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塢堡在海市城西郊，傍倚群山，風景秀麗，許多名流富紳都在此地建有別業。這些富戶家大業大，多有一些莊丁護衛。
是以眠鶴逃到馬家塢堡之后，能迅速組織起一支兵馬，依山傍險，攖城固守。
衛振衣調遣渠帥前來攻打，卻被羅剎兵設伏夾擊，損折甚眾。
洛詠言是金箭令使，有監軍之權，此來便是了解局勢和敵軍的虛實。
渠帥陳挺風吃了敗仗，退守二十里駐扎，等候衛振衣增派援軍。
洛詠言知道陳挺風兵馬的大概位置，山路顛簸漸漸放慢了速度。
忽聽得一聲呼嘯，一群兵丁從道旁的草叢撲出來，個個手持槍銃，如狼似虎。
“不許動。都給我老實點。”
眾兵丁將飛電車團團圍住，看他們的戎服正是金烏教的人。
洛詠言推開車門，冷叱道：“放肆，你們是誰的人馬，我要見你們主帥。”
為首的軍將眼見洛詠言身穿戎服，而且地位不低，不由吃了一驚，忙上前陪禮道：“我們是陳挺風渠帥麾下的斥候，不知長官駕到，多有得罪，還望恕罪。”
洛詠言輕哼一聲，坐回車里，“帶我去見你們渠帥。”
眾人正愁找不到陳挺風部的具體位置，有人引領自是再好不過。
軍將派了一個兵丁前面帶路，走了三五百步，面前出現了一個山谷，陳挺風的兵馬便躲在谷中。
洛詠言神情不悅，陳挺風麾下也有數千人馬，又是衛振衣器重之人，否則衛振衣不會讓他攻打馬家塢堡，委以重任。豈料一敗之后，便躲入深谷，狼狽萬狀，未免有些可憐。
洛詠言將飛電車停在谷口，眾人一同進谷，只見兵卒聚在谷中，衣甲殘破，滿面塵灰，傷兵觸目皆是，可見這一戰傷亡之慘。
同來的斥候前去稟報，過了片刻，兩個將領模樣的步履匆匆趕來。
前面那人身材高大，面皮白凈，便是渠帥陳挺風，背后之人面孔黑瘦，乃是令使凌之洋。
“末將參見洛令使。”
陳挺風是衛振衣心腹大將，自無不識洛詠言的道理。走到近處，連忙大禮參拜。
“陳渠帥免禮。”
洛詠言和陳挺風地位相若，不好受他的大禮，退開一步，直截了當的道：“本使奉教主之令前來了解戰況。”
陳挺風點了點頭，面有慚色，肅手道：“令使請。”
“此戰我和凌令使指揮失當，致使我軍失利，實在難辭其咎。我也沒想到短短數日眠鶴已集結數萬人馬，敵眾我寡，末將力戰無功，只恨回天乏術。”
“數萬人馬？眠鶴到底有多少人？”
洛詠言暗感吃驚，據她所知眠鶴雖多方求援，羅剎兵趕來還需要一些時間，所以衛振衣才會命令陳挺風火速進攻。眠鶴從羅剎海市逃出身邊沒有多少人馬，縱有馬家、池家的家兵也不過二三千人，豈能有數萬人馬？
凌之洋插口道：“陳渠帥所言不假。當時羅剎兵四面殺來，漫山遍野，足有四五萬人，我和陳渠帥死戰突圍，想必是眠鶴有了援軍，才敢據守不退。此事需得從長計議，至少也要精兵萬人，才能再度進攻。”
“你們還有多少人馬？”
洛詠言也知金烏教的人不習兵事，和羅剎兵還有些差距，如若羅剎兵有兵力優勢，遇到能戰之將，確實不易對付。
陳挺風和凌之洋對視一眼，吞吞吐吐的道：“大概還有二三千人吧。”
洛詠言娥眉微蹙，陳挺風部下有五六千人，只和眠鶴打了一仗，便三停去了兩停，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讓他再去進攻馬家塢堡只怕也是以卵擊石。
她卻不知兩人說得二三千人是連傷兵一起算上，真正戰力尚存也不過一千余人。金烏教本是烏合之眾，一遇埋伏便潰不成軍，四散奔逃，死在羅剎兵手里的倒沒多少。
“你們先在此間休整，我去探一探馬家塢堡的虛實。再作計較。”
洛詠言對兩人的話將信將疑，如果眠鶴真的有數萬兵馬，短時間想擊潰他們就很難了。京都的禁軍又即將兵臨城下，能否守住海市城還是未知之數。
洛詠言辭別陳、凌二將，一行人出了山谷。
武司晨道：“我看陳渠帥有夸大敵勢的嫌疑，如果眠鶴真有四五萬兵馬，他這二三千人豈能活著回來？”
洛詠言也知陳挺風的話不盡不實，但羅剎兵能擊敗陳挺風的兵馬，至少說明他們有相當戰力，未可小視。
眾人上了飛電車，山路雖然難走，飛電車履險如夷，速度頗快，行了大半個時辰，便來到馬家塢堡外面。
冬日里林木蕭條，飛鳥絕跡，夜晚來臨的頗早，山間霧靄沉沉，寒風如刀，洛詠言把飛電車停在山坡上。
“咱們兵分兩路，天亮之前在這里會合。留一個人在外面接應。”
一共有五個人，洛詠言和洛綺一路，明欽和童姣如一路，留下武司晨看守飛電車，這也不難分派。
馬家是羅剎海市屈指可數的富商，莊園本就護衛重重，猶如銅墻鐵壁。如今眠鶴住在馬家，防守更加嚴密。
眠鶴任命高峻夫為大元帥，又任命馬如龍、慎玉為左、右元帥，各帥一部人馬，成犄角之勢。
其中高峻夫的兵馬都是眠鶴從羅剎海市帶出來的羅剎兵，馬如龍所部是此間富商的家丁護衛。慎玉的兵馬則是新近召募的，戰斗力最差。
不過慎玉曾是蜃樓城之主，頗有韜略，她將兵馬駐扎在山上，居高臨下，營盤極為扎實，如若金烏教來攻，也可據險而守。如果金烏教進攻馬家塢堡，則可襲擊其后背。
這一帶原是海市城富戶的別墅群，現在連成一片，邏卒日夜巡視，不敢稍有懈怠。
其實刺探敵情這種事并非修為高強便能做到。除了身法靈活之外，還要熟悉機關暗哨，否則一旦露出馬腳，便有性命之憂。
明欽能變化光影，做這種事也算得心應手。童姣如雖然修為不錯，潛蹤息跡卻不甚在行。
明欽和洛詠言分開之后，扯著童姣如笑道：“姣如，我看這莊園之中不可能藏得下四五萬人馬，那陳挺風多半是害怕受罰，謊報敵情。咱倆也不用打探了，等天亮了回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
童姣如是左執事童萬春之女，刺探情報這么危險的事自然輪不到她來做，頭回經歷這樣的事自然頗感新奇。正想施展拳腳，探一探馬家塢堡的底細，聽明欽這么說登時滿心不愿。
“那你可要小心點，別驚動了莊中護衛，打草驚蛇。”
明欽見童姣如躍躍欲試，知道勸她不住。
“你別小看我。”
童姣如頗感忿然，甩開明欽急馳而去。明欽搖搖頭，并不追趕，反而展動身法飛掠到房檐上。他要觀察一下莊園的格局，才能推斷莊上的要緊人物住在何處。
明欽居高臨下，四處張望，忽然瞄見一道黑影竄高伏低頗為利落，不由怔了一怔，暗覺奇怪。
那黑影身穿夜行衣，明顯不是洛詠言母女和童姣如。難道還有別的人潛入莊中？
明欽心念微動，幻化成一道光影追躡黑影而去。只見黑影身法頗快，對莊中地形似乎甚為熟悉，轉眼來到一所花園。
園中有閣樓數棟，正對著假山溪池，景致幽謐。
樓上亮著燈光，隱約傳出人聲，黑影攀著廊柱躍上房檐，躡手躡腳走到窗戶外面，透著窗隙往里面偷窺。
明欽心生好奇，飛掠到窗紙上，透過紗窗一瞧，只見一男一女對坐房中，男的寬袍博帶，五綹長髯，氣度風雅。女的面若皓月，膚如凝脂，端莊嫻雅，予人一種不可凌犯的感覺。
這兩人明欽都認識，居然是眠鶴和梅芳馨，卻不知門外窺視的又是何人。
梅芳馨沏了一杯熱茶，放到眠鶴面前，“時候不早了，喝了這杯茶，你也早點休息吧。”
眠鶴端起茶杯，嘆口氣道：“金烏教如此猖獗，小喬的事只好緩一緩。等收復海市城我再派人去找。”
梅芳馨眸光微垂，唇角露出一絲苦澀，“也許是命該如此。你身為海市總督，當以大局為重，小喬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自己會想辦法。”
眠鶴滿懷歉意的道：“小喬是我弄丟的，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
“不說這些了。我累了。”
梅芳馨輕咳了兩聲，起身道：“風寒露重，你慢點走，我就不送了。”
眠鶴臉露溫柔之色，關心道：“你身子單薄，可別熬壞了身體。”
梅芳馨轉入里屋，眠鶴飲完熱茶，披上身邊的毛氅，出門而去。
屋子里靜了下來，黑衣人站在窗外，紋絲不動，兩顆眼珠子目不轉睛的盯著屋里。
過了半晌，梅芳馨又走了出來，倒掉桌上的殘茶。喚道：“梅兒，給我取壺酒來。”
一個模樣小巧的丫鬟答應一聲，從里屋出來，遲疑道：“小姐，總督大人說飲酒對身體不好，叮囑我不要讓你喝酒。”
梅芳馨微微失笑，“你這小丫頭，聽我的，還是聽他的。我睡不著，快點給我拿酒來。”
梅兒無可奈何，只得去行李中取出銀壺，“只有這些了。”
梅芳馨奪過銀壺搖了搖，臉上露出笑意，“可惜了，海市城落入金烏教之手，不知何時才能再喝到這么純正的眉心酒。”
這眉心酒是羅剎海市響當當的牌號，有道是‘借酒銷愁愁更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這眉心酒雖不甚烈，卻有一段哀感頑艷之氣亙于胸臆，驅之不散。是以得名眉心，指的便是眉間心上。
酒能給人帶一點精神的麻醉，梅芳馨雖有偌大聲名，其實卻并不快樂。她和眠鶴雖有感情，卻不能委身下嫁，長相廝首，惟一的女兒又生死不明，音訊全無。到了夜半無眠，常要飲到微醺才能夠睡去。
梅芳馨坐到短榻上自斟自飲，邊笑邊咳，梅兒看得心疼不已，上前勸阻道：“小姐，你就少喝兩杯吧，喝完了可就沒有了。”
梅芳馨斜乜了梅兒一眼，醉眼朦朧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你也陪我飲兩杯。”
梅芳馨玩謔心起，端起酒杯往梅兒口中灌去。
梅兒漲紅了臉，又怕梅芳馨生氣，強忍了一杯，連連咳嗽。
“好得很。”
梅芳馨豎起大拇指，酣態可掬的道：“梅兒，這世上也只有你能陪我喝兩杯了。”
梅兒聞言頓生國士遇我之感，鄭重其事道：“小姐看得起我，梅兒陪你喝。”
她心想壺中的酒心僅此而已，她多喝一點，梅芳馨便能少喝一點，這也是一法。不過她素不飲酒，酒量極差，不知天高地厚飲不了三杯便覺得天旋地轉，頭重腳低，趴到桌子上起不來。
“梅兒，梅兒——”
梅芳馨喚了兩聲，不聽梅兒答應，搖頭道：“這丫頭……”
她又連飲了幾杯，壺中酒水已經見底，梅芳馨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又一屁股坐倒，扶著額頭闔上美目沒了動靜。
黑衣人觀察多時，見梅芳馨主仆雙雙醉倒，頓時心膽一壯，閃身推開房門，輕輕闔上。小心翼翼走到梅芳馨身邊，目光落到她曼妙婀娜的身段上，陡然變得熾熱。
“梅大家，梅姑娘——”
黑衣人低聲喚了兩句，不聞梅芳馨應答，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顫抖著伸出手掌輕撥梅芳馨凌亂的發絲。
“別鬧——”
梅芳馨嘟囔了一聲，翻了個身。似乎感到有些不對，梅芳馨忽然睜開美目，盯著黑衣人道：“你是誰？”
黑衣人嚇了一跳，他不知梅芳馨有豪飲之習，酒量甚好，這點酒根本醉她不倒，不過酒入愁腸，酒不醉人人自醉，多少有些朦朧醉意。忽然發覺有人闖入房中，醉意便醒了一半。
“我……”
黑衣人嚇得退了兩步，只見梅芳馨慌慌張張站了起來往門外沖去。她未免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走不數步便站立不穩絆倒在地。
黑衣人驚覺過來，一個急躍撲到梅芳馨身邊，扯住她的衣袖道：“梅姑娘，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仰慕你的才名，我知道來得冒昧，但我真的只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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