮紅的天鵝絨襯墊，一排金幣狀的圓餅靜靜地躺在里面。
菲達從三格里各取了一塊，對管家道：“茶。”
管家立刻端來一杯清茶，菲達每塊只吃一口，每吃一口都要用茶水漱漱口。然后吃第二輪，把每一塊剩余的部分都吃得干干凈凈。
“不同格子里的，口味和口感不同。”
“您的很對，您覺得，哪一種會比較受大家歡迎呢？”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新進門的黑發(fā)黑眼青年身上。
菲達問道：“你是誰？”
“多蘭德羅爾商會會長羅伊斯先生的管家、煉金術(shù)師喬治，想跟您談?wù)勱P(guān)于巧克力生產(chǎn)和銷售的一攬子計劃。菲達先生，味道還不錯吧？”
“純白色的口感最細(xì)膩，不過太甜，加了很多糖和牛奶，女人和兒童會喜歡；咖啡色的味道更豐富，苦味和甜味的比例恰到好處，香氣濃郁；最后一種純黑色的，只有苦與甜，味道太濃，太沖，恐怕不會有太多人喜歡，但是回味無窮。”
喬治微笑：“看來我們找對人了。菲達先生，這三種巧克力是眾多品種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口感細(xì)膩的牛奶巧克力，叫做天使；咖啡色的那種，叫地獄行者，黑色的純味巧克力么……”
易伯拉欣道：“叫惡魔？”
喬治笑道：“那還有誰會去買？它叫真理。”
菲達又取了一塊黑巧克力，囫圇放在嘴里，走回椅子坐下，感受著薄薄圓餅的堅硬質(zhì)地，感受著撫慰著味蕾的苦澀滋味，感受著濃烈苦味中的芬芳?xì)庀⒑徒z絲縷縷的甘甜，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
“真理……艱難曲折、充滿苦澀的追求之路，和永不放棄的、心中的甘甜，無論成與敗，回味雋永……我喜歡它。”
菲達嘆息了一番，坐直身子，道：“感謝你，年輕人，讓我在最后的時刻能享受到這種美食。這樣，我給你寫一封推薦信，在正午之前，我還是一個保有信譽的商人，你去找伍茲格德莊園的薩義德先生，他是這里最大的糕點商，他一定會為這種點心發(fā)瘋的。讓我提前祝賀烏姆利姆港的又一位新貴誕生。”
喬治笑吟吟道：“您就這么不想跟我們合作嗎？”
菲達的目光變得銳利：“你到底是誰，接近我，想干什么？我寧可接受坦坦蕩蕩的死亡，也絕不為了茍活向魔鬼屈膝！異鄉(xiāng)人，異教徒，你帶著魔鬼的誘惑出現(xiàn)在我面前，到底想干什么？告訴我！”
喬治一直保持禮貌的微笑：“利益。我為了利益。跟您合作，可以實現(xiàn)商會利益的最大化。”
菲達冷笑：“我是個負(fù)債累累的、即將破產(chǎn)的失敗者，對你們沒有用！”
“但您的信譽還在，您的善心被港口所有人稱頌，您曾經(jīng)把持整個港口的車馬行生意——信譽、品行與能力俱佳的合作伙伴，沒有人拒絕。您急需資金，我們急需打開阿拉孛市場，找一個代理人，就這么簡單。”
“即使我負(fù)債累累？”
菲達的意思很明白，我現(xiàn)在身無長物，跟我合作得先把債務(wù)的大窟窿填上——拿著金給合作伙伴填虧空，哪個傻瓜會做這種傻事？
“我們不會為您的債務(wù)花一分錢，那是您自己的事情。不過，我們可以跟您的債主談?wù)劊屗麄兎艑掃�款限制，或是——追加投資。”
菲達哈哈大笑：“年輕人，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他們不可能……”
菲達話音剛落，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渾身上下都掛滿了叮當(dāng)作響的珠玉寶石，看起來像一顆矮墩墩的、尖刺上掛著瓷片的仙人掌。
仙人掌一步三搖沖過來，一把拉住菲達的手：“菲達老兄，別忘了我啊！”
菲達熱情地?fù)肀Я讼扇苏疲骸袄嫫澙系埽以趺磿四悖趺戳耍@么著急跑上來？還沒到還款的最后期限呢。”
“門房領(lǐng)我上來的，你別怪他們，他們現(xiàn)在正抱在一塊又哭又笑呢。老兄，我真的，這個巧克力是大買賣，這樣，你把代理權(quán)給我，你的債，一筆勾銷，我再額外給你一筆厚厚的代理權(quán)轉(zhuǎn)讓費，如何？”
菲達眼中精光一閃：“代理權(quán)轉(zhuǎn)讓不可能，可以給你算加盟。”
“老兄，實在的，你現(xiàn)在背了這么多債，誰敢融資給你？我來幫你填虧空，你來幫我打理生意，咱倆合作那么多年了，這點默契還能沒有？來來來，合同在這兒呢，兄弟我都預(yù)備好了……”
突然門口又有人大喊：“菲達老兄，蒙梭拉爾商會的債務(wù)一筆勾銷，五十萬迪納爾作干股入你的商會，做巧克力生意，怎么樣？”
仙人掌拉奇茲大怒：“蒙梭拉爾的法希爾，你怎么上來了？”
法希爾冷笑：“許你認(rèn)識門房，不許我認(rèn)識——哦對了，門房肯定跟你更熟，你為了逼債一天來三趟，能不熟嗎？區(qū)區(qū)十二萬的債讓你急成這樣，哼！”
菲達哈哈大笑：“兩位，兩位，別急，書房地方太，不是話地方，我們?nèi)褪易空垺！?br />
兩人一出門，菲達立刻對喬治道：“年輕人，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我去招呼一下客人，你千萬別走，今天晚上，在我這吃頓便飯，就么定了。易伯拉欣，好好陪陪客人！”著又對管家道：“把我今天所有寫字的紙統(tǒng)統(tǒng)燒了——包括抽屜里那張破紙！”
易伯拉欣吃驚地看著父親幾乎是一路跑地出了們，驚訝地問喬治：“這是怎么回事？”
喬治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道：“債主們每人都得到了一塊巧克力。看看他們的表情吧——看來，只要貨色好，機會好，打開上層路線，也不是什么難事，對不對？”
易伯拉欣猛地抓住喬治的手，用力地?fù)u動，叫道：“朋友，謝謝你，謝謝！”
喬治輕輕拍拍他的手腕，把手抽出來：“易伯拉欣老爺，嗯，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少爺了，你真的以為，區(qū)區(qū)一塊巧克力，就能改變令尊的處境？”
易伯拉欣輕輕嘆口氣：“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可是，”他看看地上碎裂的茶杯，“父親連毒藥都準(zhǔn)備好了，我還能怎么辦呢？您有什么話就直吧。”
“我們的背后，是一個國家。我們的利益，和它密切相關(guān)。阿拉孛半島和它有很強的經(jīng)濟互補性。易伯拉欣少爺，或許，我們的合作可以實現(xiàn)雙贏——您想不想做馬哈馬德之后最偉大的賢者？”
喬治微笑著，向易伯拉欣伸出手，易伯拉欣毫不猶豫，再次用力地握住那只希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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