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王孫飛身出了酈姬寢宮，往女媧宮掠去。
女媧宮就是女媧煉石補天的地方，后來成為女媧娘娘的廟祠。
祖龍在山上大肆建造行宮，對于女媧宮卻未有破壞。據(jù)商紂王往女媧宮進(jìn)香，見女媧娘娘玉像美貌非常，起了淫褻之心，還題了一首詩，什么‘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女媧娘娘見詩大怒，派了軒轅墳中三個女妖，攪得成湯江山天翻地覆。
其實男人野心隨權(quán)勢遞增，曹孟德《讓縣自明志令》，剖白心跡，得很清楚。
商紂為人間帝王，享盡榮華富貴，能讓他求之不得的也只有女媧娘娘這樣的女神，無怪他會癡心妾想。
無獨有偶，祖龍混一四靈，橫掃**，攻伐神庭，威震八表。他在女媧宮近旁建筑行宮，也發(fā)過類似的感慨。
不過女媧為諸神之母，避世多年，祖龍雖攻占神庭，卻未能見她之面，徒增悵惘。
據(jù)女媧在驪山煉石補天，曾收有一位弟子，喚作驪山神女。
驪山神女和祖龍頗有來往，后來祖龍生出非份之想，神女惱羞成怒，唾其面而去。
金王孫掠出宮院，忽聽得一聲雞鳴，宮墻邊的茂樹上蹲伏著一只赤冠雄雞，金王孫微微皺眉，一股陰風(fēng)陡然從背后襲來，讓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金王孫怒叱一聲，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拍了出去。耳聽得砰訇一響，一條黑影猱身撲至，被金王孫一掌震出老遠(yuǎn)，卻是一條毛發(fā)濃密的黑犬。
“雞鳴狗盜——”
金王孫冷哼一聲，已經(jīng)猜出來者是誰。
黑犬低嘶一聲搖身變成人形，雄雞也從樹梢穩(wěn)穩(wěn)落下，幻化成一個身形高瘦的中年男子。
這兩人便是十二司命中的雞鳴、狗盜，和城狐酈奇、社鼠繡衣侯景監(jiān)，同為祖龍跟前四大佞幸。
“你擅闖宮禁，還想活著離開嗎？”
‘雞鳴’高喚微微冷笑，他雖然依附酈姬姐弟，卻是十二司命之一，并非酈姬姐弟下屬，自然不會幫他們遮掩。
金王孫從酈姬寢宮出來，先前江亢虎率領(lǐng)禁軍圍住酈姬寢客，卻被喝退，很難此人和酈姬毫無瓜葛。
‘狗盜’勾渾是個瘦漢子，面如鍋底，披頭散發(fā)，其貌不揚。仙家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狗盜卻有一只朝天鼻，只要被他嗅到氣息，休想擺脫他的追蹤。
“就憑你們？”
金王孫將橫笛放到唇邊，眼神閃爍，嗚嗚聿聿吹出一串音符。他這支橫笛叫作長夜笛，隨心變化，高亢處響遏行云，低沉?xí)r讓人魂銷。
高喚也通曉音聲之道，一看金王孫用笛聲對敵，識得厲害。他嘴巴一張，發(fā)出幾聲高亢激昂的雞鳴，想要將金王孫的笛聲壓制下來。
明欽和蕭菖蘭聽到竹笛聲和雞叫聲此起彼伏，一個低沉喑啞，聽來心胸?zé)⿶灒粋�高亢雄勁，聲音未落，漫山遍野都傳來鳥獸的嗥叫，讓人不寒而栗。
“金王孫好像遇到麻煩了。”
若非嗥叫聲突如其來，很難想像山中有這么多鳥獸。
高喚和勾渾號稱十二司命，統(tǒng)率天下雞、狗，幸好這里是甘泉宮，里外有禁軍把守，不會放妖獸進(jìn)來。否則金王孫修為再強，若被漫山遍地的野雞、惡犬困住，也不好脫身。
“來的是雞鳴和狗盜？”
蕭菖蘭臉色微變，她父親是飛龍衛(wèi)蕭青玄，對于朝中局勢自然熟悉。城狐、社鼠、雞鳴、狗盜是當(dāng)朝最受祖龍寵信的人物，城狐、社鼠節(jié)制東城、西社。
雞鳴、狗盜也是祖龍身邊的大宦官，地位不在繡衣侯景監(jiān)之下。
最讓蕭菖蘭氣憤不過的是‘雞鳴’高喚曾替他的兒子向蕭菖蘭求婚，蕭青玄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向來視作掌珠，自然不想答應(yīng)。但高喚權(quán)勢甚大，得罪了他對飛龍衛(wèi)也沒有什么好處。
蕭青玄只有以年紀(jì)尚為名，搪塞過去。但高喚并未罷休，反而提議讓蕭菖蘭和他兒子高昌先行訂婚。
“這兩人很厲害嗎？”
明欽察顏觀色，發(fā)覺蕭菖蘭一臉慍意，心知必有蹊蹺。
“這個高喚極為可惡，他想讓我嫁給他兒子。”
蕭菖蘭和明欽是姑表兄妹，對他頗為信任，自無隱瞞的必要。
“這樣啊。”
明欽莞爾一笑，“看來這門親事姑娘是不甚滿意了。”
蕭菖蘭忿然道：“高喚是朝中有名的大奸佞，早晚不得善死，他兒子也是神京有名的紈绔子弟，換作是你會愿意嫁嗎？”
明欽怔了一怔，這個反問甚是荒謬，但他也能理解蕭菖蘭的心情，必是高喚父子深惡痛絕。
“那你父親怎么，難道他答應(yīng)了？”
蕭菖蘭默然不語，蕭青玄也在盡力拖延，但是這幾年祖龍對蕭青玄信任日淺，飛龍衛(wèi)受東城、西社打壓已久，若是再得罪了高喚，四大佞幸有三個都成了對頭，蕭家如何還能在神京立足？
明欽淡然道：“既然避不開，你就忍耐一下，反正高家得意不了多久，等高家一倒，你還是自繇之身。”
“你這是什么話？”
蕭菖蘭杏眼圓瞪，探手在明欽腰肋上狠掐了一記。
明欽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討?zhàn)垼肮媚锸窒铝羟椋墒俏义e了什么話？”
“你呢？”
蕭菖蘭正感愁悶難遣，被明欽如此奚落，如何受得了。
“你們天魔宗不是惟鉅子之命是聽的嗎？你爹讓你嫁，難道你敢不嫁？”
明欽知道蕭青衿和墨津相戀終以悲劇收場，便是格于天魔宗的教令，之后蕭青衿嫁與蒙巔，蕭青玄在蒙家的支持下才大得祖龍重用。
不過祖龍之所以深忌蕭青玄，除了他掌握太多秘密之外，和蒙家的姻親關(guān)系也是一大原因。
蒙巔統(tǒng)領(lǐng)數(shù)十萬大軍防守北塞，蕭青玄又提舉飛龍衛(wèi)，兩人若是內(nèi)外勾結(jié)，足以讓祖龍席不安枕。
蕭菖蘭嚙著粉唇娥眉深蹙，明欽的話正中她的軟肋。天魔宗是魔道三宗六派之首，魔道禁令極嚴(yán)，鉅子有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蕭菖蘭雖是蕭青玄的獨女，也不能罔顧天魔宗的禁令。
況且飛龍衛(wèi)的處境不容樂觀，蕭青玄必須要結(jié)連龍皇身邊的寵臣自固，這門親事實是蕭青玄求之不得的。
雖高喚等人有佞幸之名，為忠臣良將所不恥。祖龍卻不在乎這些，他有很多事要借助這幾人來做，那些忠臣良將每以直道規(guī)諫，如何能滿足他的私欲？
“表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蕭菖蘭往明欽靠了靠，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充滿楚楚可憐之意。
明欽嚇了一跳，蕭菖蘭開口相求，定然是棘手之事，他心念電轉(zhuǎn)，皺眉道：“你不會想讓我?guī)湍愠舾邌景桑俊?br />
“表哥，你真聰明。”
蕭菖蘭忽然摟住明欽的脖頸，殷濡的紅唇在他面頰親了一下，央求道：“你可一定要幫我。現(xiàn)在高喚和夜帝交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身法超，并非沒有機會。除掉高喚，既是幫我，也是為天下蒼生除害。”
明欽心頭暗笑，蕭菖蘭居然對他使出美人計來，算起來墨羽和她是姑表兄妹，雖多年未見，幾乎素不相識，這回進(jìn)京，蕭菖蘭對他也算關(guān)懷備至，投桃報李，明欽也不能無動于衷。
“幫你可以，但我可沒有把握除掉高喚。只能盡力而為。”
高喚的品性雖不足道，他是十二司命之一，修為了得，倘若一擊不中，明欽能否身而退還很成問題。況且禁宮之中，高喚和金王孫斗了多時，必然驚動禁軍，他身邊還有一個狗盜勾渾，是否有機會偷襲明欽可毫無把握。
“只要你真心幫我，我會感激你的。表哥，你真好。”
蕭菖蘭挽著明欽的手臂，玉頰流暈，憑增了幾分嬌媚。
明欽知道魔道有一些左道之術(shù)，天魔宗的人他不是沒有接觸過，明月樓的蕭仙露和天魔女便是天魔宗的傳人。
不過時代懸遠(yuǎn)，蕭仙露那個天魔宗可能是出于假托，未必和此間的天魔宗有傳承關(guān)系。
“你先在這等著，我過去看看。”
蕭菖蘭的容貌顏色比起虞嫵也不遑多讓，她扮嬌弄癡確實有種打動人心的魅力，讓人不忍拒絕她的要求。11
做什么樣的人，修煉什么樣的功法，往往是相互影響的。一個光明俊偉的人絕不會倚仗左道之術(shù)，就算有所涉獵也不會看得太重。邪曲之士行險僥幸，左道之術(shù)易于速成，又頗見威力，自然容易得到這種人的睞顧。
蕭菖蘭對媚+術(shù)大概有所涉獵，這時施展出來，若是定力不足，難免心旌搖蕩，為其所惑。她對明欽倒沒有惡意，媚+術(shù)的最高境界，便是自然流露，讓人不知不覺中招。
媚態(tài)有天生之，這跟氣質(zhì)稟賦頗有關(guān)系。所謂媚態(tài)指的便是一種風(fēng)情萬種的舉止情態(tài)。需得冶而不艷，恰到好處。一旦有意為之，便落在下乘。
人的言行舉止，就是一種行為習(xí)慣，沒有人天生就知書達(dá)禮，懂得許多繁文縟節(jié)，養(yǎng)成習(xí)慣之后，自然不覺得矯揉造作。
“我也要去。”
蕭菖蘭已知宮禁中有神明眼，不知什么時候就可能被禁軍發(fā)現(xiàn)，明欽身法高妙，或許有辦法帶她離開這里，就算殺不了高喚，也能借機離開這里。
“我不是信不過你，我……我有點害怕。”
蕭菖蘭雖然懂得一些道術(shù)，又是飛龍衛(wèi)蕭青玄的千金。在這宮禁可一點用都沒有，想到這里，她恨不得立即離開甘泉宮，高喚的死活也顧不得了。
明欽追過來就是為了搭救蕭菖蘭，他進(jìn)入飛龍衛(wèi)還要依靠蕭菖蘭幫襯，將她留在這里的確不太妥當(dāng)。
金王孫遭到‘雞鳴’高喚和‘狗盜’勾渾的攔截，雙方斗起法來，顧不得隱藏實力，金王孫吹奏長夜笛，從低沉轉(zhuǎn)為高亢，風(fēng)霧凄迷，暗無開日。
高喚一張面孔變得血紅，喉中發(fā)出忽高忽低的鳴叫，山上的野獸群起響應(yīng)，嗥叫聲此起彼伏，就算金王孫沖出甘泉宮，也將陷入鳥獸包圍之中。
勾渾環(huán)抱雙臂站在一旁觀戰(zhàn)，他在猜測金王孫的身份。
四靈戰(zhàn)國養(yǎng)士之風(fēng)極盛，道術(shù)爭鳴，名家輩出。天祿公子死后，四靈已經(jīng)沒有制衡龍族的人物，一二十年間，龍族逐步兼并六國，統(tǒng)一天下。
龍族一統(tǒng)之后，對于游士和游俠厲行打擊，所謂‘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皆在鎮(zhèn)壓之列。祖龍尤其痛恨讀書人，因為這些人不但自己讀書明理，還要開蒙啟智，轉(zhuǎn)移風(fēng)氣。
老子不云乎？‘民之難治，以其智多’，‘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祖龍要大權(quán)獨攬，自然不容許讀書明理之人指手劃腳，也不容許黎民百姓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需要山呼萬歲，稱頌圣德而已。
是以祖龍功成之后，便廢棄學(xué)宮、道院，將學(xué)子放還鄉(xiāng)野為農(nóng)，對師儒百般摧折，接連頒定了幾卷《山海經(jīng)》，以法為教，以吏為師。
祖龍帝國雖然盛極一時，卻沒有什么學(xué)術(shù)文化可言。萬馬齊喑，四海蕭然，和四靈時代的繁華競逐相比簡直是天差地遠(yuǎn)，倒行逆施，孰過于此？
雞鳴高喚、狗盜勾渾同為十二司命之一，極得祖龍倚重。然而在道術(shù)爭鳴的時代，兩人可是無名之輩，和道門宗師相比，不啻是泰山一毫芒。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哪有道術(shù)宗師肯同倡優(yōu)蓄養(yǎng)，俯首帖爾，為了一己權(quán)勢曲學(xué)阿世、廉恥蕩然，還自鳴得意。
“取你三魂七魄——”
金王孫和高喚爭持了半晌，腳尖一點，凌風(fēng)而起，唇間嗚聿有聲，笛孔中云氣浮泛，好似漲潮的洪水，汪洋恣肆，將高喚吞沒其中。
高喚大叫一聲，口鼻中流出污血，鳴聲也戛然而止。
勾渾暗叫不好，他和高喚修為相當(dāng)，私交也極好。高喚的絕技是雞鳴，他則有千里追蹤的功夫，擅于辨人氣味，對于音聲之道卻不甚了然。
不過音聲之道靠氣息牽引，傷人于無形，勾渾對氣息極為敏感，金王孫的笛聲變化在他感知中又是另一番駭人光景。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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