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窮苦人家的孩子興辦義學，做這種事花錢不會少，而且影響太大，老夫子考慮過嗎？”周鼎成沉吟須臾問道。
“當然想過，就是有種種顧慮，我才始終沒有做，原辦個書院就是想廣納賢才，讓這些賢才幫我完成這個愿望，可惜這些人大多熱衷于功名利祿，跳不出自我的圈子�，F在，讓況且出面，至少可以開個頭了�！标惸缴车坏�。
況且微感愕然，興辦義學難道也會有隱憂后患嗎？這不是普天下人人皆樂意的好事嘛。
周鼎成看他一眼，笑道；“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你在那個偏僻的山鎮搞義學沒人會什么，都會贊你是義舉，但要在蘇州就會有許多麻煩等著你。”
況且傻愣愣地看他一眼，又看看陳慕沙，不明白為什么會惹許多麻煩。
“鼎成兄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第一官府不喜歡在籍官員或鄉紳做太出格的事，這會跟官府爭名聲，也就是跟朝廷爭名。你崇拜蘇東坡，應該知道烏臺詩案就是因為東坡名氣太大，已經跟朝廷爭名了，朝廷當然不能允許，神宗皇帝就是要借助此案敲打他一下。至于御史臺的一些奸佞人想借此陷害東坡，又是另一回事�！鳖D了頓，陳慕沙解釋道：
“東坡得以無恙是因為神宗皇帝來也無意置他于死地。當時參與此事的人也不明白事情的緣起，最后還是東坡的弟弟蘇轍蘇次公看懂了，苦苦勸諫哥哥，東坡明知道此意，卻也無法收斂，性格使然。東坡的名氣既是他最大的財富，也是他一生坎坷的根源。”
況且失笑道：“原來擔心這個，沒有必要，我就是騎上烏騅馬、赤兔馬也追不上東坡的影子�！�
他心里道：還跟東坡爭名？現在我連怎么保住祝允明的名聲都犯愁呢，跟東坡一比完是上九天和下九地兩個世界里的人。
“這只是泛論，當然不是指你。我你來做這件事正好，里面有個原因，你猜猜是什么？”陳慕沙含笑問道。
“哦，我知道了，老師是因為我也是練大人的門生，所以我來做不會招致官府的白眼�！睕r且一想就明白了。
“正是。此事這樣辦，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拜見練大人？”
“這是當然，來明天要去拜見您的，既然您都來了，學生就省了一趟�！睕r且有些難為情地。
讓老師主動來看自己，這實在是太失禮了，尤其陳慕沙是理學中人，最講究的就是個禮字。
“我這面你不用多慮，我待你跟別的弟子并不一樣�！标惸缴硨r且果真是不拘禮節。
“是啊，像親兒子似的，我看您對王爺師兄也不至于如此。他父親也不在這兒，沒人照顧他，您干脆讓他過繼給您當兒子吧。”石榴忽然開口道，話語里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眾人暗笑，這石榴姐也是，怎么無端地吃上況且的醋了。
對于石榴的表現，只有兩個丫環知道內因，況且失蹤的這些日子，陳慕沙日里所思，夢中所想，無不涉及況且，白天不上幾句話，就要嘆息況且不知在哪里，境況怎么樣等等。向來為家中主角的石榴聽得多了，自然也不免吃醋，她也喜歡況且，可是被如此的喧賓奪主，心里自然也有怨氣。
陳慕沙氣她道：“如果他老子舍得，我當然很樂意啊�！�
眾人大笑，只有況且尷尬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知該表現出什么表情來。
一個丫環笑道：“姐，您也一樣，惦記況公子一不比老爺差啊�！�
石榴俊面飛紅道：“吃你的飯，不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周鼎成卻是心中暗暗詫異：他不知道陳慕沙緣何如此看重況且，況且入他門中時日尚短，按根不可能得他如此重視，難道陳慕沙對況且的底細有很深的了解？
況且的身世中藏著一個絕大秘密，遠比那樁不知在何處的藏寶還要重大。至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據此事只有勤王派的最高層一兩個人才知曉。他在江湖中的地位不算低，在勤王派中實則屬于底層，基就是打手級的。
此次勤王派為了況且的事可以是傾盡力，這陣仗連他看著都覺得心驚，感覺里面一定有奧妙。他跟慕容嫣然這幾個人不過是其中的一路而已，而且還是尖兵，大批人馬都還沒來得及趕到鳳陽，事情已經結束了。
片刻，陳慕沙繼續道：“你明天去拜見練大人，就向練大人提出要興辦義學這件事，別人提這事未必妥當，你去練大人一定能接受，而且會喜歡。”
“這是什么緣故啊？練大人的門生很多，為何一定況且去就妥當？”石榴不解地問道。
“若是別人去，練大人只怕會以為是沽名釣譽，甚至會懷疑是不是假借辦義學之名行利己之私心，不定就給否了。即便不阻攔，估計也不會贊同，事情自然就辦不成。況且跟別人不一樣，因為況家一直做的就是治病救人、無私利人的事，有這個傳統�！标惸缴辰忉尩�。
“哦，行醫做大夫原來還有這好處�！笔袼贫嵌氐�。
況且卻還是不能理解，辦個義學根沒有利益可言，哪里有什么私心私利可言。
周鼎成笑道：“況且，你還，這世上的事你不知道的多著呢。俗話無利不起早，你不圖名不圖利的，自己搭錢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別人為什么不能懷疑？宋元時，有些地方豪強勢力大過官府，就是從做善事開始的。兩晉隋唐時就不必了，真正掌權的已經不是朝廷和地方官府，而是地方豪強。朝自開國伊始就防微杜漸，對這類事管束從嚴�！�
況且一臉懵懂，不明白其中的緣由，難道做件好事就能跟地方豪強畫上等號？這都哪跟哪啊，看來明朝真不是講究心意為人民服務的時代。
可是佛家不是有“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法嘛，儒家也講究禮義仁智信，仁義不也是為他人服務，無私奉獻么。書上的東西一旦遇到實際，還是有著很大的距離。
不過，想到明朝對親王、外戚和武官的嚴防死守，此事也就不難理解了。估計朝廷把地方豪強的自我壯大，跟武官有可能造反當作同一類事情對待，根不允許一丁苗頭露出來。
“練大人同意后，你還要跟周家兄弟聯系上，估計見完練大人，你也就要跟文斌兄弟見面了，還要慫恿他們加入，這樣周家也能出一部分錢，關鍵不在錢上，而在于周家是地鄉紳的首領，周家加入就代表鄉紳的贊同，這樣才能沒有后顧之憂�！标惸缴撤治龅�。
“鄉紳這面還有什么道嗎？”況且還是不理解。
“當然有道。比方吧，你辦了義學，那些鄉紳要不要給你捐銀子，要不要贊同，如果不捐錢，會不會被人罵。還有，咱們蘇州辦了，南京要不要辦，要辦的話誰來辦，南京的鄉紳會不會有什么謠諑造作出來，這都是不可不防的事�！敝芏Τ山忉尩�。
況且摸摸腦袋，心中大駭，如果事事都得這么費腦筋考慮，干脆什么都別做了。不過他也明白，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老夫子和周鼎成自然要比他見多識廣。那么，父親是不是考慮到這些，所以在蘇州行醫名氣始終都是不溫不火，恰好符合一個地方名醫的身份。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在這方面，他自知自己還是個門外漢。
“南京方面不會有太大問題，如果有的話，你師兄可以幫你壓住。蘇州這里如果真的辦得順利，你也可以跟你師兄聯手在南京繼續做此事�！标惸缴车�。
“嗯，如果中山王府出面的話，倒是可以省卻許多閑話，就怕他們不肯出這個頭�！敝芏Τ傻统恋�。
“所以才需要況且先在蘇州開個頭，好給他們一個由頭，不然的話，他們會有太多的顧慮�！标惸缴吵烈鞯�。
此事就算定下來了，況且原以為做這種事只要有錢就行，看來錢還只是其中很的一個問題，人事方面才是主要的。
“老師，那么此事有文斌兄弟出面主事可好？”況且忽然想到自己實際也不適宜出太大的名頭。
“不好，以他們的身份也不適合做這種事，不然的話，鄉紳那面會有反彈。只有你出面最適合。因為令尊在地多年，仁醫之名布滿吳中，你子承父志，做這種事沒有人能挑出刺來�！标惸缴车馈�
“你怕什么，有我在后面支持你呢�！笔褚姏r且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急忙慫恿道。
“我倒不是怕，也沒什么好怕的，就是覺得自己人微言輕，做這種事有些不自量力�！睕r且笑道。
“這沒有什么，你只是出頭掛個名，實際的事由我們這些老家伙在后面支持，尤其是練大人會幫你很多�！�
況且聽陳慕沙如此，這才心中篤定，看來自己也就真是掛個名，無需像在山鎮上那樣事必躬親。
在那個山鎮上，讀書人幾乎絕跡，自己怎樣做都很好，可是在人文薈萃的吳中，他還真怕自己干不好出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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