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沖況且微微頷首示意,就算見過了,然后身邊就圍上來一堆文人,這個伯虎兄、那個伯虎兄的叫著,如眾星拱月般把他圍在中心。
唐伯虎是吳中才子之首,用今天的話講就是當地的青年領袖,他在哪里出現的擁堵,大家也都習以為常。
況且也只是頭回禮,上次一晤,兩人心里都有些芥蒂了,彼此相互頭表示認識而已,這個最簡單的禮數就是所謂的頭之交吧。
文征明聽況且還是稱呼他的名,也就笑道:“好吧,況且兄,這邊來,我有事跟你商量。”著,就把況且拉到一邊。
見此,大家心中又是一怔,文征明從來沒有這種習慣啊,把人拉到一邊話,這是很親密的舉動啊,就連唐伯虎也疑惑地向這兩人瞥了一眼。
大家不解,又用征詢的目光看著文征塵,文征塵被看的直發毛,怒道:“你們都看我作甚,我哪兒知道他們要搞毛啊。”
文征明聽到只是微微一笑,拉著況且到了一個窗戶下面,才道:“況且,客套話咱們都省了吧,我早就想見你,一直被伯虎兄抓著不放,沒騰出工夫,你也很少參加文人聚會,就更難見到了。”
況且一笑,他的確不喜歡參加那些文人雅集,也聽文賓合絲絲提到過,文征明多次在這種場合找他未果。
文征明道:“咱們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偏愛鐘王楷,我看過你寫的一幅楷,確實已得鐘王神髓,有幾處,征明自愧不如。”
聽到這話,況且心中惶恐,他可不敢跟文征明比書法,要是比圍棋還差不多。但鐘王楷的確是他最拿手的,也是唯一拿手的。
“不敢,征明兄可一直是我的偶像啊。”況且笑道,感到自己胸中有熱浪翻騰,背后已經滲出汗了。
所謂鐘王是書法最著名的流派,鐘是指曹魏時的書法家太傅鐘繇,一般人對他不了解,只是知道他兒子鐘會,就是后來攻占了蜀國,殺死功臣鄧艾,又因據蜀反叛被殺的那位。王指的就是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倆,他們創造的風格就是鐘王派,一般也稱作二王派。
“什么偶像,你這就是笑話我了,彼此彼此吧。我有一事不解,想問問你,你給周大人寫的那幅張猛龍碑,是否有原碑?”
況且明白了,敢情文征明急著見他,是想要看看張猛龍碑的真跡,這倒可以理解,他若是見到一個讓自己驚奇的仿品,自然也就非常想看原。
“哦,這讓征明兄失望了,兄弟還是多年前在外地見過一次原碑,當時還,連拓都沒做,只是記住了,回來后經常摹寫。”況且笑道。
“是這樣啊,或許是況且兄背臨的水準太高了,不是我多疑,你的摹給我的感覺就是照著原碑摹寫的。”文征明笑道。
況且苦笑道:“其實征明兄的也不算錯,在下別無長處,就是有過目不忘的能力,當時雖然只是看了原碑幾日,倒是刻在腦子里了,可惜無法拓印出來。”
文征明嘆道:“這還叫別無長處?況且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我咋就沒這好記性。”他曾經問過周鼎成,況且那幅摹的確是沒有原碑在手摹寫的,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見到況且就要問個明白。
其實這種情況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況且已經把原碑完吃透了,隨手就能絲毫不差地摹寫出來,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文征明認為況且年歲尚,正常情況下不可能把古碑吃的如此透徹,故而生出一絲疑慮。
況且的情況正是把原碑完吃透了,至于他擁有照相制版似的記憶力,在別處有用,和這幅字關系不大。
“是這樣啊,我想跟況且兄商量件事,能不能也給我摹寫一張猛龍碑,當然我不會白要,用我自己的字來換,況且兄以為如何?”文征明有些難為情,還是忍不住出了想法。
“當然可以,只是……”況且大喜過望,覺得自己拿一個摹寫換文征明的真跡是不是有些太缺德了,這簡直是拿板磚換金磚啊。
“你放心,我決不會讓況且兄吃虧,這樣,我用十幅字換那張張猛龍碑,如果還不夠的話,還可以添上一幅伯虎的畫。”文征明有些忐忑地。
“不用這么多,一幅字換一幅字就好,我怎么好意思占征明兄的便宜呢。”況且壓住興奮,道。
“既然況且兄這樣慷慨,那也無須換不換了,要是喜歡我的字,以后我會多給你寫一些,跟你吧,雖我的字不算太有名,在外面還是值些錢的。”文征明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征明兄這是什么話,我就是窮瘋了也不會把你的字拿出去賣啊。”
況且心道,文征明的真跡是不如蘇軾、黃庭堅這些大宗師的真跡寶貴,可也是國寶級的,在現世,想得到一幅也只能做夢吧。
文征明大喜,況且這話讓他太受用了。不拿出去賣,就意味著要當作寶貝傳給后代。文征明在外面人得到許多贊賞,并不當回事,今天得到同行高手的認可,這才是最高的評價。
“對了,還有件事,王大人那個方御史方大人,不僅是老狐貍,更是條毒蛇,王大人當年在朝廷就是著他的道兒,才不得不急流勇退的,遇到他萬事要心。另外,王大人為人非常好,就是性子孤僻些,也是名士的性格,你以后沒事時不妨去見見,有益無害。他今天提出特地來看你,連我都覺得意外。你在他眼中是有分量的。”
況且頭,不管如何,他對這位王大人還是心有好感,至于以后見不見那是另一,這事并不重要,何況跟退休御史有太多瓜葛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古時的官員退休叫致仕,退休并不一定宣告仕途結束,有時朝廷還會召回致仕官員,稱為起復,就是重新任用,所以這位王大人雖然在野,也沒人敢瞧,天知道他哪天又回朝里任職了。
“況且兄,你可別怪我多心啊,我總覺得你摹寫的張猛龍碑似乎還有別的來源,你是臨摹過別的古碑吧,應該是北魏時期的,對不對?”文征明問道。
況且服氣了,這才叫洞若神明。文征明的猜測一沒錯,他當時喜好魏碑,幾乎把弄到手的魏碑字帖臨摹了個遍,只是用功最深的就是張猛龍碑,然而其他魏碑的影響也深入骨髓,想要完驅除,寫出一原汁原味的張猛龍碑也不可能。然而,況且摹寫張猛龍碑里面的貓膩連老到的周鼎成都沒看出來。
況且原來自信可以以假亂真,不曾想在沒有原碑刻做觀照的情況下,文征明居然能一眼看出來,這眼力真是太毒了。
“還有一北魏張玄碑,哪天也給征明兄摹寫一。”況且假裝輕描淡寫,微微頭道。
況且早先從沒有提到過張玄碑,他也不敢提啊,否則早被周鼎成磨到手了。
張玄碑原名張府君碑。清末大書法家何紹基晚年偶然得此碑,視若拱璧,他當時雖然已經名列書法界第一大家,卻依然日夜臨摹這張玄墓志,將這一北魏碑發揚光大,為后人所熟知。這畢竟是清朝之后才發生的事情,況且無法做太多的渲染。
“這個……除了這個……是不是還有啊?”文征明問道,隨后自己都臉紅了。
況且囁嚅一陣,沒能答出來,他倒是不難把臨摹過的魏碑都摹寫出來,只是那樣來源就令人生疑了。為什么四海文人一都沒見過,他卻見到過這么多?總不能這些都是幾百年后從地下挖出來的吧。
“好了,這個不用回答,我自己都覺得太過貪婪了,留著以后咱們慢慢交流。”文征明狼狽自嘲道。
另一邊,唐伯虎正在睥睨自若,跟圍在身邊的文人們大講特講他如何苦心孤詣地設計拙政園的光輝事跡,其實大家都知道多數工作都是由文征明完成的,但也不能否認唐伯虎有時靈感突發,還真能想出妙奪天工的創意。
文征明看了那邊眉飛色舞的唐伯虎,忽然道:“對了,我聽上次你跟伯虎見面,挺不愉快的,要不要我從中調解一下。”
況且笑道:“不必了,我跟伯虎兄也沒什么不愉快,只是秉性不同,不像咱們這樣隨意吧。”
“什么秉性不秉性的,伯虎現在乖張得很,我聽老沈也了,那天都是他的錯。伯虎以前也不這樣,我看是被秋香那丫頭迷住心竅了,性子都變了,我跟他經常吵架,要不是從的交情,早就散伙了。”
“喂喂,征明,你背后嘀咕我什么壞話呢,別當我沒聽見。”
唐伯虎還真沒聽見文征明什么,只是從他的表情上讀出來一異味。
“我是你被秋香迷住心竅了,這不是壞話吧?這是事實啊。”文征明笑道。
這話不便罷,一,唐伯虎的神經好似被觸動了一樣,一下子轉換頻道,不再與那幫人談拙政園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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