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透他？難道你不知道他就是慎行的兒子？”

    顧盼甚是詫異，在她想來明欽既然和慎玉共同設局，騙她來此，應該早已知曉彼此的身份。

    慎行就是蜃樓王的名諱，慎玉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

    “你說什么？他是慎行的兒子？”

    慎玉大吃一驚，差點握不住馬韁摔將下來，她也是最近才聽說蜃樓王有一個遺腹子尚在世間，她和慎行雖然反目成仇，畢竟是同胞姐弟，血濃于水。慎行已故去多年，人死燈滅，海暴是慎家惟一的骨血，慎玉重回羅剎海市，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尋找這個孩子。

    “可是他為什么沒有告訴過我？”

    慎玉忽然想到明欽一直在空中飛旋，幫她觀察路況。這雪越下越大，舉目茫茫，也不知他藏在何處。

    “也許他自己也不愿接受這個身份吧。”

    顧盼不知明欽的真實想法，還道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其實明欽只是覺得由他說明身份恐難取信于人，蜃龍王收養海暴，事情做得極為機密，顧盼也蒙在鼓里，若非武秀珠極得蜃龍王信任，親身參與了此事，且又告知武司晨，這個秘密尚難揭開。

    “為什么不愿接受？”

    慎玉娥眉微蹙，疑惑不解。

    顧盼解釋道：“你有所不知，海暴是蜃龍的養子，也是他的心腹愛將，名列四大魔將，為蜃龍會立下汗馬功勞。他一時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也是情理中事。”

    “他這是認賊作父。”

    慎玉氣得柳眉倒豎，忿然道：“這個蜃龍如此陰險惡毒，我不取他性命，誓不為人。”

    顧盼柔聲一嘆，“蜃龍吞食了慎行的內丹，已經煉成了蜃影神通，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慎玉冷哼道：“我也不是吃閑飯的。”

    “你這是要上哪兒呢？”

    顧盼見慎玉率領騎兵冒雪夜行，不但不覺得寒冷迫人，反而露出幾許興奮之色。她這些年呆在七星礁，雖說錦衣玉食，一呼百諾，卻如籠中之鳥，不得自繇。早就對蜃龍王恨之入骨。

    慎玉淡然道：“我的弟兄沒有糧食，無法過冬，帶他們出來碰碰運氣。”

    “這冰天雪地的，上哪兒找糧食去。你的運氣恐怕不會太好。”

    顧盼一語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妥。動搖軍心，慎玉若是發起怒來，便能拿她祭旗。

    慎玉哈哈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光靠運氣怎么行？駕——”

    慎玉一勒韁繩，打馬飛馳，這大雪漫天，無星無月，到了白駝山下，已是夜深人靜。

    “下馬。”

    慎玉翻身下馬，招手讓一個兵士近前，“張勇，現在你可還記得白駝山的路徑？”

    慎玉召募的兵卒多是本地人，張勇便住在白駝山下的村莊里，對白駝山的地形極為熟悉。他全身都被白駝山的土匪殺害，這次有機會報仇，便自告奮勇充當向導。

    張勇拍著胸口道：“大帥放心。就算閉上眼睛，我也能摸到山上。不過寨中有七位頭領，個個身懷絕技，大帥可要當心呀。”

    “大家把馬留下，隨我上山。顧盼，你也留下。我留兩個弟兄照顧你。”

    慎玉見顧盼相見未久，還有很多話要問她。顧盼身體單薄，混在隊伍中恐怕會影響行軍速度。

    顧盼笑道：“我雖然武藝不行，槍銃玩得還可以。大帥就讓我試試吧。留在這里沒準凍死了。”

    “也罷，你跟在我身邊。給她一支短銃。”

    慎玉對顧盼也有些了解，知道她幼年吃過不少苦，不是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

    “不用了。我身上有。”

    顧盼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手銃，比尋常短銃還要短小許多。這是她用來防身的，先前慎玉讓手下圍攻他們，顧盼心知難以幸免，便沒有貿然使用。

    慎玉微一點頭，一馬當先，顧盼和一眾兵卒隨后跟上，摸黑前行。白駝山易守難攻，寨中兵強馬壯，有數千之眾，山前有重兵把守，即便天氣惡劣，守衛有所松懈，也不易突破。

    幸好張勇對白駝山地形極為熟悉，知道后山尚有小路。只是迂遠一些，可以直通大寨，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慎玉挑選的都是精銳之士，披荊斬棘，半個小時便沖上山頭。沿途殺了幾個哨卡，神鬼不知。

    寨中有七個頭領之多，為首的是個羅剎人，叫作狼殲，二當家是地行龍，三當家是金翅鳥。按說地行龍和金翅鳥乃是世仇，水火不容，這兩人卻能結義為兄弟，也是奇事一樁。

    另外四個小頭領地位不如三大頭領，但也都有些道行。

    上得山來，離大寨不過三五百步，張勇指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建筑道：“大帥，那就是白駝寨的巢穴。咱們上吧，先掀了他的老巢。”

    “上——”

    慎玉揮了揮手，五百銳卒朝著大寨逼近。

    山下忽然傳來嘈雜之聲，幾條人影頂風冒雪沖上山來，快步往寨中行去。

    放哨的嘍啰高聲叫道：“宋頭領回來了。”

    慎玉擺手止住眾人，這個宋頭領想必是寨中頭領，他深夜回來必有緣故，若是幾位頭領都出來議事，可就達不到攻其無備的目的。

    張勇道：“這個宋頭領應該是四當家宋士窮，綽號白衣綽士，是狼殲的狗頭軍師。”

    這時，慎玉身邊光影一閃，明欽現出身形，低聲道：“你們先別急著進攻，我潛進去看看情況再說。”

    慎玉緊盯著明欽神情復雜，自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慎玉便心境大變，海暴是她在世上的惟一親人，雖說兩人素未謀面，慎玉卻有一種親近之感。

    當然人的感覺很多時候并不準備，只是一種心理作用。眼前的海暴本就是明欽變化的，跟慎玉毫無關系。但在慎玉眼中，卻覺得分外親近。

    “等等。”

    慎玉喚了一聲，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顧盼接口道：“海少修為高強，你就放心吧。讓他進去探一探也好。”

    慎玉也見識過明欽的本領，不管是幫助洛詠言攻打梅園，還是從她手中救出梅芳馨，幫慎玉解圍，都展現出不俗的實力。

    “我的人馬已經來了，箭在弦上，此戰非打不可。你若能擒住幾個頭領，算你的功勞。”

    慎玉帶來的兵馬皆屬精銳，羅剎海市品流混雜，民風剽悍，不難挑選出一些精兵銳卒。但白駝寨有幾位頭領，名頭響亮，慎玉本領雖強，也沒有把握以一敵七。

    “我明白。”

    明欽微一點頭，展動身法往大寨掠去。到了近處，搖身一變，化作一道光影。

    地上的積雪已有一指多厚，晶瑩雪白，有些光亮毫不起眼。

    明欽潛入大寨，只見聚義廳中燈火通明，一個身軀健碩的老者坐在主位，披頭散發，胡須花白，目光銳利，看起來不怒自威。這人就是白駝寨寨主狼殲。

    狼殲左右各坐著一人，左邊那人頭頂半禿，結幾個發瓣，形容剽悍，右首那人面孔瘦削，背后生著一雙金翅。不消說就是二當家胡萬和三當家黃鶴了。

    階下擺著兩排交椅，上面也坐著幾個頭領。一邊是一男一女，乃是一對夫妻。對面是一個面如黑炭的大漢，身如鐵塔，滿臉橫戾之氣。

    宋士窮一襲白衣，作文士打扮，頷下頗有微須，面容清癯，風度頗佳。

    他在階前站定，朝幾位頭領拱了拱手，“見過幾位哥哥。”

    “快坐。”

    狼殲揮了揮手，示意宋士窮入坐，“外面的情況怎么樣？”

    宋士窮滿臉興奮，滔滔不絕的道：“金烏教在海市城起事，趕走了總督眠鶴，他們在城中厲行新政，把富人的田產分給窮人，短短數日，便有數萬兵馬。聽說朝廷已派禁軍前來鎮壓，不久就會有一場大戰。”

    “金烏教做得好大事業。”

    狼殲拊了拊掌，欣羨不已。他在山上也有數千人馬，方圓百里頗有威名，但畢竟是土匪草寇，朝不保夕。金烏教突然起事，攻占海市城。狼殲便委派宋士窮下山打探，看看有沒有機會討些便宜。

    眾人議論紛紛，無非是想借此機會，做一番事業，勝過在白駝山永世為匪，不得翻身。

    狼殲撫了撫須髯，沉吟道：“四弟，依你看來，金烏教前景如何？你此去可有接觸過金烏教的頭領？”

    狼殲要乘亂取利，和蜃龍王一樣，首鼠兩端。既想和金烏教一樣平地起風雷，又怕金烏教不爭氣，難以久持，那就不如接受朝廷招安，圍剿金烏教。

    “金烏教起事未久，眼下還難定勝敗。我也未有登門拜訪金烏教的頭領。”

    宋士窮此言一出，眾頭領大為失望。黑臉漢子大聲嚷道：“四哥，你出去了這么久，又大半夜把大伙叫起來，就為了說這個？讓我說，咱們就跟金烏教一樣，反他娘的。看朝廷能奈我何？”

    “七弟，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可不能意氣用事。”

    對面的女頭領嗤聲一笑，她叫宣眉，雖然徐娘半老，卻還猶有風韻，和丈夫紀成同為寨中頭領。

    “五嫂的意思，難道要偏幫朝廷不成？”

    黑臉漢楊威說完大搖其頭，白駝寨和朝廷對抗多年，若非白駝山易守難攻，幾位頭領又有勇有謀，只怕早就難以支撐。

    紀成笑道：“七弟，稍安勿躁。咱們聽大哥如何安排？”

    狼殲眉頭微皺，他早就對朝廷失望透頂，否則不會嘯聚山林。金烏教這些年勢頭頗猛，起事是意料中事。現在就看朝廷是否氣數已盡，如若朝廷無力鎮壓金烏教，這時候起兵至不濟也能割據稱雄。至于接受朝廷招安圍剿金烏教，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就怕金烏教太過厲害，將自己老底賠進去。

    “四弟，你們本寨的軍師，足智多謀，還是給弟兄們指條明路吧。”

    狼殲委決不下，轉而讓宋士窮出主意。

    宋士窮笑道：“小弟的意見就是八個字，厲兵秣馬，等待時機。如今金烏教剛剛起事，風起云涌，局勢還不明朗，這時候投靠金烏教或許能受其倚重，但也是極其危險之事。不如靜觀其變，看著這場大戰的結局如何，再作計較。”

    七位頭領雖說都本領不凡，論決斷自是狼殲為主，論智計則是宋士窮為長，其他頭領也想不出更加高明的主意。

    三當家黃鶴插口道：“既然此戰對金烏教至關重要，咱們又何必作壁上觀。至少要跟金烏教頭領接洽，在關鍵時候給予助力。也顯一顯咱們白駝寨的威風。”

    “三哥說得對。四哥就是過于謹慎，首鼠兩端，當心什么都撈不著。”

    楊威開口幫腔，他倆都是想跟金烏教合作，對朝廷無甚好感，眾人拾柴火焰高，現在坐觀成敗，固然能保存實力，等到金烏教發展壯大，便很難有他們一席之位了。

    狼殲雖然落草為寇，畢竟是羅剎人，他早年也未始沒有一腔理想抱負，想要為朝廷出力，搏一個封妻蔭子。他對金烏教的教義也有所耳聞，卻不以為然。對金烏教自然諸多顧忌。

    宋士窮搖頭道：“起兵造反哪有那么容易，從來槍打出頭鳥，我也是為了眾兄弟著想。謹慎從事總沒有什么壞處。”

    狼殲點頭道：“四弟，你休息一晚，明天就下山。和金烏教、朝廷分別接觸，談一談條件再說。”

    狼殲到底是一方梟雄，不見兔子不撒鷹，他采取何種立場還要看金烏教和朝廷開出的條件能否讓他滿意。白駝寨四五千兵馬，絕對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

    “今天已經很晚了，大家先回去歇息吧。”

    狼殲說著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

    眾頭領紛紛起身，告辭而去。

    明欽悄無聲息退了出去，慎玉的人潛伏在山坡上，天寒地凍，不耐久待。遠遠望見眾頭領四散而去，慎玉精神一振，果不片刻，明欽施展變化趕了回來。

    “怎么樣？”

    慎玉松了口氣，她和明欽未曾相認，話也沒有多說幾句，當然不希望他出事。

    明欽輕笑道：“白駝寨的幾個頭領正在商議是投奔金烏教，還是讓朝廷招安。他們確實兵馬眾多，幾個頭領也都有些本事。不過安逸慣了，防守松懈，再等一會兒，等他們首領睡下了，就可以進攻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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