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刺史夫婦的祖上沒有類似的病況，那就必然是殷家的公子、小姐接觸到特別的東西。找不到病根，這病便很難醫治。”
秦越察覺到殷夫人似乎有難言之隱，她是個聰明人，人家不愿說，她自然不會窮根問底。
“神醫可知是什么邪祟？”
明欽明白秦越的意思，得了失魂癥之人無非是邪祟纏身。不過普救寺是佛門圣地，金光丈人又是得道高僧，若有邪祟在他的眼皮底下迷惑了殷家小姐、公子。那這邪祟的能為豈不甚是可驚？
“殷夫人不肯吐實，現在還很難下結論。先回林下風再說。”
秦越知道殷夫人還有些僥幸心理，希望殷家小姐、公子不治而愈，或者找別人醫治。
醫不叩門，這是規矩，自然有不得不爾的道理。
明欽忍不住問道：“神醫不是說此行能拿到靈芝仙草嗎？”
明欽和殷家陌不相識，自然不關心他們公子、小姐的病情。他惦記的是如何化解蜃氣之毒。秦越本說此行能拿到靈芝仙草，不知是否她料錯了，結果空手而回。
秦越面頰微熱，她雖不敢說料事如神，也是有幾分把握才敢這么說。哪知事情并不如她所料，明欽也是太過著急，竟然當面揭短，頓時讓秦越有些抹不開臉。
“靈芝仙草會有的，再等一等。”
秦越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她雖然醉心于醫道，不代表沒有爭勝之心。相反，在道術上有所建樹的往往都有很強的爭勝心，興趣固然容易將人引入一個領域，但很快就會畏難卻步，只有爭勝心才能促使一個人去克服各種各樣的困難。
明欽不知秦越何以如此自信，似乎要驗證秦越的判斷，這時一輛黑色飛電車從背后追了上來，車窗打開，里面探出一個腦袋，正是殷夫人身邊的丫鬟青梅。
“秦神醫，請等一等。公子病情有變，夫人讓我務必請神醫回去一趟。”
秦越瞄了明欽一眼，眸底露出一絲得意之色，緩緩將飛電車停了下來。
青梅乘坐的飛電車跟著停下，青梅推開車門，快步來到窗外，著急道：“請神醫一定跟我回去看看。”
“到底怎么回事？給殷公子服藥了嗎？”
秦越觀察青梅的臉色，性命攸關的事她應該不會說謊。
青梅點頭道：“公子服過藥后突然暈死過去了。”
秦越嚇了一跳，如果殷公子服了她的藥有何不測，即便跟藥方沒有關系，也會影響到她的聲譽。殷夫人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如若因此遷怒于她，可就冤枉透頂了。
“快上車。”
秦越讓青梅上車，掉轉車頭，加快了速度，馳往普救寺。
殷公子突然暈死過去，殷夫人也跟著慌了神，不敢離開半步。
到了普救寺，秦越跟著青梅直接前往殷公子的房間。遠遠聽到屋里傳來啼哭之聲，秦越暗吃一驚，心說殷公子不會斷氣了吧。
走到近處，就見幾個丫鬟堵在門口小聲啜泣，殷公子躺在床上，面白如紙，氣若游絲，殷夫人伏在他身上，痛哭流涕，神情一片哀怮。
秦越疾步走到床邊，拿起殷公子的手腕探了一下脈博，伸手道：“把藥箱給我。”
明欽的身份是秦越的隨從，不敢怠慢，連忙將藥箱遞上。
秦越打開藥箱，取出一個瓷瓶，磕出一顆赤紅色的藥丸，只有花生大小，吩咐道：“青梅，去找點熱水。給殷公子沖服。”
殷夫人見秦越要給殷公子用藥，心中升起希望，厲聲叱道：“還不快去。我兒子還沒死呢，都給我哭什么？”
殷夫人素有威嚴，先前殷公子危在旦夕，殷夫人幾近絕望，一眾丫鬟、家丁自然要跟著啼哭助悲，現在有了轉機，大家都趕忙收聲，看秦越的神醫手段。
青梅找來熱水，秦越捏開殷公子的牙關，把藥丸放入口中，接過熱水給殷公子灌了一點。
好在殷公子生機未絕，熱水入腹，想起咕嚕聲響，殷夫人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樣？”
秦越探了探殷公子的鼻息，他服過藥之后，臉上升起一抹紅暈，鼻息也漸漸變得悠長有力。
秦越松了口氣，“暫時沒事了。令公子年紀小，體質也不太好。過猶不及，夫人還是不要在他身上用太多補藥。”
殷璠是殷重甲的獨子，殷重甲中年得子，夫婦兩人自是對他百般鐘愛，殷璠體質偏弱，以殷家的家世自然不缺少珍貴藥材，在殷璠身上可謂是用金如土，可惜殷璠體質特殊，這么多年吃了不少名貴藥材，也不見有何增益。
“不知神醫給小兒服用的是什么藥？”
殷夫人見秦越的赤色藥丸甚是神奇，方才殷璠幾乎性命不保，服了她的藥竟然臉色紅潤，氣息平穩，這么神奇的藥物秦越居然不拿出來給殷璠、殷小姐服用。殷夫人可有些心疼她的五十兩黃金了。
秦越解釋道：“這是我自制的續命丹，藥性太過霸道，方才若非情勢危急，我也不愿給令郎服用。他年紀太小，用藥應該慎之又慎。”
殷夫人微微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這續命丹神醫能否給我留幾顆，以備不時之需。青梅，你去拿五萬兩銀票，給神醫作鞍馬之費。”
殷夫人猜想這續命丹定然十分珍貴，她不會白要秦越的，五萬兩銀票不是一個小數目，秦越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夫人太客氣了。”
秦越淡笑道：“要想治好殷公子和殷小姐的失魂癥，還是應該對癥下藥。我的續命丹只能暫時吊住性命，并非靈丹妙藥，百試百靈。如果殷公子再出現方才的情況，只怕續命丹也救不了他。”
殷夫人驚疑不定，秦越這話倒把她嚇著了，如果續命丹都沒有用，殷璠豈不是必死無疑。她心念電轉，咬牙道：“神醫，請借一步說話。”
秦越微一點頭，心知殷夫人下了決心，要跟她說一說殷璠姐弟的病因了。
殷夫人引著秦越出了殷璠的房間，到了自己的客房，屏退左右，招呼道：“神醫請坐。”
“謝坐。”
秦越不慌不忙坐到一邊。就見殷夫人從床上翻出一個朱紅色的木匣。木匣落了鎖，里面不知藏了什么東西。
“小兒和小女突然得了這等怪病，我思來想去，只怕和此物有關。”
殷夫人把木匣把放到秦越身邊的桌子上。
秦越輕哦了一聲，來了興趣，“不知這木匣之中又是何物？”
殷夫人微一遲疑，直言道：“這是我家老爺無意中得到的一株肉靈芝。”
“肉靈芝？”
秦越面露恍然之色。
殷夫人道：“神醫精于醫道，想必也知道肉靈芝。”
“略知一二。”
秦越微微點頭，“傳聞靈芝萬載以上才能稱作肉靈芝，肉靈芝能自生自長，長久服食可以延年益壽，脫胎換骨，不過我卻沒有機緣得見。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體不差。”
殷夫人嘆息道：“小兒自幼體弱多病，因此老爺得到這株肉靈芝后，視作無上奇珍，肉靈芝確實能自生自長，每日臠割稍許，過一二日便能完好如初。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肉靈芝如此神異，我生怕遭人覬覦，是以不敢聲張。就連神醫問起，也不敢透露。事出不得已，還望神醫寬恕。”
“夫人言重了。”
秦越理解的道：“肉靈芝確實是世間少有的奇藥。換了我也不會逢人便說，到處招搖。”
殷夫人歉然一笑，“開始的時候，小兒確實漸漸身輕體健，他自幼身子弱，我和老爺生怕他有何不測，照顧惟恐不周，突然看到她一躍數丈，奔走如飛，自然十分高興，以為久服肉靈芝定然可以脫胎換骨。因此也讓小女跟著服用。哪知卻突然得了這什么失魂癥。以神醫之見，可是服用肉靈芝之故？”
“夫人有所不知。”
秦越到底是神醫，見多識廣，遠非殷夫人這種門外人可比。
“這肉靈芝雖名靈芝，卻和尋常靈芝大不相同。”
“是嗎？”
肉靈芝極為罕見，殷夫人也是一知半解，只把肉靈芝當成靈丹妙藥。
“肉靈芝雖然和靈芝狀貌相似，其實卻不是靈芝，也不是什么萬年以上的靈芝。”
“夫人不是修行者，有些事情你不懂。方今道術界有兩大修行法門，一為煉體，一為煉氣，煉氣以吐納導引為主，淬煉神魂。煉體以打熬筋骨為主，強化肉身。兩種法門修煉到高深境界，都有長生不死的功效，方法卻大不相同。煉體續命之法，叫作化物重生，煉體士真元耗盡之后，能幻化成靈芝仙草，好比草木的種子，可以重新開花結果。若我沒有料錯，這肉靈芝就是煉體士的遺蛻。”
殷夫人‘啊’的一聲，臉色大變，她只把肉靈芝當成靈丹妙藥，哪里知道中間還有這種曲折。按秦越的說法，這哪里是什么靈芝仙草，根本就是煉體者的尸身。無怪能夠自生自長。
秦越見殷夫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寬慰她道：“夫人不必慌張。這肉靈芝雖非尋常靈芝，也和犬馬牛羊無甚分別。”
殷夫人搖了搖頭，殷家是天族世家，天族是神族的后裔。早在帝俊流徙天界之前，神族子裔便有不少流徙天界的，慎家的先祖便是其中之一。這些人本有神族血統，或者是權力斗爭的失敗者，或者是地位卑賤的神獸，但是他們都懂得神族的道術，到了天界之后，往往能成為領袖一方的人物。
神族受到龍族威脅，昆侖神庭陷落，在地界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之所以能在天界迅速站穩腳跟，除了羽族和西方教的支持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天族的力量。天族和神族同本同源，只是神族和龍族大戰以前，神族以地界為根基，天界雖有天族，尚是西方教、修羅教、夜叉教的勢力范圍，天族勢力相對薄弱。
神族來到天界之后，整合天族力量，又得羽族和西方教支持，逐漸同化天界族類，開疆拓土，經營天界，雖然龍族衰落之后，神族得以收復昆侖神庭，但是終帝俊之世，都沒有將神庭遷回昆侖山，昆侖山后來成為闡教的開基之地，也叫作下都。陸壓道人的師傅陸吾神便是昆侖帝都的大總管。
天族和神族同本同源，文化相同，隨著神族的到來，天族世家的勢力不但沒有削減，反而成為神族的新貴。
神道和仙道是截然不同的道術取向，仙道又叫作人道，神道又叫作天道，換而言之，神道和仙道的差別，也就是天道和人道的差別。
神道和仙道相互爭勝，互有消長，天道、人道孰高孰下同樣是修行者津津樂道的話題。
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謂天道的有力支持者。孔子則說仁者愛人，仁，就是人與人的相處之道。后世人成為中夏人族的專名。由于語言文字的不同，別的族類可能也有人的概念，但未必和中夏的內涵一致。
中夏的人包涵自立的意思。宋儒張載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就是人道的最好注解。
人道以善道教化天下，孟子堅持人性本善，所以率獸食人，同類相食被視為人倫慘劇。
以天道眼光看來，春生秋殺，天道無親，天行有常，不會因為人的善惡而改變。人族代龍族而興，成為三界統治者，除了同類之外，無所不食。甚至到了兵火亂世，為了活命，同類相食也是常有之事。
說到肉靈芝，以天道眼光來看，似乎和犬馬牛羊無甚分別，但以人道眼光來看，肉靈芝實質是煉體者的肉身，即便肉靈芝有無窮妙用，吃這種東西無異是同類相食。
殷夫人出身天族世家，標榜忠孝仁義，對于這種事情仍覺得難以接受。
秦越是醫者，俗話說，醫者父母心，這便是人道。但醫者剖腹抽腸，無所不為，在施術的時候人體的構造只怕是不能用人道眼光對待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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