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沙心中已經在做計劃,如何把況且拉到正路上來。
他即便承認況且這一手玩的相當漂亮,但不管怎么,也是屬于術,只不過還不到權術的層面,理學是講究而極端排斥術的,不管權術還是心術,都不是正道。當然算術除外。
況且在棋盤上先把棋局復原,然后回到王爺下那步占據制高的棋,他向對方陣營里投下一個子。
“師兄,咱們就從這里開始研究吧。”況且還是執白。
“嗯。”王爺應了一聲,沉思良久,然后采取了另外一種下法,結果十幾步后還是被況且把孤棋治理活了。
隨后,王爺接連用了十幾種下法,都被況且一一破解了。他最后服氣了,兩手一攤笑道:“師弟,把正確的下法告訴我吧,我認輸!
況且這才開始給他擺棋,展示幾種錯誤招法,卻都比王爺下的高明多了。有的王爺分明感到已經再高明不過了,最后還是不能贏棋。
最后,況且才把唯一正確的套路擺出來。王爺跟陳慕沙看后,都恍然大悟。明白是明白了,可是中間過程太復雜,太精微神奇,幾乎不像是一步步下出來的,而是擺出來的。
“你這是珍瓏!笔窈吡艘宦暤。
圍棋中的珍瓏類似于后世的死活練習題,在象棋里有個對應的術語,殘局。都是看上去怎么下怎么贏,一旦上手,卻是怎么下怎么輸,棋力不到國手級,想要破解珍瓏、殘局都是不可能的。
但后世的圍棋死活題卻有很大的不同,因為這些死活題都是實際中下出來的,而不是精心策劃出來的。所以珍瓏和象棋的殘局實則是陷阱,是騙局。
正因如此,石榴才替王爺抱不平,以為況且故意設置陷阱坑害他。但陳慕沙跟王爺都不做此想,若是能預先下出珍瓏來,那就真成神仙了,國手也不能。
“太精妙了,等一下,我得記下來。”
王爺回想一下才發現已經忘記大半了,不是他記憶力不佳,實在是那些下法太緊密、太復雜,一步緊扣一步,一步都錯不得。
他拿起筆,在紙上按棋譜規格記下一步步的招法,就連那些錯誤的下法也都記下來,盡管沒贏,那些招法還是極盡精妙。
“抄兩份,給我留一份!标惸缴撤愿酪痪。
“這都是你想出來的?”石榴無意問了一個問題,卻問到子上了。
這些招法都是從那里學來的?若是跟高手學的,卻無法出高手的名字,尤其王爺這種棋癡,大江南北的棋界高手即便不認識,也知道他的名字。
想蒙混過關?哪里有可能。
若是從棋譜上學來的,他也拿不出來呀,總不能是在龍門石窟學的神仙棋,或者在一個什么夢里悟出來的。那些瞎話一旦編起來,就要不停編下去,早晚會露餡。
不過,況且心里還真是一不擔心。他想,只要我不,天下就沒人會知道這個秘密,即便遇到在我前面瞬移過來的那個人,也是我知道有他,他不知道有我。
“我這些天一直在納悶,你下棋似乎非常散漫無稽,實則其中含有精密的計算,我我怎么總是下不過你,你這些套路是怎么來的。”陳慕沙也憬悟過來,追問一句。
“我看這個師弟啊,城府蠻深的,都棋品如人品,一不假。”石榴逼宮到。
石榴,石榴,你就跟我作對吧,看我以后有機會怎么收拾你!
這次換成他氣的牙根直癢了,卻沒法發作,只好支吾著:“我閑著沒事時,就喜歡自己擺棋玩,真是自己誤打誤撞推演出來的。”
陳慕沙知道石榴跟況且兩人在斗嘴,根沒在意石榴所言。
王爺也慨嘆況且天資過人,這等神機妙算的棋路都能自己推想出來,假以時日,不又是一代絕國手?
抄完兩份棋譜,王爺湊近況且悄聲問道:“師弟,你還有什么套路招法,咱們一起研究研究!
況且險些絕倒,這也太貪心不足了吧,他已經把一整套下對手棋的套路招法毫無保留地貢獻出來,王爺居然還想索要?
“師兄,師弟可不是你王府里的清客相公,沒這義務把所有的都貢獻給你吧?”石榴又開始為況且打抱不平了。
況且心中苦笑,這位俠女心腸倒是不錯,就是敵我目標分不清,一會幫這個,一會幫那個,攻擊起來不僅六親不認,還有不著四六。
“這個當然,我絕對不會讓師弟吃虧。師弟喜歡什么、想要什么盡管開口!蓖鯛斠灿行鋈唬泵﹂_出賞格,隨便況且要求。
況且正準備表示謝意,然后再婉言謝絕。卻見石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別開口。
“這倒是好了,師弟家缺的也不多。住宅一套,丫環二十名,廚娘五位,家丁五十名,而且工錢都得王府出!笔褫p描淡寫地了一通。
“石榴別胡鬧!标惸缴臣泵χ浦。
況且只好在一旁苦笑不語。
“師兄別見怪,我是著玩的。”石榴伸出舌頭扮個鬼臉。
倒是王爺并不在乎這些,道:“石榴剛剛到廚娘、家丁,我突然感到有餓了,老師這里有什么好吃的東西嗎?”
“我這里可比不上你府上,一上就是整個水陸道場。不過,為師新得一個廚子,倒也拿得出幾樣菜,正好讓你品鑒品鑒!碧岬匠裕惸缴筹@然早有準備,他拍拍手,一個老仆人走進來。
“樸爺爺,您快給我們傳飯吧,我師兄快前胸貼后背了!笔裥Φ。
老仆人笑了一下,就出去了。
不多時,幾個丫環跟青年媳婦子進來擺桌子,接著便是十幾個家人抬著食盒酒壇以及酒杯茶碟等物進來,先把餐具給每個人放好,隨后問陳慕沙先開什么酒。
“他們年紀還,先開金華甜酒吧!
家人捧起一個酒壇,拍開泥封,頓時一股散發著甜味的酒香飄散出來。
“你嘗嘗我這里的金華甜酒,跟你府里的不一樣,這是自家釀的十年陳酒。”陳慕沙對王爺道。
“是哪位師兄送的?”王爺猜測著。
“不是,是一個生員向我請教一些疑難,而后送我五壇陳酒。我還不至于為了幾壇酒就濫收門徒。”陳慕沙傲然的。
“那是。”
家人先端上了幾個菜,況且倒是認得,第一道是糟鯽魚,這雖屬于下酒菜,卻也是開胃佳品。
第二道是宋嫂醋魚,算是最家常的菜,可是名廚跟一般人做出來的味道,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第三道還是家常菜,南京有名的烤鴨,中間是一盆鴨湯,正是烤鴨的骨架熬出來的。這跟后來的北京烤鴨大同異。
第四道菜卻是有些名堂,是道宮廷菜,名為蟠龍卷,具體食材因人而已,無非是各種肉類剁成餡,然后卷成卷筒形狀,蒸熟后切片,再在盤子里碼成一條龍形。
陳慕沙指著這道菜:“這盤菜有些講究。當年皇上傳我進京時,大內送來一桌酒席,是皇上喜歡吃的,所以賞賜我,我最喜歡的就是這道菜了,名為蟠龍菜。于是討了配方,回來讓廚子做了幾次,也勉強有那個味道了!
“那我得嘗嘗。”
王爺其實不是餓,討吃的只是為了擺脫剛才的尷尬。聽老師熱情推薦,急忙下箸品嘗。
其他還有四個菜,更是尋常。一道東坡肉,一道江珧柱,一道清蒸獅子頭,一道醋溜青菜。還有一個湯,卻是幾種菌菇熬的湯。
王爺嘗了兩片蟠龍菜,笑道:“味道卻也平常。”
石榴白他一眼道:“你天下菜都吃絕了吃膩了,當然什么都平常!
王爺不答話,情知怎樣老師也不見怪,對烤鴨、鴨湯顯然也沒有食欲,忽然聞到那盆菌菇湯,急忙拿湯匙喝,喝了一口,急忙又舀了一匙,吹吹熱氣,一口喝下去,然后嘆口氣道:“絕了,這個湯真是絕了。”
“也有你沒吃過的吧。”陳慕沙笑了。
這幾種菌菇都是罕見的品種,每年采集到的更少,這還是五臺山一個寺廟的主持得到的,自己沒舍得吃,送給陳慕沙了。陳慕沙也只是王爺來了,才舍得拿出來。這種珍品莫中山王府未必有,就是大內也難得一見。無他,產量太低,無法做貢品。
“王爺,您就著這個吃更好!币粋仆人躬身上前,遞過一個盤子,里面是燒餅。
“驢肉火燒?”王爺看著燒餅問道。
“你吃吃就知道了!笔裥Φ。
王爺拿起一個燒餅,咬了一口,嚼著發覺不是驢肉餡,而是梅干菜和什么肉做成的。
“這是什么餡?”他掰開燒餅仔細看,梅干菜他認識,卻不認識是什么肉。
“沒見過吧,這是豬油渣。”陳慕沙大笑著。
“豬油渣?”王爺還是不明白。
“算了,老爺子,你跟他就是百搭,別豬油渣,他連豬油是什么或許都不知道。”石榴失笑道。
“這也是,總有人食不問來方,只管知道好不好吃!标惸缴炒蛉さ健
“師兄就是知道也吃不著,豬油渣王府一定有,不過一定是給下人們吃的!睕r且笑著。他忽然想到文杰的,梅干菜扣肉是給下人的故事。
“嗯,我回去得查查,這些黑心的下人每天偷著吃這么好的東西,偏生給我弄一桌子的難吃的菜?”王爺嗔怒到。
師徒三人都大笑起來。若論這些家常食物,王爺就跟白癡差不多,因為他根不用明白這些。
“這種燒餅單吃味道還一般,一定要有好湯,就是沒有這種菌菇湯,也要用上好的火腿加上雞骨鴨骨熬的清湯才好!标惸缴辰忉尩。
果然,王爺一邊喝著湯,一邊吃著燒餅,大塊朵頤,煞是欣喜,隨即回頭吩咐仆人,弄一大盤裝起來,他要拿回去給國公爺嘗嘗。
看他大塊朵頤,陳慕沙、況且也都覺得餓了,紛紛舉杯下箸,師生弟子家人在一桌上也無太多禮節,倒也吃喝的痛快。
況且在家飲食一般,倒是覺得什么都好吃,只是牢記祖傳的養生之道,只能每樣都少吃。
“你客氣什么?大口吃啊!笔窨床粦T他假斯文的樣子。
“就是,學我!蓖鯛斂曜佣紥鄨A了,到處下箸,他果然發現除了那盤蟠龍菜,其他的菜都跟他吃過的不一樣,不是一般的好吃,而是太好吃了。就連這酒也是一樣,甜香而不膩人,喝下去身子熱烘烘的,卻毫無酒意。
陳慕沙也跟況且差不多,每樣都吃一些,卻都少吃。看著王爺吃喝的樣子,心懷甚暢,他也知道王爺這樣有一半是故意裝出來的,討老師歡心嘛。
“口吃更能品出味道來。”況且依然不肯有樣學樣,還是口飲酒,口吃菜。
約有一個時辰,這頓飯才吃完。
王爺摸著自己滾圓的肚子,笑道:“好久沒這樣飽過了!
“你這話的,好像王府天天有人虐待你似的。”石榴看著他的樣子也覺得好笑。
“師弟,咱們酒足飯飽,也該談談正事,這下棋的事你想要什么好處?盡管,沒關系!
“師兄想研究棋,這個好,什么好處不好處的,同門師兄弟這些太見外了!
況且又拿出對付周鼎成的那套招法,先是什么都不要,最后什么都可以要,只是到時候看自己需要什么。這正合欲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只是其中的取跟與有區別。
“這……”王爺倒有些為難了,況且要些好處,他根不在乎,即便是石榴瞎的那些條件,也不成問題,堂堂中山王府,一百多年的經營蓄積,財力之雄厚常人無法想象。
問題是,況且還有沒有其他花招。
“只是有一樣,這些珍瓏太多,研究透徹一個,也要一天的時間。今天已經研究一個了,弟覺得也就夠了,貪多嚼不爛。待以后有機會再一個個研究如何?”
王爺大喜:“好啊,師弟你去我家里住吧,待遇跟我一樣,住上一年兩年的,也就幫我研究差不多了。”
“師兄,弟可是有學業要完成的,不像您頭著王冠出生!睕r且苦笑起來。
這王爺雖然比自己還年長一歲,但想法還真像個七八歲的孩子。
“在我家里一樣學啊,老師也可以住在我家,還有師妹,以前老師不也住在我家教我讀書嗎?”王爺還真是天真可愛。
“這樣吧,我回去后先在紙上寫下幾十個珍瓏,叫人送給您,您就可以自己打棋譜研究了。等有機會見面時,咱們再深入研究!
況且委婉拒絕,卻也盡最大程度表示自己的善意。他還真不敢輕易得罪中山王,將來自己還要到北京去,難免與與朝廷上上下下打交道。
“好吧,我知道你們討厭我們府里規矩多,住著不自在,也只好這樣。師弟,先謝謝你啊,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盡管派人去府里拿!
況且如釋重負,總算又過了一關。這一關要是過不了,以后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對面的陳慕沙似乎也跟他心思相同,長長出了一口氣。只有石榴沒有什么感覺,兀自在想著什么,好像有了心思。
況且借機向王爺討教了一些問題,尤其是和中山王徐達有關的歷史往事,以前只知道史書上記載的,現在活歷史就在眼前,錯過就可惜了。
王爺當然樂得向他宣揚自己祖先的功德,兩人邊吃酒,邊暢談,大多是王爺,況且聽,還真是聽到不少真實秘聞,尤其是當年太祖皇帝是否真有意賜中山王一死。
王爺堅持絕無此事,都是后世文人渲染出來的。
“你如果想知道這些,什么時候到府里,我把家族封藏的家史拿給你看,你就知道了。我也記不住太多!蓖鯛斣俅伟l出邀請。
“好的,有機會一定到府上!
“況且,你很會交朋友的,為什么總是氣我?”石榴忽然發話了。
況且一時無法回答。他從來沒有過故意氣她的念頭,而是石榴處處找別扭,他不過是反制一下罷了。
至于他會交朋友,還不如他喜歡朋友,所以見到性格投合的就會心意去交。
像沈博那種人,他就堅決不會與之交往。
“是你處處找況且的麻煩才對。師姐也沒個師姐的樣兒!标惸缴匙詈罅艘痪涔涝。
“才沒有哪,我每次都是真心要幫他,可是每次都被他氣得要吐血!笔癫环亍
“那一定是你的方法不對頭,幫倒忙了。”王爺借機又在火頭上澆油。
況且以為石榴會暴跳如雷,誰知她居然低頭不語,似乎真在思索王爺的話。
他們三個邊吃邊,沒有注意到陳慕沙在一邊靜坐冥想。一會兒,陳慕沙睜開眼,望著況且,道:“你去江西,做好準備了嗎?”
況且想了想:“家父是想讓我開開眼界,我也想出去看看,但還沒想好什么時候動身。老師的意思是……”
陳慕沙瞥了一眼石榴,低聲道:“石榴跟我起這事,我看她是擔心心你,你抽空跟她吧。”
“哦,”況且心里再次震動了一下,“我知道師姐關心我,我會跟她的,請老師放心!
“還有,那個周鼎成,背景也比較復雜,我聽過一些!标惸缴车。
老師這幾句看似簡單的話,讓況且感到了一種溫暖。他沒想到,一個理學大師竟然如此細密的關注一個人。
來想句感激之類的話,又覺得語言很無力,不足以表達此刻的感受,于是用力了頭。
石榴看他們師徒兩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嬉笑著插進來道:“你們是不是在我什么壞話呀,況且!”
況且望著老師,老師的目光里是一種鼓勵。于是,況且道:“壞話?那不是便宜你了嗎?”
石榴道:“什么意思,你們還想把我怎么樣?”
況且笑道:“我在跟老師商量,打算把你拐到江西去賣掉!
“好啊,好啊,我也要去江西玩……”石榴禁不住拍起手來。
唉!老夫子不得不嘆口氣,女大不中留啊,石榴的心思是愈來愈明顯了。這事萬一要是不成,這可咋辦?
正笑著,只見中山王府的家丁進來稟報:“主子,蘇州府練大人求見,有急事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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