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三江交匯,依山而筑。
雖然前面戰線上打死打活,渝州城里卻安寧的很,百姓們安居樂業,他們一點也不擔心西軍兵鋒會出現在渝州城前。
縱然有無數流民擁入,但有田順和安美芹坐鎮,渝州城的治安也沒出絲毫紕漏。
依然歌舞升平。
合興街,背山而成的半邊街,街左是一排的青瓦高墻院子,街右則是十余米高的懸崖,懸崖下是滾滾東流的烏江,再向下,便是三江交匯之地。
一座門匾“雅然”的宅院里,青木蔥蔥春花綻放,百鳥在林間跳躍,陽光透過枝丫,斑駁的打在樹下一聲粉紅襦裙的女子身上。
女子一手撐臉,一手扇扇,安靜的看著對面。
女子身上,嫵媚天生。
在嫵媚女子對面的樹下綠蔭中,坐了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傳著穿著時下還不怎么流行的雪白帶翠綠的襖裙,很有些小家碧玉的璞玉之感。
小姑娘一臉的不高興,手上拿了本書,卻怎么也看不進去。
嫵媚女子呵呵一笑,“你怎么不去昌州陪他,做個同命鴛鴦?”
正是從臨安趕來見李汝魚的謝家晚溪,因為被師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拖延耽誤了行程,導致趕到渝州時李汝魚已在永川駐防,錯過了春節團圓,于是暫時在渝州住下。
安美芹也是唯恐天下不亂,說什么戰事在即,一切從簡,就將小小和王妃蘇蘇一起安置在了這處叫“雅然”的院子里。
小小本想年后就去永川找魚哥兒。
不曾想初一的時候永川發生戰事,其后魚哥兒又去了昌州,小小只好繼續住在渝州城望穿秋水的等他歸來——畢竟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小姑娘怎么能去拖魚哥兒的后腿。
只是和王妃蘇蘇住在一起,兩人斗了個不亦樂乎。
小小聞言回瞪了一眼,“要你管。”
蘇蘇哦喲了一聲,“你可想清楚了,李汝魚在昌州城做的事足夠殺頭了,你就不打算去見你那魚哥兒最后一面,別怪我沒提醒你喲,只怕以后都見不到了。”
小小切了一聲,“魚哥兒才不會做那樣的事,他一定是為了鼓勵軍心,故意騙那些人的。”
話是如此說,可小小知道這真的很有可能,心情越發低落。
院子里,蘇蘇身畔的花囿里,本是春意盎然的大片鮮花,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只是眨眼功夫,就已凋殘似被秋風掃過。
只剩殘花。
蘇蘇側首默默的看了一眼,暗暗苦笑,卻不動聲色的撫額,“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小小不甘示弱,“啊嘞,就是。”
蘇蘇一臉無奈,忽然問道:“你家那個女冠師父呢,這兩日怎么不見她?”
小小本來想懟回去,旋即一想,對啊,師父這兩日去了哪里,怎么一點消息也沒有,該不會丟下自己跑了吧,于是沉默著不說話。
忽有聲音飄來,一道流光從而降。
女冠落地。
雪袍飄舞,露出金玉一般的雙腿,地上卻沒有漾起一絲塵埃,滿眼寵溺的說:“你不是擔心你那未來師娘李婉約嘛,為師去了趟蜀中。”
話音剛落地,天穹之上驟然落下無數花斑,飄灑如雨,一只飛鳥不經意間撞進花雨里,那片花雨仿佛是有人投食的池中游魚,飄舞而簇擁飛鳥。
飛鳥慘鳴一聲,倏然間被數十朵花斑攪弄成一片血雨灑落。
女冠大感頭疼,揮袖。
清風拂起。
漫天花雨消散不見。
小小哇了一聲,“師父你被人打得抱頭鼠竄了啊,那個花蕊夫人有這么厲害?”又假裝驚惶的樣子抬頭望天,“她不會追來了吧?”
女冠莞爾,“不是異人就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妖婆嘛,總會有點本事。”
旋即醒悟過來,叱道:“什么叫抱頭鼠竄,我只是不想牽連李婉約,所以見她沒事,不想和那老妖婆一般見識而已。”
小小吃吃的笑,解釋就是掩飾。
不過那個花蕊夫人這么厲害,自己就不用擔心李婉約啦,等夫子歸來,她大概會正式成為自己的師娘了。
蘇蘇看著這一幕,見慣不怪。
在謝晚溪和女冠入住“雅然”后,這女冠還曾在月夜下撈烏江水為練,數十米長的水練橫空,直接抽散了十余個覬覦自己和謝家晚溪美色從夜市跟來行惡的地痞。
滿地血腥。
為此安美芹還親自出面來撫平風波。
女冠回首看了一眼蘇蘇,“你又欺負我家小小了?”
蘇蘇無辜的聳肩,不無幽怨的道:“有你這位謫仙人在我哪敢,都是我被欺負好么。”
前半句是假話,后半句是真話。
別看謝晚溪這丫頭小,懟起人來真是個難受,蘇蘇自認打嘴仗不輸滿口大道理的女帝,可在這小丫頭面前,大多時候都要吃癟。
小小站起身,拉著女冠的手搖擺,“師父,你回來了,我們去昌州看看魚哥兒好不好?”
女冠搖頭,“不去。”
頓了下,怕小小擔心,又說道:“他不會有事。”
小小情緒低落的哦了一聲,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一臉雀躍,心緒安寧至極,“連師父你都這么說了,魚哥兒肯定沒事。”
花囿里的殘花,不合常理的鱗次綻放。
蘇蘇看在眼里,只能嘆氣,一念心傷則花殘,一念靜心則花開。
妖孽啊……
……
……
昌州城里,暗涌流動。
隨著臨安旨意送遞渝州城,再傳到昌州,徐驍、卓宗棠和那六百人,皆受到了加封和獎勵,包括穿云軍一千六百人。
夏侯遲和花小刀降為部將。
但李汝魚的獎懲卻耐人尋味,讓昌州六百士卒自己決定?
這還怎么決定?
李汝魚的劍道,大家又不是沒見過,真要殺李汝魚,六百人就能做到?況且還有穿云軍一千六百人,要殺李汝魚,得先問問他們。
大家心知肚明,穿云軍就是李汝魚的嫡系力量。
能不能殺是一回事,想不想殺是另外一回事。
實際上,自知道李汝魚的生死決定在他們手中后,這六百士卒已經陷入矛盾之中,誰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恨李汝魚多一點,還是欽佩李汝魚多一點。
不過很快,昌州城出現了另外一股聲音:以張姓糧草官為首,以及大戰之后僅存的幾名屬下,言辭鑿鑿的說當日吃的肉,是陳放過久的牛肉、騾子肉和死馬肉。
關于這個說辭,大家其實半信半疑。
有可能是真相,但也有可能是李汝魚為了推脫責任,故意串通張姓糧草官編出來的理由。
但其實已有人相信張姓糧草官的說法。
那夜大戰之后,活下來的六百士卒不僅遍體鱗傷,幾乎九成以上的人都拉了一兩天的肚子,拉得整個昌州城臭氣熏天。
其實要證明也很簡單。
將戰死袍澤的尸體挖出來,答案就會大白于天下。
但死者為大,又講究個入土為安。
誰也不愿意背這個罵名,去動戰死袍澤的墳墓——況且春暖了,若是開墳引起瘟疫,那昌州就真的只有拱手讓人。
但真的有人這么做了。
安美芹和張正梁!
被摘去同知樞密院事,降為樞密院直學士的安美芹親自跑到昌州,他是不相信一個以天下為先的青年會做出那等事來——更因為張姓糧草官的一封文書。
安美芹前來昌州,隨行的還有一位:在渝州城任職的大涼一甲狀元張正梁,如今這位狀元已是渝州城通判,其仕途軌跡比蘇寒樓、謝長衿要更平順一些。
與這兩人同行的,還有禁軍數位軍機大佬,以及渝州城這邊文臣,更有渝州城緊急抽調的十余位仵作,悉數前來。
安美芹到了昌州,大手一揮,開墳!
成百上千的墳被開,雖然有些殉城士卒的血肉已經開始發腐,但十余位仵作忙了三五日,最終得出結論:雖有部分尸首缺斤短倆,但都是戰場場遺失。
剔骨割肉飼城,不存在。
加上張姓糧草官與僅剩的屬下出面為證,鐵證如山,真相大白于天下。
其后,安相公將仵作驗尸冊,連帶一封巨長的折子送遞臨安。
折子內容不多。
但落筆簽署以及畫押按手印的紙張極長。
整個昌州六百壯士,以及十余位仵作,一群軍機大佬以及諸多文官,加上安美芹和張正梁,近七百人的簽名,送遞到了臨安。
女帝收到折子后,立即在大朝會上宣讀。
七百人的簽名,一字不落,導致那一日的大朝會,直接延長了一個時辰,其后臨安兵部反應一般,但樞密院極其敏感,強烈要求先前的調查重新進行。
女帝借力而為。
于是先下圣旨廣告天下,其后又讓王竹書負責重新調查。
因有仵作驗尸冊子,又有女帝圣旨,加上昌州那邊的事情逐漸通過渝州城傳遞出去,輿論開始向李汝魚傾斜。
不久,調查有了結果,昌州陣亡士卒家屬,僅有一成因為不相信驗尸冊子,又懷疑官官勾結而執意要殺李汝魚,其余人則選擇了相信。
隨著朝廷大肆宣揚真相,這件事就這么不了了之,只不過安美芹每每想起姜盡才的死,心中對李汝魚欲就頗多不滿。
姜盡才本來可以不死。
不過安美芹知道李汝魚的意思——他不愿意主動解釋,其實就是在看女帝的態度,畢竟作為臣子,他還是擔心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
昌州風波落寞后,李汝魚不升不降,還是昌州正將。
隨著戰事的推進,天下的目光再次落到西線上,也就沒人再糾纏此事——朝廷給的撫恤足夠優渥,且戰事吃緊。
隨后,蜀中邊境全面爆發戰事,渝州天策軍和廣南西路撲過來的太平軍,在鳳翼輕騎的全力配合下,全線進攻蜀中。
永貞三年,整個天下亂成了一鍋粥。
隨著西軍和禁軍的全線開戰,無數名將涌現,西軍那邊出了個李平陽,屢戰屢勝,最后這及笄的小姑娘竟然憑借戰功,一躍成為西軍都統制。
而和李平陽搭手的則是同樣橫空出世的一位儒將。
姓柴,名韶。
柴韶。
不僅這兩人,西軍孟珙打造的防線,禁軍無人能破。
除去這三人,還有三個叫張世杰、張須陀、鄧羌的將軍,亦在戰場之上殺出了名將風采,一時間名滿天下。
但禁軍之中亦有名將涌現。
江津駐防的周江東將軍,屢次出戰而獲戰功,最后升職為太平軍統制,和西軍李平陽屢次交手,各有勝負。
禁軍之中的太平軍都統制,亦是簽書樞密院事盧象升終于攻破廬州,進一步壓榨了西軍戰略縱深后,率軍繼續進擊。
只有天策軍的秦玉京比較難堪,無論他怎么調兵譴將,始終攻不破孟珙的防線。
但最為耀眼的,還屬李汝魚和君子旗。
君子旗的穿云軍在昌州一戰后,僅剩下一千六百騎,后田順大手一揮,臨安兵部和樞密院亦無二議,從鳳翼輕騎里拔了八千四百人,湊夠了一萬輕騎給君子旗。
依然叫穿云軍。
一萬穿云軍,不隸屬天策軍,也不隸屬鳳翼輕騎,而是一支獨立的騎軍,連軍餉都是由戶部單獨撥款,且只受禁軍都指揮使田順直接轄領。
一直游曳在蜀中邊境,至于如何出兵或者支援,君子旗都有先斬后奏的權利。
可以說,君子旗是如今大涼禁軍中最為耀眼的一顆將星。
隨著戰事推進,如今君子旗已是穿云軍統領,軍功滿身,將來若是大戰停歇,這位白袍將軍,勢必會是樞密院的一位重臣。
而李汝魚這個爭議人物,隨著大戰推進,加上女帝有意擢升,數次大戰后,平布青云,如今已是天策軍統制,依然坐鎮昌州。
天策軍中,雖然可能有將士不服李汝魚,比如那位秦玉京,就很不服氣。
但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心知肚明,君子旗的穿云軍,其實是李汝魚的嫡系兵馬,徐驍和卓宗棠麾下的一萬兵馬,亦算是李汝魚的嫡系。
再加上昌州城走出來的其他幾位正將麾下兵馬,如今兵力僅剩六七萬的天策軍,基本上完完全全被李汝魚掌控在手。
可以說,這是史上最年輕的一軍統制。
天策軍的都統制反而成了名副其實的傀儡。
但偏生朝野之間找不出絲毫不對——李汝魚的戰績大家有目共睹,況且有王竹書火箭一般升遷的前例,大家也不覺得奇怪了。
算起來,王竹書才是大涼升官最快的人。
僅僅一兩年時間,就已經是五品的樞密都承旨,只怕大戰落幕之前,王竹書不說成為樞密院三位相公之一,從三品的樞密院直學士不難。
以上將軍,在臨安和開封眼里,其實都有異人嫌疑。
但天策軍中,著實出了兩個讓人找不出任何疑點的人才:昌州正將徐驍,副將卓宗棠。
正將徐驍,昌州大戰后腿部受傷,瘸了。
但瘸腿的徐驍,卻戰功卓著,在這一場大戰之中,僅輸了一場,輸給了李平陽,那一場將徐驍所有的資本都輸光了。
六千將士只剩下徐驍和三個心腹騎兵突圍活了下來。
不過坐鎮渝州城的田順并沒有降罪。
反而又分兵一萬讓徐驍統率,又將卓宗棠調到徐驍麾下,擔任副手。
卓宗棠,本是軍伍中籍籍無名的普通士卒,昌州一戰,斬敵甚眾,以軍功而官至部將,又調到江津任職,跟著周江東屢獲戰功后,又成了徐驍的副手。
也算升遷。
禁軍和西軍之戰,終究還是向兵力優勢一方傾斜。
到永貞三年春末,盧象升率領太平軍分布在榮州一帶,周江東則率軍分布在嘉州和雅州一帶,李汝魚的天策軍,以昌州為根基,兵力全線分布在資州、普州和合州一帶。
在這期間,巴州的徐秋歌和徐繼祖亦進逼蜀中。
摧山重卒里有位年輕將軍,姓燕單名一個人字,手持丈八蛇矛勇猛無雙。
但出人意料的是,摧山重卒的都統制不是徐繼祖也不是徐秋歌,而是一位身穿白袍手持長槍的中年將軍,數次戰事后,這位將軍被蜀中知悉身份。
曾經的大涼坤王趙颯!
趙颯率領摧山重卒,和徐繼祖在巴州一帶招募起來的少量步卒騎軍,明明最大的優勢是摧山重卒,但偏生趙颯屢出奇謀,打得閬州、劍州和蓬州一帶的西軍哭爹叫娘。
最后更是進駐劍州,與合州的天策軍遙相呼應。
蜀中,縱然有女子將軍第一人李平陽,有防御無敵的孟珙,有青年將軍柴紹以及李溯之流,依然無法抵擋禁軍大勢。
蜀中被全面壓制,改為防御。
而此刻的北方,亦進入了白熱化的戰事:岳單和虞棄文一起,率領忠于岳家的鎮北軍,與被王琨趙愭拉攏的鎮北軍,在燕云十六州展開了你爭我奪的大戰。
岳單為將,方天畫戟蓋世無雙。
無奈,開封那邊的將軍,是同樣蓋世無雙的隋天寶。
加上岳單大軍身在燕云十六州腹地,無法得到大涼的糧草支援,逐漸落于下風,不斷后退,最終退到了薊州,所轄地境僅剩順州、檀州、薊州、儒州、幽州五地。
其余城池,盡數落入開封之手。
岳單兵敗,已是時間問題。
只是誰也沒想到……永貞三年的夏末,原本最不應該起兵鋒的新州忽然狼煙四起,有大軍臨城,三日城破,旋即鐵騎上萬漫過新州,直逼云州最前的觀漁城。
北蠻撕毀盟約,鐵騎南下,終于出兵趁火打劫。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北蠻南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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