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夫人和酈奇漸漸走遠，明欽想起還有正事，按照祝英姿的指示直接去了城南客棧。

    這家客棧雖不十分奢華，難得的是行旅眾多，龍蛇混雜，若要探聽什么消息，倒是個好去處。

    明欽拿著祝英姿的房牌進了庚申號，君子蘭是祝英姿早已準備好的，另外還有幾盆別的花，遇有不同情況會擺出相異的花色，發出警示。

    明欽推開窗戶觀察了一番，發覺后面是一個馬廄，出來進去行人頗多。

    明欽把君子蘭放到窗臺上，耐心等候。

    過了大半個時辰，外面忽然傳來幾聲低促的敲門聲，明欽急忙起身拉開房門，門外卻空無人跡。

    明欽心頭起疑，只見一個頭戴氈帽的人走到拐角回頭望了一眼，形跡甚是可疑。

    明欽微一猶豫，闔上房門追了出去。一個店伙計從隔壁房間退出來，提著一壺茶水正好撞到明欽身上。

    “哎喲，客官對不住。”

    明欽眉頭微皺，店伙計點頭哈腰，連聲致歉，一邊拿著毛巾幫他擦拭，手里捏著什么東西飛快塞到他衣帶里。

    明欽怔了一怔，心知事有蹊蹺，擺手道：“沒事了。下次心點。”

    “是，是。”

    店伙計欠了欠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明欽回到房間，取出塞在衣帶里的布片，上面寫了一行蠅頭字，“事急，計劃取消，勿再來。”

    明欽大感失望，又隱隱松了口氣。看來御家找來和祝英姿接洽的人有可能已經出事了。單憑祝家姐妹的力量劫牢救人根毫無可能，祝英姿應該不會如此不智，非要飛蛾投火，自尋死路。況且祝焱還算安，他雖未出刑天頭顱的下落，酈奇也沒有嚴刑逼供。

    明欽躊躕著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房門突然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容貌俊美的錦衣公子，手持一把錨金折扇，身形修頎，風度翩翩。

    “足下有何貴干？”明欽不知這錦衣公子是何來路，但他剛得了消息，知道此地已經露泄，自不會表露自己的身份來意。

    錦衣公子意味深長的打量著明欽，握著折扇在掌心敲了兩下，身后推門走進一個藍衣武士，恭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把人帶進來。”錦衣公子淺淺一笑，竟讓人有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盤古開辟以來，三界有神、仙兩道互為消長。后世的仙界和四靈戰國都是仙道繁榮的時代，風氣開通，不但男子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巾幗之中也不乏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的奇女子。

    修行者特立獨行，尤多倜儻不羈之人，女扮男裝，行走江湖，事屬尋常。明欽見過不少易釵而弁的女郎，有的只是為了出行方便，無意作偽，自然不難辨識。也有故意掩飾身份的，卻也不免露出破綻。

    世俗作戲，男扮女或是女扮男皆屬常見，然而要做到惟妙惟肖，就不但要扮相略似，舉止身段尤其重要。世間物類稟陰陽兩氣而生，性格容貌約略相符者居多。但也有表里不一，反差很大的。張子房奇偉男子，狀貌卻如婦人女子。

    大抵有些人外表和性情差異較大，比較容易改扮，或者入戲太深，不覺為其所化。

    這錦衣公子衣飾華美，卻有幾分脂粉氣，很容易看出是易釵而弁，她大概不像祝英秀一般習以為常，舉手投足間反倒有幾分少女羞澀。

    藍衣武士出門招了招手，手下武士將一個瘦青年推了進來，明欽淡眼一瞄，認得是方才那個店伙計，微微有些恍然。

    “客官，你們這是做什么？若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你們可以找我們掌柜的理論。”

    店伙計不知哪里露出了破綻，還在垂死掙扎，一臉無辜的模樣。

    錦衣公子從懷中摸出一塊腰牌，放到店伙計眼前，沉聲道：“看清楚了，我現在懷疑你們跟謀刺圣駕的刺客有關，我們飛龍衛的大牢有的是手段讓你們招供。”

    這個腰牌和明欽那塊頗為相似，背面刻畫著一條黑龍，正面寫著飛龍衛三個龍章。

    “客官，……軍爺，我想您一定是搞錯了。”

    店伙計臉色大變，料不到事情如此嚴重。

    明欽也沒想到錦衣公子是飛龍衛的人，祝英姿只御家會派人來此和他聯絡，不知因何又和刺客扯上關系。

    “素聞飛龍衛行事飛揚跋扈，擅于指鹿為馬，姑娘既指認我們是刺殺龍皇的刺客，不知有何憑據？”

    明欽不知這男裝女郎是何身份，看樣子似乎地位不低，他自問和刺客并無牽連，即便曾救走祝家姐妹，飛龍衛也不應該這么快找過來，看來是誤打誤撞居多。

    錦衣公子被明欽叫破偽裝，狠瞪了他一眼，冷斥道：“你是哪里聽來的閑言碎語。我們飛龍衛是龍皇內衛，奉皇命行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黎民百姓，飛龍衛從來一視同仁，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惡人。”

    “把證據呈上來。”

    錦衣女郎輕哼一聲，藍衣武士連忙遞上一個紅木匣子，錦衣女郎打開木匣，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你們自己來看。”

    錦衣女郎手托明珠，放到明欽面前，明欽心頭起疑，定睛往珠子里一看，只見珠子里五彩變幻，好像演戲一般，出現的正是店伙計給他傳訊那一幕。

    錦衣女郎伸出白晳的蔥指在珠子上摩弄，店伙計給他塞布片的瞬間頓像圖畫一般呈現出來，隨著錦衣女郎屈指疾點，畫面緩緩放大，變得清晰無比。

    店伙計面如死灰，他自以為行事謹慎，想不到有人潛伏在側，將他向明欽送信的一幕攝取下來。這珠子極似仙界的形影珠，形影珠、影神圖在仙界已屬司空見慣，人人知其奧妙，習以為常，對于收集犯罪證據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錦衣女郎的珠子叫鼉龍珠，一共有三十六顆，是千年鼉龍身死道消之后，殘存在骨節中的，好似佛家的舍利子。錦衣女郎將一顆鼉龍珠暗置在城南客棧，客棧中的每個角落都在飛龍衛的監視之下。她今天來城南客棧，和老板有事商議。店伙計受命向明欽傳訊，自以為做的隱秘，不巧落入藍衣武士眼中，此人也是天魔宗高手，目光如炬，錦衣女郎取回鼉龍珠仔細翻閱，果然發現了珠絲馬跡。

    “這又能明什么問題，跟刺客又有什么關系？”

    明欽不知御家找的幫手會不會和刺殺龍皇的屠龍會有牽連，店伙計給他的消息無非是不讓祝家姐妹輕舉妄動，其實江湖中人誰能沒有點**，傳個消息也是尋常之事。

    “我就知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承認沒有關系，……姑娘有的是辦法讓你招認。”

    鼉龍珠雖能擴大畫面，亦難看清布片上的文字。錦衣女郎信心滿滿，不知是虛張聲勢，還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把他們帶走。”

    錦衣女郎指揮手下抓人，店伙計心知難以幸免，忽然低喝一聲，奪路而走。

    錦衣女郎身邊人手不多，卻是飛龍衛的精銳，眾人一看店伙計要逃，連忙拉開架式，上前攔截。

    店伙計將桌子掀翻，抓起客房的東西亂扔，借以阻擋飛龍衛的追捕，武士生怕誤傷錦衣女郎，倒讓店伙計一頓沖撞，逃了出去。

    藍衣武士害怕明欽出手相助，哪知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并未趁機進攻。幾個武士追出客房，只見一個錦緞繡袍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個家丁迎面趕來，看到店伙計大手一揮，“上，把他抓起來。”

    眾家丁一擁而上，將神色張皇的店伙計撲翻在地。店伙計大驚失色，掙扎著叫道：“老板，你怎么……”

    話沒完，便被一個魁梧有力的家丁一頓拳頭打得鼻青臉腫，門牙掉了幾顆，話也不利索了。

    錦衣女郎出得門來，卻見老板帶人將店伙計揍的面目非，怕是問不出什么消息來了。

    “蕭公子，老夫來遲。不知我這客棧中藏有奸細，暗中和歹人勾結，還望公子恕罪。”

    老板名叫南斗，是神京城里的大客商，交游廣闊，城南客棧便是他的產業。

    “謝謝老板了。這個人就交給我吧。”

    錦衣女郎知道南斗交通官府，和綠林道也頗有來往。甚至可能是屠龍會的重要人物。這次屠龍會組織人手當街行刺龍皇，震動朝野，飛龍衛已經盯上了南斗，但此人背景雄厚，和蕭青玄也有交情。錦衣女郎是蕭青玄的獨女蕭菖蘭，她來找南斗是別有緣故，追查刺客只是個愰子罷了。

    “老板——”

    南斗的手下不知深淺，店伙計形跡可疑，很可能牽連到南斗，交給飛龍衛可不太放心。

    “我的話你們沒聽見嗎？蕭公子是蕭提舉器重之人，此人交給他老夫放心。”

    南斗面孔微沉，他和蕭青玄有些交情，對蕭菖蘭也頗為熟悉，只是大庭廣眾不方便直呼其名而已。

    “是。”

    家家丁不敢抗命，將店伙計送交給飛龍衛的武士。

    “公子來了城南客棧，怎么不知會老夫一聲。未能迎候，還望公子包涵。請進屋一敘如何？”

    南斗沖著蕭菖蘭一拱手，笑容可掬的道。

    “不必了。我還有事要辦，就不打擾了。”

    蕭菖蘭指了指明欽，“你也跟我回去，聽候盤查。”

    南斗怔了一怔，蕭菖蘭親自登門，自是有要緊事委托他辦，現在忽然變了主意，對那事不聞不問，一反常態，南斗縱然老謀深算，也有些措手不及。

    “好，好。這個……女最近回來了，她和公子相交莫逆，公子若有閑暇，可否過門一敘。”

    南斗有一個女兒，閨名琴心，美貌非凡，也是有名的才女，出嫁沒幾年死了丈夫，如今回了娘家寡居。

    “姐姐回來了？容我改日拜訪。”

    蕭菖蘭和琴心是手帕交，兩女皆才慧過人，解識音律，如同俞伯牙與鐘子期，知音解意。琴心嫁人之后，兩人難得相見，蕭菖蘭亦有落寞之感。

    南斗雖和蕭青玄有些交情，一為商，一為官，只是利益牽合罷了，聞刺客當街行刺，龍皇大為震怒，責令飛龍衛限期緝查刺客，遇有可疑人物都會抓進飛龍衛大牢嚴格審問，南斗也害怕受到牽連，想借此機會試探一下蕭菖蘭的口風，哪知蕭菖蘭百般推脫，根不給他澄清的機會。

    南斗無可奈何，只得滿臉堆笑送蕭菖蘭離開。

    明欽沒聯絡到御家之人，返回郡君府也是無用，祝焱很有可能關在飛龍衛詔獄，若能借此機會進去查探一番，也不無裨益。

    出了城南客棧，蕭菖蘭將藍衣武士喚到跟前，指著店伙計道：“雷師叔，你先帶此人回去審問，不必管我。”

    雷開山是蕭青玄的師弟，在天魔宗地位頗高，蕭青玄有十多個義子，蕭菖蘭不甚參與飛龍衛事務，這回突然這般熱心，讓他帶人來城南客棧調查。雷開山也甚感奇怪，現在聽蕭菖蘭不跟他們回飛龍衛，更是莫名其妙。

    “菖蘭，這幾天神京城不甚太平，屠龍會連陛下都敢行刺，咱們飛龍衛奉命追查此案，必會遭到屠龍會的報復，依我之見，你還是心一點，最好不要離家太遠。這個人也和屠龍會有來往，應該一起帶回去審問。”

    雷開山不知蕭菖蘭為何要單獨留下明欽，這個人容貌清俊，難得的是從容不迫，面對飛龍衛毫無局促之狀。但是如此，雷開山不放心讓他和蕭菖蘭獨處。

    “這個人我認識。師叔，你就不必操心了。先帶人回去吧。”

    蕭菖蘭朝明欽招了招手，嫣然一笑，“咱們走吧。”

    明欽也沒料到這位女扮男裝的錦衣女郎居然就是蕭青玄的獨女，也就是墨羽的表姐或者表妹。

    “莫非她知道我的來歷？”

    明欽心頭微動，他和虞嫵剛來神京不久，若蕭菖蘭知道他的身份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她又怎會知道明欽會來城南客棧而預做埋伏。

    “你一定奇怪我是誰？為什么抓了你又不交由飛龍衛審訊。”

    蕭菖蘭眼眸微瞇，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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