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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霞山西南的三千里外,有個群山環(huán)繞的村子,谷梁村。
村的二、三十戶人家,坐落在一個里許方圓的山坳上。此處雖然偏僻,而四周溪水潺潺,叢林茂盛,倒也別有一番田園景色。
天近黃昏,炊煙淡淡。
人們忙活了一日,到了燒飯歇宿的時辰。的村子,籠罩在一片寧靜之中。
村的西頭,有處破敗的院落。殘垣斷壁間,長滿了野草。
一個圓臉的白衣女子,正在收拾著院子。而她拿起半截瓦罐,又喪氣般隨手丟下。瓦罐摔碎,響聲沉悶。
“葉子,你連日趕路,也是累了,歇息一晚,明早返回山門吧!”
在院子門前的草地上,尚存半塊石碾,盤膝坐著另外一位白衣女子。她披肩的黑發(fā)中,透出一張精美而又蒼白的臉頰,兀自昂首遠(yuǎn)眺,一雙眸子隨著那天邊的落日在微微閃爍。
“我的紫煙姐姐呀,你如今沒有修為,耐不住寒冷,又如何在這破院子棲身呢?”
葉子走出院子,繼續(xù)抱怨道:“我想帶你前往靈霞山以北的鏡湖安身,你卻執(zhí)意返回故里。你我走走歇歇,耗時月余,趕到此處,而家里早已沒了親人。你如此這般,讓我如何放心離去呢?依我看來,倒不如就近鑿個洞府……”
紫煙從遠(yuǎn)處收回眼光,淡淡一笑:“葉落歸根,倦鳥歸巢。人啊,也要回家。唉!”她微微輕嘆,又道:“爹娘沒了,墳頭也尋不見。這院子雖然破敗,卻是我最后的歸宿啊!何況來日不多,能夠在此回想從前,回想爹娘的模樣,了無遺憾也……”
葉子揮舞裙袖,草地上多了幾塊獸皮與褥子。
這女子手腳麻利,轉(zhuǎn)眼間搭起一個帳篷,又拿出一件紗衣披在紫煙的肩頭,轉(zhuǎn)身坐在褥子上:“嗯,院子難以收拾,且以帳篷遮風(fēng)擋寒!”她點了點頭,隨意笑問:“姐姐,你真的了無遺憾?難道不想那個子……啊呸、呸!”她自知失言,忙伸手虛晃:“我這張嘴啊,真是欠打!”
紫煙的神情微微一怔,臻首低垂。
有一個書生,他為了自己,歷經(jīng)坎坷,萬里迢迢尋到靈山。此后又屢經(jīng)磨難,依然癡情如舊。
至今猶還記得,他的每一句話。
他:沒了修為怕啥呀,壽元無多又怎樣呢,我?guī)е惴祷剜l(xiāng)野田園,陪你耕種紡織,守著你朝朝暮暮,只待那云霞漫天時分,共話人生真情長遠(yuǎn)!
他:不管你是人老珠黃,還是白發(fā)蒼蒼;不管你是云間仙子,還是凡俗的婆娘,我既然喜歡上了你,便初衷不改!
他:莫道陰差陽錯,緣分從來天定!
他還:紫煙啊,且安心閉關(guān)。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痊愈那日再來相見!
他情真意切,叫人難以拒絕!
于是乎,不知覺間,為他擔(dān)憂,為他欣喜,為他朝思暮想,卻又不敢吐露心聲。或也羞澀,或也不愿拖累于他!
那樣一個人,叫人怎能忘懷!
而紫煙怕他嫌棄,且無以為報,只得以奪魂丹,最后孤注一擲。誰料閉關(guān)之后,不僅未能筑基,便是曾經(jīng)的修為也隨著生機慢慢耗盡。如今的紫煙,已時日無多。即使情愫依然,又能如何?
“他……他能否逃脫神洲使的追殺?”
葉子尚在自責(zé),卻見紫煙已抬起頭來,蒼白如霜的面頰上透著憂色,顯然是放不下某人的安危。她忙道:“你無咎?他定然無妨!”
“何以見得?”
來時的一路之上,紫煙都是少言寡語,而如今提起那個子,她便像換了個人。
“當(dāng)年他以凡人之軀,便不畏羽士、筑基高手的追殺。據(jù)他如今已是地仙的修為,對付一個神洲使,應(yīng)當(dāng)輕而易舉!”
葉子的口氣頗為肯定,又繪聲繪色道:“姐姐,那子厲害哦!他先后輾轉(zhuǎn)各大仙門,來去自如;傳中的九星神劍,被他一一得手。尤其他力戰(zhàn)神洲使,更是名動天下!還有呢,他拼死救下妙祁門主與楚雄山的一位前輩,當(dāng)真是有情有義,實乃絕無僅有的奇男子!且待來日,他必然天下無敵……”
紫煙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曾經(jīng),她寄托著一段無法面對的情懷。如今,那段曾經(jīng),成了她寄托的所有。既然來過,去又何妨!
葉子暗暗松了口氣,卻又神色一滯,悄悄轉(zhuǎn)過身去,眼圈微微一紅。
唉,那個子他在哪里?
他死皮賴臉追到靈山,終于惹得姐姐動了凡心。而每當(dāng)姐姐最為艱難的時候,他偏偏又跑得沒了影。如今不比往常,只怕他二人再無相見之日!天可憐見,情最傷人……
葉子心緒煩亂,站起身來:“姐姐,我?guī)湍闩┏允常缭绨残C魅諏と诵蘅樤鹤樱傄袀棲身之所才好呀!”
紫煙頷首會意,默默看向天邊。
她多年來一直忙于修煉,從未在意過身旁的風(fēng)景。驀然回首,那紅紅的晚霞,竟然如此的絢麗,卻又漸趨黯淡,使人為之沉醉,而又悵惘不已……
“姐姐——”
紫煙聽到呼喚,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何事?”
不知何故,葉子愣在原地,卻頭也不回,只顧著抬手示意。
紫煙疑惑不解,凝神看去。
只見村子的東北方向,數(shù)十丈遠(yuǎn)外的半空中,有人靜靜懸立。落日的余暉下,他一襲白衣飄然隨風(fēng)。
“天吶!真的是那子……”
葉子終于回過神來,失聲驚呼,而她尚未分,又是驀然一怔:“姐姐你……?”
紫煙看清了那道熟悉的人影,猶如雷擊一般,禁不住身子顫抖,竟在慌亂中深深低下頭。
便于此時,有人出聲:“無咎來了……”
無咎來了!
無咎離開了靈霞山,一刻沒有停歇。兩三千里的路程,并不遙遠(yuǎn),施展遁術(shù),須臾即到。只是谷梁村地處偏僻,且大山阻斷了神識,想要找到地方,不免有番周折。而他還是如愿以償尋到此處,又怕動靜太大,于是便悄悄來到近前,唯恐驚嚇了那對姐妹。
“哎呀,我背著姐姐,留下口信,只圖僥幸,天可憐見……”
葉子伸手拍著胸口,很是感慨不已。而一道人影落在身前,瞬間擦肩而過。她愕然道:“你的眼里只有姐姐……”
無咎的眼里只有一個人,紫煙。他沖著那獨坐的人兒走去,兩眼中透著深情。
紫煙禁不住抬起頭來,又神色躲閃。或許覺著失禮,她匆匆雙腳落地。而她的身子依然在微微顫抖,便仿如羸弱的花蕾而弱不禁風(fēng)。此時的她,有些惶恐,有些羞澀,有些興奮,有些茫然。或者,她已不知所措。
無咎緩緩止步,沒有遲疑,將那雙無所適從的手用力握在掌心,輕輕道:“紫煙,我來晚了……”
紫煙的身子一僵,顫抖加劇。而不消片刻,她猛地?fù)湎蚰菍掗煹男靥牛⒕o緊抓著那堅實的臂膀,便仿如溺水的人兒到了岸邊,最后的生命有了依托。她壓抑多年的情懷頓然爆發(fā),卻只化作一聲糾纏而又痛苦的悲泣:“無咎,謝謝你……”
無咎穩(wěn)穩(wěn)站立,松柏一般的挺拔。他伸手挽著嬌羸弱的身軀,輕輕撫摸著柔軟的秀發(fā)。他的眼光則是投向天邊的盡頭,久久沉醉于那凄美而又火紅的晚霞之中。
葉子獨自站在一旁,默默看著那緊緊相擁的兩道人影,一時悲喜交加,也不禁淚眼婆娑。而她忽又倍感冷落,隨即隱去淚痕,轉(zhuǎn)身奔著村里走去,一個人攤著雙手,自言自語:“一個,我來晚了,一個,謝謝你。哦,這便是男女之情?何必如此客套呢,真是莫名其妙。而看著倒也感人,誰來告知我其中的真相……”
……
葉子去村里討要了一斤稻米,二兩蜂蜜。她在院外的草地上點起篝火,熬制了半罐子米粥。
她忙碌過罷,搖頭嘆息。
那兩人依然還是如膠似漆的模樣,卻由站著,改成坐著,并肩依偎,沖著初升的明月在默默神往。
好吧,看夠了落日,又賞起了明月!我留在此處,真是大煞風(fēng)景!
而紫煙姐姐素來堅韌,且內(nèi)斂沉靜,如今卻撲在男人的懷里哭泣,簡直像是換了個人。百多年修來的心境啊,一朝盡毀。所謂的兒女情長,著實害人不淺。而看著如此圓滿的情形,又令人心生幾分的羨慕呢!
葉子扔下手中的柴棒,盛了半碗米粥,起身走了過去,招呼道:“姐姐……”
紫煙依偎著寬厚的肩膀,蒼白的臉上帶著恬淡的笑意。她能夠在最后的日子里,遇到她所牽掛的那個人,她除了感謝命運的厚賜,再也已別無所求。她哭泣之后,漸漸鎮(zhèn)定下來。她要陪著他,靜靜享受著屬于兩人的白晝與黑夜。
無咎終于找到了他心愛的女人,六年多來的夢想終于如愿。他雖然也是心潮澎湃,百感交集,而他是個男人,他要摟著她,安慰著她,給她溫存,給她堅實的依靠。不管接下來又將如何,他要陪著她,走過最后的每一時每一刻。
此時,歷經(jīng)挫折的兩人,并肩坐在一起,沒有感慨,也沒有太多的話語。而彼此又心靈相通,情愫相融,只管默默眺望,天涯明月共此時。
見到葉子走來,相偎的人兒慢慢分開。一個似乎有些不舍,旋即又低頭含羞。一個則是報以微笑,滿臉的春風(fēng)。
“葉子姐姐,辛苦啊,讓我來……”
無咎迎上兩步,伸出雙手。
葉子退后躲閃,惱道:“我一個女兒家,被地仙前輩稱為姐姐,你存心嘲諷,我有那么老嗎……”
無咎始料不及,連連擺手。
這女子的脾氣,還是那樣的火爆。尤其她的嘴巴,更是得理不饒人!
“哼!你一個大男人,讓我生火造飯,竟心安理得,然不懂憐香惜玉!我將姐姐交給你,我怎能放心?”
葉子依舊是怒氣未消,叱道:“姐姐修為盡失,經(jīng)脈逆絕,臟腑枯竭,比起凡人還要不堪;且經(jīng)不得靈氣的滋補,受不得風(fēng)寒的侵?jǐn)_,即便用些飯食,也只能淺嘗輒止。你聽見沒有,給我記住了!”
無咎適才還是灑脫從容,轉(zhuǎn)眼之間尷尬不已,卻又不敢爭辯,只得一個勁地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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