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了唐柔那粗簡的飯,幾個人在燈下閑中取,負責他們生活的一對老夫老妻也過來湊會熱鬧,直到都困了才散掉。
趙過早早就睡了,不時在夢里又打又殺,而劉啟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這該是個風吹雨打的落花夜,可沙通天無益點燃了他思家的火焰,讓他在無人的時候又煩又燥。突然之間,他一身冷汗地坐起來,不由想:我在這里,家在長月,我阿爸還在前方打仗。若是我在這里揚名,難道不會累及己家嗎?想到這里,他再也睡不著,一身熱燥地起身,到堂屋里披上雨披。
走到門口,他聽到許子嚶嚶嗡嗡地哭,而唐柔帶滿不耐,又呵斥又安慰。
這又是一個想家的人,她一定想知道她的瞎娘怎么樣了。
他忍不住站在門邊,敲了一下,透著門:“許燕,你不要哭了。等我打完下一仗,我帶你回長月。”
完后,他提刀出去,在雨地里起舞。
瑟瑟風雨,刀聲銳嘯。一種發自己心的刀憤伴隨著幾聲馬嘶,在院子里澎湃。許燕已經跟了出來,在雨地里發抖地看他的刀跡雪亮如洗。好久,她遙遙地問:“你你要帶我走,不是在騙我吧?”
劉啟收刀,夜一下寂靜如初,唯剩風雨。
他回頭走向門口,肯定地:“不是騙你!”
“去哪?!”許燕欣喜地問,整個人已經如翩然的燕子投到劉啟的懷里。
“回長月,看你的娘!”劉啟忍不住用身體包著她,剎那間,所有的憐惜都變成柔情,他真不知道許燕到底做什么了,竟然可憐如稻草,只覺得不應該這樣。
熱淚盈眶的兩個人緊緊抱著,已分不清是不是在相互慰藉還是傾心相慕。
劉啟抱著嬌軟的軀體,在這一剎那,心底純潔得無半點色心。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許燕依然不舍地鉆到他的從肩膀上搭下來的油布里,和他一起去開門,唐柔卻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跑他們前頭把門打開。門外來了兩個軍士,其中一個是軍官。劉啟并不是他們的上司,也沒有立下特別讓人信服的威信,而他們因年齡的關系已經相當老成,輕來去不會來找。看到他們,劉啟就知道出事了。
他讓人進了院子,邊把許子往屋子里推,邊問:“什么事?!”
“陳紹武幾個殺人了。追捕的兵丁過去抓人,弟兄們和他們干了一架。我們都不知道怎么辦好?”軍官,“人圍多。陸良長讓我們挺著,自己去找人了。我們幾個一合計,還是決定過來給你一聲。”
劉啟大吃一驚,連罵兩句,氣憤不已地:“第一天回來就殺人?!還有王法沒有?!”
“陳紹武是郡上的。找地方住的時候,就讓五六個兄弟住過去。哪知道,到了他家才知道自己母親被同姓的大戶用馬踏傷了。弟兄們吃他家的,喝他家的,逢到人家家里有事,都過意不去,酒后就摸了過去,可能因此殺了人。”
劉啟再一問,聽他們講和十多個郡丁干架的經過。
這些兵士別管上戰場表現怎樣,回到地方上來卻以戰斗英雄自居,身上又都披了硬甲,打這些后方公辦的差丁還不跟玩的一樣。
打了之后,就糟了。
這樣的敏感時期,是官長都怕是一起兵變,還不帶上人密壓壓地圍住,等上面的命令。
劉啟來不及叫醒,在門邊許燕的叮嚀中扯了馬,立刻就跟他們出去。
老遠里,火把就在街上巷子里發亮,劉啟帶人闖過幾處,碰到一個官,立刻就拿出毫不知情的樣子,:“里面是我的兵,怎么回事,你看!”
官瞅瞅他,判斷下年齡,不信是他帶了這些驕橫的軍士,但看到他身后兩個老樣兵士,便借了一步話,給劉啟吐口:“他們跑到人家家里,調戲婦女,毆打良民。人家報了官,府衙要是不理,就自己帶人尋仇。這不,門房的哥幾個就奔了出來看怎么回事,怎么也想不到呼拉來了一片人,連官府的人都打?”
劉啟稍微松了一口氣,看對方沒提到死人,事情得多,這就用大樣挺,“嗨”了一句,:“我當怎么了。這不是屁大點的事?!你們都回去,過后我來處治。”
他想了一下,補充:“要不私下了結,讓我見見苦主。”
到這里,他就往空空如也的懷里掏,給人的意思再明了不過。
官搖搖頭,看住他插到懷里的手,但還是:“上頭下的令,頭難剃。”
劉啟收回自己假裝摸錢的手,變臉發火:“我當你是兄弟,你卻講什么上命。你們上頭有沒有我大?!問問去,我跟皇帝爬山溝的時候,他在哪?我帶上成千上萬的人在南面打仗,他又在干嘛?!就樊將軍帳下騎將劉啟在,讓他立刻爬過來。”
官無奈地聽任他發火,大概可惜自己拿不到賄賂,搖頭嘆氣,:“這都是上頭的事,你沖我嚷也沒有用。”
劉啟居高臨下地戳了他兩下:“有用沒用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打仗立功的將士,回來是慶功領賞的,動他們要通過老子,動老子就要動不下。老子法辦他們,沒什么人膽敢嘰歪,換成你們,輕來流血沖突,重來就是兵變。我看兄弟你是個講道理的人,才把這些講給你。”
官琢磨了一下,剔除夸大的成分,仍覺得有道理,這就邊放他進去,邊派人向上聯系。
劉啟一進去就看到巷子里十數個軍士聚首一起,在言談里充好漢,而旁邊有幾個平民,應該是陳紹武的家人,膽怯地在角落里縮著,聽幾個軍士安慰。
“陳紹武!你出來!”身后的軍官喊了一下。
隨即,一個看起來老老實實的軍士在家人身邊過來,老遠就低下頭。
“怎么回事?!哪個是你母親?她礙事不?”劉啟問,他以己及人,想想自己阿媽阿爸被人任意打罵,怕不要戰友就沖過去算帳了,自然也嚴厲不起來,反倒透著幾分溫和,“別讓她涼著了。”
“她受了內傷,不過不要緊了!這都是我一個人干的。我喝醉了酒,跑到他家門外大罵。見我和他們打了起來,幾個弟兄才過去幫忙的。都是我一人惹得禍,和我家人無關,和弟兄們也無關。”陳紹武低著頭,除了感激地抬了兩下頭,幾乎像個犯錯的婦人。
劉啟看他一點也沒有喝醉的樣子,也不像那種沒有理智的刺頭,絲毫不信他的一人惹禍,便撇開這個不講,問他自己最關心的事:“死人了沒有?!”
陳紹武搖搖頭。旁邊一個醉醺醺的軍士:“倒有一個裝死訛人的。連碰也沒碰,大聲喊了幾聲‘你們可要我的老命吆’,然后就不起來了。后來就有人吆喝,死人了。”他學的惟妙惟肖,立刻就有人跟著笑。
劉啟忍不住嘆氣,知道地方上很難辦這樣的只傷不死,有因有果的案子,除非是胡判。唯獨從軍中整肅軍紀入手,才能由軍方擺平這樣的事。但目前哪有什么可依循的軍法,就是自己出口也就是:“人家不惹咱,咱不理他。惹了,要打贏。”要是以此事入手,大規模整肅更不可能。士兵們哄騙還來不及,誰敢在這節骨眼上制定嚴苛的法令?
他也只有以安慰陳紹武的方式,拍拍他:“不用怕。有我在,就不讓你受委屈。快去看看你娘,看看是不是要找個地方安頓?”
陳紹武感動不已,一下流了眼淚。旁邊有個穿著破衫的瘦老漢,立刻沖他嚷:“快給長官跪下,跪下磕頭!”
陳紹武還沒有什么舉動,一個府丁就打了個燈籠過來,是孔健大人帶著苦主來了,找劉少將軍面談。
看劉啟應了一下,整整裝束,揮手在叫人,幾個軍士一改往常的怠慢,把刀劍擺正,異常地莊肅,緊緊跟上擺排場。
苦主陳德功有錢有勢,事后就打理了一番,的確擺了一副不愿干休的樣子。
但事實上,在來之前,郡城兵馬處的捕長孔健已經給他做了思想工作,他也就是維護自己的身份,不至于翻出以前的恩怨,對自己不利。
這種裝腔作勢是經不起考驗的。
看劉啟帶著副武裝,馬刺叮當響的軍士威武地過來,他就軟了,反賠了陳紹武少量的錢,讓他母親養病。完成之后,劉啟松了一口氣,這才覺得非常困乏。他回頭約束軍士以后要注意的時候,有的軍士松了口氣,有的熱呼呼地將軍就是將軍。
陳紹武拿著劉啟給的錢回去,剛放到他父親的手里,他父親就吃了一驚。立刻,他盯住這些錢,無法自制,連連低聲:“東頭陳家遲早要要回去。遲早要加倍要回去,到時怕,唉……!兒呀。你這長官自己不要這錢?”
到這里,他看住兒子,咬了咬牙,拉著就走,一直趕上要離開的劉啟。
老人先讓兒子跪下,這才伸手下引,鏗鏘地:“將軍大人!您是個好人,遲早會享大福,受大貴。我把我的三兒子交給你了,讓他給你拉馬墜蹬,殺敵立功。雖然他不一定能斬將奪旗,但一定會聽話得像一條狗。要是他不聽你的話,你盡管隨意處置,可以挑他的筋,拔他的皮。”
三人目光交匯。
劉啟大為驚愕,幾乎不知道怎么辦好,等他反應過來,老漢已經留下兒子,甩著一身爛袍,大步往遠里走。
劉啟打發過也不知道怎么對待主子的陳紹武,自己回去喊門睡覺。
許燕竟準備了兩個人睡得地方等他回來,見面還送劉啟一臉的噴嚏,讓劉啟又愛又憐。摟了玉人在懷里,劉啟回頭的一覺睡得格外地安穩,直到半中午才醒來。
醒來后,許燕更嬌滴滴地跟著他轉,引得唐柔和趙過的眼神都不一樣。
唐柔在柴房里罵了很多句“狐貍精”,反復問趙過:“你們男的是不是都吃這一套,只要女的勾引就頂不住。”
他們正一起吃著遲了許久的早飯,門外有人擂鼓一樣敲門,竟然等得不耐,自行撞開,接著,兩行軍士沿過廊往里進,沿院擺開。
一名官長大步進來,大聲:“劉啟深受國恩卻不思報效,荼毒百姓,并涉及一起兵變。今奉命勘拿,任何人若輕舉妄動,格殺勿論!”
一院子站了十幾個的兵士,流露出冷肅之氣,相當嚇人。一聽他們是來拿人的,坐在那里納鞋底的老婆子立刻跳起來,驚慌地往東屋里奔。隨后,夫婦兩個輕輕掩了門,連頭都不敢露。
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
兵變?!哪來的兵變?
劉啟飛快地在腦袋過了一遍,剔除昨夜的事,一下想到樊英花在他回來之前給的警告,渾然不信這是皇帝的意思,非是誰在暗地里發難,要是被抓去,難保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他不聲不響地嚼著嘴巴里的吃的,看過許燕,唐柔,趙過。
他們已經顯露出各樣的震駭。
劉啟把眼睛的余光放到墻壁上掛著的刀上,而心里卻還在猶豫:要是殺出去,會不會連累其它人?
“誰是劉啟?!”白凈凈的軍官不耐煩地問,“統統抓回去!”
許燕臉色發白,死死地抓住劉啟的手,在別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緩和:“可他什么也沒有做?!兵變了還能坐在這里吃飯嗎?!”
“是呀!”趙過大聲附和,接著問劉啟:“怎么辦?”
軍官看趙過曲起半個身子,有點兒警惕,但他還是冷笑著重申道:“至于有沒有罪,要審過才知道。要是反抗,便就地格殺!”完,他已對著身后上來的幾名兵士舉起右手。
怎么辦?
劉啟打內心里緊張。
要是被他們帶走的話,怕趙過他們連自己被帶到什么地方了都不知道。
想到這,他知道自己也已被軍官認出來,自己報不報名都一樣,便掙脫許燕的手,把她推到唐柔身邊,然后肯定地點頭,站起來問:“我就是劉啟。你是奉了誰的命令來的。無憑無據,我為何要跟你走?”
“是呀!無憑無據,誰知道你是不是長月叛軍?!”趙過覺得有道理,笑著。
那軍官不怎么對勁地獰笑,并不打算讓劉啟做個明白鬼,就地往下揮手。
劉啟當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大喝一聲提醒趙過,猛地竄到墻邊,刀已在手。趙過默契地掀起桌子,頂起來像門口撞去,正撞在兩個進來的兵丁身上,發出“咵”地一聲。一名兵丁被撞倒在地。軍官也大喝一聲,拔劍在手,一腳踏在梨木桌子上。趙過力氣雖大,但沖勢已盡,被腳力一踏,不由帶著已是爛面的桌子退了數步,整個虎口被擦得生疼,手里的桌子腿竟然“咔嚓”斷掉。·k·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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