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水鎮(zhèn)的兵力僅有三千,全是昌州敗兵。
禁軍在女帝一手打造下,不僅有普通步卒,重卒、輕重騎、弓步兵皆有。
重騎是天逐重騎,共五萬兵力,沒有放在西線,而是在壽州一代設(shè)防,謹防鎮(zhèn)北軍的虎牙鐵賁南下。輕騎是鳳翼輕騎,共八萬兵力,目前散在西線各地,實際上以蜀中地形,鳳翼輕騎的作用也被弱化不少。
禁軍中的重卒軍無名……
并非真的沒有名字,只不過這一支重卒一直沒在沙場露過面。
開封和錦官城都知道禁軍有這么一支重卒軍,但并不知道這一支重卒軍叫什么名字,不知道這一支重卒軍有多少人,更不知道這一支重卒軍被女帝放在了哪里。
關(guān)于禁軍步卒兵力多少,開封趙愭、王琨和錦官城趙長衣都在臨安待過,曾經(jīng)通過自己的關(guān)系接觸過戶部,根據(jù)戶部撥款大概估算過,步卒兵力應(yīng)該在三十萬左右。
共有三大軍,分別被女帝賜名天策、太平、扶搖。
深究這三個名字,會發(fā)現(xiàn)女帝賜名的深意,天策定江山,太平穩(wěn)盛世,扶搖看世界……女帝之心,皆在這三個賜名里。
至于禁軍這些步卒兵力具體有多少,除了女帝和樞密院相公、兵部尚書,誰也不知。
而龍水鎮(zhèn)這三千敗兵,就屬于天策軍。
走進軍營里,撲面而來的是敗兵的負面情緒,沮喪、悲傷、頹敗、擔(dān)憂……李汝魚甚至在一些年輕一點的士卒身上看到了恐懼。
對西軍的恐懼。
這三千敗兵,幾乎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戰(zhàn)力。
李汝魚深以為憂。
就算璧山守將秦玉京分兵前來支援,這三千敗兵恐怕也只會拖后腿,反而會影響援軍的軍心,必須在援軍到來之前,重振龍水鎮(zhèn)敗兵軍心。
吃過晚飯,李汝魚顧不上休息,將夏侯遲和花小刀叫到一起,又將僅剩的三位部將也請了過來,不過只來了兩位部將,有位部將不知道為何沒出現(xiàn)。
六個人齊聚正將營房,商討接下來的計劃。
李汝魚率先發(fā)難:“斥候放出去了沒?”
夏侯遲臉色漲紅,先前昌州城破就是吃了沒有放斥候的虧,否則早些發(fā)現(xiàn)李平陽大軍,就算守不住,也不會如此干脆利落的大敗。
花小刀搶先答道:“我已經(jīng)組織了兩百最為精銳的士卒,讓他們擔(dān)任斥候,目前皆在昌州和龍水鎮(zhèn)之間的地帶游曳,已有消息傳回。”
李汝魚點點頭,“消息如何。”
花小刀看了看夏侯遲,畢竟他是副將,還是要尊重正將。
夏侯遲不甚在意的說了你說罷。
花小刀于是說道:“龍水鎮(zhèn)坐落在昌州城和璧山縣之間,李平陽欲要取璧山,有兩個途徑,一是選擇翻越牛頭山,但時間對她不利,而另一個就是渡過石亭河后直奔龍水鎮(zhèn),然后再直取璧山。”
“這一兩日,昌州城斥候出動得非常頻繁,想來李平陽這兩日就會出兵,根據(jù)斥候出現(xiàn)位置的側(cè)重分析,我估計李平陽會選擇渡石亭河而奔龍水鎮(zhèn)來。”
李汝魚心中一動:“石亭河情況如何?”
旁邊一位部將立即說道:“我們退防頭龍水鎮(zhèn)的時候也是渡的石亭河,說是河,其實更像是一條小溪,都是鵝卵石河底,寬約莫三十米的樣子,水深處有數(shù)米,但水淺處僅齊大腿,大軍渡河不需要任何工具,根本不能作為屏障。”
李汝魚有些無奈,“也就是從昌州到龍水鎮(zhèn),甚至于到璧山縣,其實都無險可守?”
蜀中多山。
但山都不高,且大涼盛世中一直致力于修建官道,這使得交通更為方便,所謂的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關(guān)口也極少。
夏侯遲嘆氣,“確實如此。”
李汝魚又看向花小刀:“李平陽大概會在什么時候出兵?”
花小刀兩手一攤,“這個無從得知。”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想起來龍水鎮(zhèn)前君子旗叮囑的那番話,忍不住對這位身懷異人的家伙浮起一抹欽佩,君子旗早就料到了龍水鎮(zhèn)的困境。
曾說,龍水鎮(zhèn)最大的轉(zhuǎn)折點,在于如何利用敗兵之恥。
于是輕聲說道:“老夏,花小刀,還有你們兩位部將,昌州大敗,非兵不利,實乃你們大意輕敵所致,今后免不了要被樞密院問責(zé),到時候追究下來,敗兵們倒是無所謂,可你們四位的項上人頭大概是保不住了。”
夏侯遲情緒黯然。
倒也沒在意他姓夏侯不姓夏這種細節(jié)。
花小刀比較鎮(zhèn)定,他知道還有機會將功贖罪,兩位部將亦是如此,不過心中都沒有多少把握,李平陽那一戰(zhàn),殺得眾人心中有了陰影。
李汝魚繼續(xù)說道:“所以,想活命就只有將功贖罪,而現(xiàn)在機會就在眼前。”
夏侯遲訝然,“什么機會?”
李汝魚笑了,“趙長衣渝州這邊的戰(zhàn)線上玩了手以攻代守,君子旗在永川給李溯來了這么一手,那么龍水鎮(zhèn)敗兵也可以效仿之。”
花小刀臉色一振:“你是說……”
一位部將立即醒悟過來:“李平陽知道我們剛大敗退防龍水鎮(zhèn),兵力大損,絕對想不到我們會主動出擊,而且她也急著南下去取璧山縣進而逼向渝州城,若我們選擇出兵,到時候可以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李汝魚點頭,“君子旗也是這個意思。”
另外一位部將有些不解,“可李副將你也看見了,咱們這群兵軍心散了,這樣的情況下出戰(zhàn)能有幾成戰(zhàn)力,只怕是送死的局面。”
李汝魚笑了笑,“無妨,穩(wěn)定軍心的事情,大家努力做好便是。”
夏侯遲還是擔(dān)憂:“可咱們只有三千敗兵,李平陽有兩萬大軍,攻了昌州城后雖有戰(zhàn)損,但至少應(yīng)還有一萬七八的兵力,三千擊一萬七八,沒有絲毫勝算才是。”
李汝魚深呼吸了一口氣,“不會出現(xiàn)這種局面。”
君子旗說過,若是李平陽翻牛頭山取璧山,那么龍水鎮(zhèn)這三千敗兵可以在牛頭山附近騷擾,畢竟有山的地方,李平陽的輕騎無法發(fā)揮機動性。
若是李平陽直奔龍水鎮(zhèn),這三千敗兵只能選擇等來援軍后對方硬撼。
但李汝魚不打算這樣。
這些年看的兵書李汝魚心中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這個計劃成功,如果秦玉京分來的援兵足夠聰明,自己這個計劃,足以讓李平陽陷入絕境。
夏侯遲和花小刀對視一眼,兩人直接忽略了那兩位部將,然后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意圖。
于是同聲道:“愿聽調(diào)遣!”
李汝魚笑了。
兩位部將一臉莫名其妙,不過旋即恍然……他們作為天策軍低層將領(lǐng),哪會不知道女帝之劍的種種故事,更知道當(dāng)年觀漁城以前老卒南下,其實就是李汝魚和君子旗的共同手筆。
夏侯遲和花小刀兩人沒少吹噓這事。
當(dāng)然,他們吹噓這件事的時候,主角基本上是他倆如何英勇神武一路大破敵軍,嚇得晉州霍姓武將獻城,嚇得徐州守將郝照避戰(zhàn)云云……
是夜,夏侯遲等四人分頭行動,看望傷兵鼓舞軍心,為即將的出兵做準(zhǔn)備。
李汝魚無所事事,于是夜巡軍營。
……
……
篝火劈啪。
無數(shù)士卒或在營帳之中休憩,或在篝火旁發(fā)呆。
兵敗昌州的負面情緒籠罩著整個軍營。
在安靜的角落里,有個青年翹著腿,嘴里叼了根草,有一下沒一下的嚼著,仰首看著星空,在他身上,渾然沒有一丁點沮喪。
他叫徐驍。
徐驍今年二十有三,出身邊塞寒門,父母早亡,這些年背離故土,吃了無數(shù)苦受了無數(shù)罪,好不容易在天策軍混了個部將的低層官職,不曾想一場大敗。
但徐驍并不是擔(dān)心前途。
他始終覺得,蜀中和北方之亂,遲早會被平定,到時候會有更大的盛世,他始終覺得,自己就是那平定其中一方勢力的英雄,如果可以,他愿意平定北方之亂。
殺趙愭,誅王琨。
徐驍想當(dāng)英雄。
為了那一刻,他準(zhǔn)備了很多年,直到今日,他還記得當(dāng)年那件事。
十六歲那年,徐驍去鎮(zhèn)北軍參軍。
沒能如愿以償,在離開時,遇見個穿一身黑衣的中年人,看似富家翁,身邊卻沒有一個隨從,似乎剛從鎮(zhèn)北軍軍營里出來,估摸著是開封官府的人。
黑衣中年人很隨意和徐驍搭上了話。
知悉徐驍想入鎮(zhèn)北軍后,那中年人笑問徐驍為什么要參軍。
徐驍想了很久,才說了一句,大涼軍伍不應(yīng)只有岳平川和狄相公,還應(yīng)有我徐驍一席之地!
黑衣中年人哦了一聲,“你很羨慕那兩人?”
徐驍搖頭,“不羨慕,他們能做到的事情,我徐驍也能做到。”
黑衣中年人輕笑了一聲,仿佛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樂道:“那你能承受他們所承受的重壓么,不說狄相公,單說坐鎮(zhèn)開封的岳平川,北拒北蠻,深恐那一日北蠻鐵騎度過燕云十六州惑亂大涼江山,南望臨安,又恐被女帝所忌,讓岳家步了韓家后塵。”
徐驍沉默了一陣才說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黑衣中年人意味深長的唔了一句有理,離別時走了十?dāng)?shù)米才回頭說道:“有句話我還想說給你聽聽,當(dāng)然,聽聽就好,今日一別之后,忘了即好。”
黑衣中年人說,亂世之王易得,盛世之臣難做。你只看見了他們在高處的榮耀,卻無法理解高處不勝寒。
徐驍當(dāng)時不理解。
直到多年后,在天策軍中為兵的徐驍聽說了岳家王爺率領(lǐng)大風(fēng)輕騎南下,最后死在夕照山的事,才真正明白了那一句話。
但徐驍還是向往高處清寒。
只是無數(shù)次,徐驍都會想起當(dāng)年黑衣中年人離開時的背影。
充斥著孤寂。
但身軀筆直,如一桿長槍,支撐著北方的天地。
徐驍知道他是誰。
黑衣袖口,繡蟒,張牙飛舞!
大涼鎮(zhèn)北之王,岳平川。
想到這里,徐驍搖頭嘆了口氣說,可惜你死了,我做再多的事你都看不見,哪怕我最終成為你那樣的人,旋即又自嘲的說了句你要是不死,鎮(zhèn)北軍又怎么會反涼。
可惜了……
身后忽然傳來聲音,“你見過岳平川?”
徐驍回頭,看見一個穿著一聲臟兮兮白袍的少……呃,應(yīng)該算是青年了罷,站在自己身后,腰間佩劍,一臉淡然的看著自己。
徐驍笑了笑,“見過。”
頓了一下,才一臉認真的說道:“是岳王爺。”
李汝魚挨著徐驍坐下,輕聲道:“我也見過。”
徐驍盯了李汝魚一眼,繼續(xù)仰頭看星空,“我知道你見過,夕照山一戰(zhàn),你還接過他的長槍,也可以說,岳王爺之死,你那柄劍也沾了血。”
李汝魚訝然,“你知道我?”
徐驍哂笑一聲,“傍晚時分,有人進營,說是穿云軍副將。”
李汝魚點頭,“是我。”
徐驍哦了一聲,“如果你想鼓舞軍心,然后明后日主動出兵,那你可能錯了,這三千敗兵早被李平陽殺破了膽,夏侯遲和花小刀兩人,沒那個能力。”
李汝魚再次訝然,他竟然也看出主動出擊這一步棋了?
對這人有了興趣,“你怎么知道我想主動出擊?”
徐驍呵呵了一聲,不解釋。
都是聰明人,說這些話不是浪費時間么。
李汝魚沉默了一陣,“岳平川一生,從沒有打過敗仗。”
徐驍點頭,“我知道。”
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徐驍不如岳王爺,畢竟昌州城大敗,雖然自己只是個部將,但軍旅生涯中,這是一個不可磨滅的污點。
李汝魚繼續(xù)道:“你可以抹去這個污點。”
徐驍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李汝魚不再說話,就這么和徐驍坐在一起,并肩看著天上星空,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營地里漸漸安靜,不少士卒已經(jīng)回營帳休憩。
徐驍忽然問了一句,像是在問李汝魚,又像是在自問,“如果是岳王爺在龍水鎮(zhèn),他會怎樣做?”
李汝魚知道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笑而起身,“你叫什么?”
“徐驍。”
“部將徐驍?”
“嗯。”
“給你一千兵馬,能重振軍心否?”
“一千太少。”
“只有三千,你還想要多少。”
“多多益善。”
李汝魚無語,旋即無意識的說了句會有那一天的。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