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李凌之前的冥思苦想，王鴻飛明明知道這些都不過是徒勞，卻并沒有出言制止，他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徒弟隨著修為的提升，已經漸漸的變得有些自負，其實這也是大部分成功修士，共有的一個特點，即便是自己什么，也難以阻止他的思考。

    只有他自己意識到，真的沒有希望之后，才會停止這種徒勞思考，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開口道：“普通人不過寒暑百年，我已虛度三百余載，能為宗門奉獻最后一點氣力，更是見到云雷峰崛起，也算是不負此生了，不須多想，有時間多來和我聊聊，也算是不負我們一場師徒情誼。”

    聽到這話李凌眼眶一紅，就有一種凄然垂淚之感，只是還不等淚珠從眼中留下，便在他功力催發間，化作一縷水汽，看到這一幕的王鴻飛只是笑笑，并沒有點破。

    李凌突然站起身來，恭敬的跪倒在地叩頭九次，在王鴻飛詫異的眼神之中道：“師父在上，以為能陪伴左右數百年，卻不想遭遇此等噩耗，弟子無能，不能救助師父性命，只希望您有什么愿望，與弟子，來日必定拼盡力，完成您的心愿。”

    聽著李凌略帶嗚咽的聲音，王鴻飛眼中露出憐愛眼神，對自己這個弟子，他從來都沒有絲毫不滿過，天賦奇特，境界提升迅速，戰力強大，性情堅韌，不為外物所誘，這等性情，頗有那些登上巔峰的強者特征。

    唯一讓他可惜的是，不知是那曾經的艱難經歷，讓他習慣了獨自前行，即便是對自己流露出點點親近，卻遠不到親密程度，只是想到自己從材料中看到的，他一個少年，在毫無修為的狀態下，在當年危險重重的雪山之上生存三年有余，他便能夠理解這樣的表現。

    所以這么多年來都沒有與其特別親近，想日久之后自然會有變化，卻不想會有此刻這等狀態，看著李凌難得的真情流露，他顫抖著伸出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臂，輕輕的按在李凌頭上，有些孩子氣的揉了揉對方整齊的頭發，發出低沉卻好似孩子般的笑容。

    就在李凌抬頭之際，他才笑道：“你啊，就是太要強，幾個師兄都已至元嬰，云雷峰也蒸蒸日上，不用我擔心，更何況，我身邊就你這一個弟子，還有什么心愿啊，我啊，就希望你活的輕松自在，不要這般逼著自己了，沒人對你有什么要求，做你自己就好。”

    感受著目光中的柔和，以及那掩蓋在枯草般蒼白發絲之中的憐愛目光，李凌心中那長久以來，一直冰封，就算是自己也不會去觸碰的柔軟，一下被擊中，再也忍不住，一下包住王鴻飛的腿，痛哭失聲。

    在外人看來，已經是人生強者的李凌，此刻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就好像是一個大男孩一般，那始終壓抑在心中的委屈，在這一刻盡數釋放，眼淚鼻涕一起落下，甚至沾濕了王鴻飛的衣衫。

    王鴻飛也沒那等力氣，再去做那等桀驁神情，輕輕的拍著李凌后背，就好像是一個最為普通的長輩，在安慰受傷回歸的后輩一般，等到哭聲漸弱，李靈重新抬起毫無哭泣痕跡，雙眼卻微腫的臉龐時，他也不過是露出微笑，并不話。

    知道自己失態的李凌，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師父，等明天的時候，我再過來和你聊會兒。”

    王鴻飛點點頭，只是看到李凌就要推門而出時，才無力道：“早點過來啊，別讓我等的太久。”

    聽到這話，李凌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只是重重的點點頭，剛剛關上門，他的眼淚便再次流了出來，從來都是意氣風發，不將所有人放在眼中的師父，在死亡面前，竟然也和一個普通老者相似，那等期待，反而直擊他的內心。

    雖然已經經歷過很多殺戮，更是見慣了世間的凄慘恐怖，那個時候，只是將這些人當做異類，如豬狗一般，也就不覺得怎樣，仿佛站在一個更高的層次，去看待這一切。

    可這等事情，真正的發生在自己最親近的人身旁，他才真正的切身感受到，那種錐心刺骨的苦楚，這也是他之前并不想結識太多人，更不想付出太多感情的原因，實在是太痛苦了。

    想到那已經飛升的鄒巖長老，他恐怕都已經忘記了自己這樣一個隨手救過的子，可對于自己來，那也是意義深刻之人，今生再見的希望，其實也并不大了，即便是他自視甚高，可對于那飛升，同樣沒有絲毫把握，那不僅需要實力，更要有不的運氣成分。

    轉眼之間，對他最為重要的兩個人，就這么接二連三的要離開自己，來的如此猝不及防，尤其是王鴻飛那般，在死亡的折磨之下，身枯槁，形象慘淡的模樣，更是讓人心中無奈痛苦，也真正切身感受到那等可怕。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書上一句好似泛濫的話語，在此刻，才讓他有了最直觀的感受，那種恐懼，就好像是最為可怕，卻又無形的大手，一下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有種難以呼吸，身顫栗之感，即便是他，也不由得半跪在地上，不斷地深吸著氣，卻還是感覺氣悶。

    無數曾經的經歷，在這一刻從意識之中翻涌而出，有那死在自己手中的對手，也有被種種恐怖手段折磨的倒霉之人，更有連綿戰斗間，大量修士如最不值錢的雞蛋一般，被輕松打碎，甚至還有自己當年，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村子被摧毀，自己被隨手扔進血池之中。

    這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重新回歸到王鴻飛身軀之上，那可是曾經壯碩的可以對抗金丹攻擊的強悍，此刻卻連站起來行動都已經完做不到，這等對比，不管對誰，都是極大的震撼。

    一種可怕不斷在心中翻涌，好像要把他徹底吞噬一般，只是內心的倔強，總好像是最為堅韌的頑石，不斷的抵擋著這些翻涌而來的黑暗，足足有一刻鐘時間，那好似沉寂的頑石陡然爆發，化作最為灼熱的光和熱，驅散這漫天烏云。

    李凌眼中閃過堅毅神情，此生寧愿戰死沙場，三魂七魄煙消云散，再不復存天地之間，也絕不愿忍受這安坐門中，眼睜睜的看著死亡降臨的孤寂，不是踏上巔峰，便不愿再這半途停頓，為他物所誘。

    從沒有一刻，他是如此的堅定自己的決心，不再是之前的簡單生存，而是變成了此刻的堅決，一種不達到巔峰誓不罷休的決絕，隨著他這種更加昂揚的心氣在心底浮現，首先是心神之中開始悄然變化，到最后，身真元都開始悄然變化，這也是一個人的狀態，對于功法的反作用。

    有了這般想法的李凌，重新恢復了平靜，甚至臉上都沒有之前的波動，走下執事殿，還笑著和程路寒暄了幾句，讓滿臉憂色，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程路有些不知所措。

    之后李凌先將那些剛剛加入的護衛隊員，安排了住處，并讓程路幫助他們選擇自己的功法和陣法，進行初步的調整和功法的改變，但只是這些，沒有半年時間，是很難完成的。

    之后他又去看望了一下令松、武魁他們，之前的戰斗，他以為這些人都被那白衣秀士吳秀然殺掉了，卻沒想到，只是被制住，并沒有來得及動手，戰斗結束后，很快便被巡查組發現，帶回了宗門。

    相較于慘死當場的傳功長老孫宏蘊，其他人的傷勢雖然嚴重，卻并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在元嬰境修士的手底下，即便是最簡單的截脈定身之法，也有著極大的傷害，好在經過幾個月的調整，都已經有了不的恢復。

    王鴻飛長老的情況，他們也都聽了，想著還要好好安慰一下李凌，卻不想，他的狀態竟然極為平靜，也讓幾個和他不熟之人心生不滿，心直口快的劉明秀更是直接冷言以對。

    對于這些，李凌都沒有任何反駁，只是第二天，便早早的來到執事殿，陪著王鴻飛聊了起來。之前時間還有些短暫，這一次李凌便發現，隨著精氣神的損毀，其實長老的記憶也已經出現了問題。

    對于久遠以前的事情，反而記得頗為清楚，可是靠近的事情，反而是記不住了，只是他也并不在意，反而笑著聽他起，當年剛剛入山時，與五位師兄師姐間的趣聞，倒也讓長老不時大笑起來。

    這個期間，李凌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陪著王鴻飛，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長老的記憶力也開始迅速減退，很多事情都的顛三倒四，甚至連李凌，有時候也遺忘了他是誰。

    這個過程中，門中一些相熟的長老也會上門探望，到最后往往都是搖頭嘆息，甚至連四位山主和掌門，也都多次前來，同時還帶來了許多珍惜靈藥，卻都沒什么效果。

    這期間，李凌都顯得頗為失禮，不僅不會迎接，就連基的招呼也不打，只是將精力盡數放在王鴻飛身上，好在他此刻的實力，除了五位元嬰大修士，其他人根沒有耍橫的能力，也便任由他如此肆意，只是各種流言風評便流傳開來，他也毫不在意。

    直到三月后一天早上，就在李凌看著面前仿佛胡畫，又似乎帶著規律的復雜陣圖，等待王鴻飛從迷糊中恢復時，突然聽到這幾天難得完整的話語：“徒兒啊，能有你做徒弟，真好，這里有我的心血，莫要浪費了。”

    李凌霍然一驚，轉頭之后，就看到王鴻飛那蒼老的看不清原樣的臉龐之上，突然顯得極為紅潤，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還不等他做什么，那一縷微弱的氣息一下消散，再沒了聲音。

    李凌挺直的后背，一下松垮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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