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說來，小兒和小女的失魂癥必是服食肉靈芝所致的了？”

    殷夫人不是修行之人，哪里知道肉靈芝并非天生草木，而是煉體士精元所化，堪比金丹、舍利。

    肉靈芝對于修行者大有用處，常人卻不可輕易服用。古代帝王覓求金丹大藥，多有中毒而死的。

    俗話說，‘是藥三分毒’。藥物入體，必有反應變化。藥力越強，反應越是劇烈。何況金丹大藥這種能讓人脫胎換骨的仙藥，自非凡夫所能抵受。再者帝王縱情聲色，虛耗嚴重，體質尚不及常人，服用丹藥只能速死而已。

    殷璠和殷花露雖是世家子弟，卻沒有修煉過道術。殷璠先天不足，體質更差。幸好兩人服食肉靈芝只是每日臠割一兩片，食量不大，才不至于丟了性命。也因為如此，等兩人犯病已經服食多時。肉靈芝含有煉體者的精元，自然能干擾兩人的靈識，形成失魂之癥。

    “這可如何是好？神醫既知病因，萬望你大發慈悲，救我一雙兒女性命。”

    殷夫人愛子心切，雙膝一軟，便要跪伏到秦越面前。

    “使不得。”

    秦越連忙攙扶，“夫人切莫如此。世間無不可治之病，此事在下自當盡力。”

    ‘世間無不可治之病’，這話似乎有些大言欺人，卻是醫者應有的胸襟抱負。不過尋常醫者多是肉眼凡胎，對病況尚且察視不徹，更別說醫治之法。

    修行者的識力非庸醫可比，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靈芝仙草并不易得，常見的醫方只能起到調劑的作用，一旦病入骨髓，便難以為力。

    殷夫人沾了沾眼淚，“敢問神醫如何醫治，倘若需要什么藥材，我這就命下人立即措辦。”

    秦越微一沉吟，緩緩道：“其實肉靈芝確有滋補之效，只是公子、小姐不知修行之法，體質太差，肉靈芝又含有煉體士的精元，勢必侵擾靈識。依我之見，現在只能給他們放血。”

    “放血？”

    殷夫人臉色微變，殷璠和殷花露出身名門，殷重甲夫婦向來視作掌上明珠，從沒受過皮肉之苦，更別說放血。

    秦越點頭道：“對，公子、小姐的情況屬于滋補過甚，我先前留的藥方也不能再用。至于肉靈芝侵入他們神念中的邪氣。只能靠本身的意志抵御，所以必須讓他們保持清醒，不能再昏睡下去。”

    肉靈芝既然是煉體士的精氣所化，假以時日，便有可能重生。煉體士雖然不太注重神魂修煉，化物重生之后往往會失去記憶。

    天人大戰后，帝俊退位，神族統御三界的時代結束，太清老子成為新道祖，煉氣法門成了道家正宗，煉體法門則急劇衰落，無人聞問。

    除了封神大戰中肉身成圣的楊戩七人，煉體有成的鳳毛麟角。而七人中楊戩是小金烏之子，雷震子是雷神后裔，哪吒是蓮花化身，金吒、木吒和韋護皆遁入佛門，修煉佛門神通。幾乎都不是盤古一系化物重生的法門。

    倒是孫悟空修煉的是古神族煉體之法。相傳孫悟空是靈石孕育。這雖然給孫悟空的英雄傳奇增添了幾分神異色彩，其實也早有人懷疑。地曜生物之法有濕生、卵生、胎生、化生，皆需要陰陽兩氣相合。

    相傳盤古生于混沌，而混沌形如雞子，已包藏陰陽兩氣。石頭固然不是雞子，不能自生自化。所以此說早就不攻自破，有人猜測石頭稟受了日精月華，有人猜測石頭本是靈石，或說是女媧煉石補天所遺。

    即便石頭是靈石，產出來的不是別物，單是一只猴子，這里面必有根由。

    其實石頭自生自化的事跡雖然很少，生物變成石頭的卻很多。相傳大禹的涂山氏化成望夫石。

    人能化成石頭，石頭當然也能變回人。孫悟空便屬于此種情況。

    事實上，孫悟空便是大名鼎鼎的混世四猴之一。當初龍族混一四靈，宰割天下。神族戰敗，流徙天界。萬木蕭然，萬馬齊喑，四靈雄長如麒麟、貔貅、玄武皆俯首稱臣。首先起來反抗龍族暴政的卻是幾只猴子。

    后世侯成為五等爵位之一，僅次于王。祖龍帝國分崩離析之后，帝俊追念混世四猴首義之功，特許四猴的子裔‘不入十類之種，不達兩間之名’，十類便是五仙五蟲，兩間便是陰陽兩界。后來西行平妖，孫悟空和六耳獼猴大戰，天界諸神已無人知曉這段往事，佛陀雖然道出六耳獼猴身世，卻又語焉不詳。

    孫悟空是混世四猴中的靈明石猴，和六耳獼猴原本都是四靈四公子之首天祿公子的門客，情如兄弟。天祿國滅亡之后，兩猴隱姓埋名，混跡民間。后來祖龍征伐天界，銀河一戰，被九天玄女擊敗。

    兩猴遂糾集豪杰起兵誅除龍族，可惜兩猴顯貴之后，爭權奪利，反目成仇。最終雙雙被殺。兩人皆修煉煉體法門，有化物重生的能力。

    六耳獼猴和靈明石猴本領相當，惟名位有所不及，是以心存妒恨，一意和他為難。兩猴重生之后，照理說已經沒有往世記憶，但是六耳獼猴不忘宿怨，終于招致殺生之禍。

    煉體、煉氣各有所長，又各有所短。世間物類稟受陰陽兩氣，各有所偏重。雖然有內圣外王，中庸之道，不免境界過高。常人精力有限，煉體、煉氣選擇其一，精耕深造，有所成就，已足以揚名立萬。

    “小兒、小女體質本弱，如果再放血，只怕會有性命之憂，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

    殷夫人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尤其放血之后，還要靠自身意志抵抗邪魂的干擾，殷夫人實在擔心殷璠和殷花露能否扛得過去。

    “辦法么，也不是沒有。”

    秦越沉吟不語，似乎有什么為難之處。

    “神醫但講無妨，只要能救我孩兒性命，就算讓我散盡家財也再所不計。”

    殷夫人見秦越吞吞吐吐，不免疑心她想坐地起價，趁機大賺一筆。

    “夫人切莫誤會。”

    秦越忙道：“因為肉靈芝是稀有之物，對于藥性我也不太清楚。若能以身試藥，應該能想出調治之法。”

    “神醫要以身試藥？這豈不是太過危險？”

    殷夫人吃了一驚，殷璠和殷花露服用肉靈芝都招致失魂癥，秦越還敢親身試藥，豈不是賺命長了？

    后世盛傳神農嘗百草，為藥學開基。神農是人族圣賢，在人族之前，神族、四靈、龍族也創造過高深的道術，其中自然不乏以身試藥的。

    秦越笑道：“我輩行醫，嘗藥是常有的事。夫人不必擔心，我自幼修行，尚有一些根基，應該不會像公子、小姐那么容易病倒。何況他們也是久服之下，方才成病。不過肉靈芝是稀有之物，價值連城，不知夫人肯不肯割愛。”

    殷夫人怔了一怔，忙道：“神醫說哪里話。我若早知肉靈芝是害人的東西，說什么也不能讓璠兒和花露服用。此物既然對神醫有用，神醫只管拿去，只要能保我孩兒無恙，區區肉靈芝又算什么。”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秦越對殷家姐弟診斷過，知道他們服食了特殊的藥物。只是不知竟然是肉靈芝。她和明欽說此行有機會拿到靈丹妙藥，自然早有向殷夫人索要的打算。

    放血的法子確實有一些危險，殷夫人不愿貿然使用。就不得不答應秦越試藥。

    “公子、小姐的病情還不太穩定。夫人不愿用放血之法。只有讓我盡快試藥，嘗出藥性再設法醫治。為了公子、小姐的安全，今天我就不回去了。”

    殷夫人雖然答應把肉靈芝給秦越，但她可不是傻子，相反卻頗有心機。肉靈芝名聲在外，殷重甲交給她的時候也是千叮萬囑，不可暴露于人前。殷夫人也是再三考慮，才召回秦越說明情況。如果秦越將肉靈芝帶回醫館，殷夫人恐怕要心生疑慮。

    殷夫人聽說秦越要留在這邊，不由大喜過望。

    “沒有問題。神醫只管在我這里安心住下，我讓青梅給你安排房間。”

    殷夫人如此殷勤，當然是希望秦越早點試出藥性，好幫殷花露姐弟治病。

    秦越微笑點頭，殷夫人離開后，明欽提著藥箱邁步進來。

    “怎么樣？”

    秦越抬起玉手在盛裝肉靈芝的錦盒上敲了兩下，得意笑道：“到手了。”

    明欽修為不俗，靈識明敏，雖然在門外，對于秦越和殷夫人的交談大體也聽得清楚。

    “這肉靈芝難道會化解蜃氣之毒？”

    明欽關心的是驪山神女的病情，秦越說蜃龍血有代替之物，莫非就是這肉靈芝？

    秦越微笑不語，解開錦盒上的繩結，打開查看。明欽也沒見過肉靈芝，雖然對化物重生之法略有所知。而且龍域是龍族全盛之時，龍族和四靈不乏肉身強橫之輩，煉體之法大體上還能和煉氣法門平分秋色。

    秦越打開錦盒，明欽探頭去看，卻見這所謂的肉靈芝形同肉塊，色澤金黃，和尋常靈芝大不相同。

    “這就是肉靈芝？”

    肉靈芝本屬稀有之物，煉體者物化的物事種類繁多，世間物類說到動植則有五蟲，說到植物則有草、木，細致分來則如千人千別，各有奇巧不同。

    嚴格說來，煉體者精氣所化既非動物，也非植物。就算和世界物類全不相同，也不奇怪。

    秦越眸光一亮，露出驚嘆之色，“原來是一塊精王。”

    “什么是精王？”

    明欽看秦越的神色，料知這肉靈芝必有不凡之物。

    秦越瞄了明欽一眼，解釋道：“這塊肉靈芝不是一個煉體者所化，而是許多煉體者的精元堆疊而成，所以叫作精王。看來這精王多半是從戰場上帶出來的。”

    化物重生已經是極高境界，類似于煉氣士的金丹、元嬰。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具有不死的能力。不管是煉氣士還是煉體者，精元將盡之時一定會早做準備，因為這個時候最為虛弱，很可能被人所乘。煉體者化物之后，要復養元氣，待時重生。這就需要有人保護，或者避地清修，否則精物一壞，輕則延長重生的時間，重則會神消氣散。

    所以要找到煉氣者變化的精物是很難的，更別說許多精物堆疊在一起，形成精王。這必是戰場之上，煉體士陣亡之后無力善后，許多精物甚是形神不全，才會堆積到一起。

    精王是許多煉氣者的精物混融到一起，情況比單一的肉靈芝復雜的多。

    “想不到殷家得到的肉靈芝居然還是一株精王。”

    秦越拿起精王仔細打量，細看來肉靈芝上光暈流轉，隱隱透出生命的脈動。

    地界七國爭雄，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連年用兵，兵連禍結，祖龍承先有余業，貪天之功，統一六國之后，不知與民休息，又征發大軍進攻神族，雖然苦戰得勝，也是尸橫遍野，流血漂杵，這株精王便是地界大戰的證據。

    “這么多精物混融到一起，如果重生真不知會是什么怪胎。”

    秦越感嘆不已，她是神醫，平生見過不少奇花異草，精王卻未曾寓目。尤其這精王體積頗大，足有十多斤，確實非常稀有。

    “此物難道還能變化成人？”

    明欽嚇了一跳，照理說煉體士化為異物，經過一段時間的復養便能重生。但是精王是許多精物雜合到一起，已經難分彼此，不知又當是如何一個重生法。

    秦越笑道：“世間萬類皆有變化，何況是有靈之物。精王混融了許多精物，能量超乎尋常，不過若要重生，必須得將殘魂翦洗，否則即便是多頭多足的怪物，也很難孕育出來。”

    按照秦越的猜想，精王孕育出來的必是異于尋常的怪物。怪物本來就是一種血脈變異。四靈多是肉身強橫之輩，追于力量，多頭多足便是煉體法門的一個方向。四靈中有所謂天族，皆是九頭九尾，而且每族都有，并且一直試圖將這種特殊的血脈傳承下去，真是以怪為常，見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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