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屋里的丫鬟婆子剛退出去，薛王氏立刻便拂落了幾上的茶杯。

    那產(chǎn)自北宋官窯的青瓷在地上碎成了八瓣，卻把剛剛進(jìn)門的薛寶釵給嚇了一跳。

    等瞧清楚母親臉上的惱色，寶釵卻并不急著追問究竟，反倒揚(yáng)聲沖外面吩咐道：“同喜姐姐，我失手摔了個杯子，你快讓人進(jìn)來收拾一下。”

    著，便上前將薛王氏拉到了里間。

    直到外面丫鬟一陣忙碌，將那茶杯碎片收了下去。

    薛寶釵這才半是撒嬌、半是埋怨的道：“媽，人家這剛走出去沒多遠(yuǎn)，您這邊兒就摔摔打打的，若是傳將出去了，哥哥日后還怎么跟孫大人親近？”

    “這種人有……”

    薛王氏氣往上撞，便待將方才孫紹宗的無禮行徑講出來，但話到了嘴邊兒卻又強(qiáng)自忍住了——她一個孀居多年的寡婦，又怎好在女兒面前出這等事？

    于是便生硬的改口道：“這孫大人你們都夸的花兒一般，今兒我瞧著卻是盛名難副，怕還比不得神武將軍家的衙內(nèi)妥帖！以后還是讓蟠兒離他遠(yuǎn)些罷！”

    薛寶釵瞧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其中必有隱情，忙施展出軟磨硬泡的手段，追問方才究竟。

    薛王氏搪塞了幾句，見拗不過她，也只得半遮半掩的道：“那廝兩只眼睛賊的緊，當(dāng)著你哥哥的面，便……便沒臉子的亂瞄！”

    話間，便又滿面通紅的，把那帕子扭成了麻花狀。

    “不會吧？！”

    薛寶釵愕然的瞪大了美目，頓了頓，又忍不住補(bǔ)了句：“這怎么可能？！”

    薛王氏不想細(xì)此事，但見女兒并不相信自己所，心下卻是氣苦的不行。

    一時也便顧不得什么體統(tǒng)忌諱，抬手托住半邊沉甸甸的良心，憤然道：“我親眼瞧見他那賊招子直往這里瞧，難道還能有假不成？”

    這‘沉甸甸的證據(jù)’往眼前一杵，倒也由不得薛寶釵不信，于是對孫紹宗的評價，瞬間便降了半籌，隱隱還有些失望縈繞在心間。

    不過想到自家現(xiàn)在的處境，稍一猶豫之后，薛寶釵卻還是替孫紹宗分辨道：“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莫旁人，我那個哥哥還不是一樣的毛病？便是寶兄弟，年紀(jì)屋里就……就……”

    她隨口拿寶玉做比，到一半才忽覺不妥，彼此雖是親戚，但她一個待嫁閨中的女子，卻怎好議論男人床幃間的私密事？

    正不知該如何收尾，薛王氏卻已然憤憤道：“他如何能與寶玉相比？寶玉何曾在別人的兒女面前，做出這等無恥行徑？！”

    頓了頓，她又憤然的補(bǔ)了一句：“便是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也斷不會如此行事！”

    眼見母親氣，似乎恨不得立刻將孫紹宗趕出府去。

    “母親先消消氣�！�

    薛寶釵只得上前攬住薛王氏胳膊，嬌憨道：“您想想，他平常若也是如此不堪，又怎會闖出諾大的名頭？又怎會被我那姨丈看重？或許他只是……”

    不等她完，薛王氏卻又憤憤接口道：“或許他只是瞧不起咱們孤兒寡母罷了！”

    “怎么可能！”

    眼見母親將孫紹宗想不堪，薛寶釵也顧不得什么了，一咬銀牙干脆道：“或許是他從未見過母親這等端莊貴氣的女子，一時迷了心竅也不定！”

    端莊貴氣？

    一時迷了心竅？

    薛王氏聞言一愣，臉上紅暈更勝，怒色卻稍減了幾分。

    見這套辭果然有效，寶釵忙趁熱打鐵道：“母親想想，他既然與哥哥交好，又知道哥哥馬上要娶王家女為妻，怎么敢瞧不起咱家？”

    “再者，他是在榮國府常來常往，少不得撞見府里那些鶯鶯燕燕，卻從未聽他傳出什么流言蜚語，可見并非是個莽撞的登徒子，偏偏今日見了母親就……”

    “這般來，豈不是正是被母親迷了心竅？”

    “你這丫頭胡些什么！”

    薛王氏羞惱的呵斥一聲，卻是羞大于惱。

    她這個年紀(jì)的婦人，其實比那姑娘們，還要在意自己的魅力多寡。

    尤其聽女兒所言，卻是把自己置于賈府一眾青春女子之上，倒叫她羞臊之余，隱隱生出幾分自得來。

    寶釵暗松了一口氣，這才又曉之以理道：“媽，您若是厭煩他，以后不召他進(jìn)來話便是，卻萬萬不能在哥哥面前露了口風(fēng)！”

    “那王尚書雖然答應(yīng)要提攜哥哥上進(jìn)，但這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卻如何是哥哥能輕松駕馭的？”

    “舅舅、姨丈倒是能從旁點(diǎn)撥幾句，可哥哥那一身倔脾氣，卻未必肯遵從長輩們的教導(dǎo)�！�

    “也只有孫大人這般，既能叫哥哥心服口服，又能在宦海之中披荊斬棘的，才是哥哥日后絕佳的臂助！”

    “因此母親切不可貪一時之好惡，便斷了哥哥未來的前程。”

    這番話講出來，卻是聽的薛王氏愣怔了好半響，最后卻忽然冒出一句：“乖女兒，你這般替他分，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孫二郎了吧？”

    這次卻輪到薛寶釵滿面羞紅了，跺著腳嗔怒道：“母親這是哪里話？！我不過是為哥哥打算，怎就成了……再，我怎會喜歡一個舞刀弄槍的粗人？！”

    薛王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在她額頭上戳了一指頭，笑道：“這么，你還是喜歡那文弱些的，譬如寶玉那樣的啰？”

    “媽媽！”

    薛寶釵再也抵擋不住，一甩帕子掩面便走。

    目送女兒離開之后，薛王氏又自顧自的笑了半響，這才施施然坐到了梳妝臺前。

    看著鏡子里那紅潮未退的雙頰，再想想女兒方才那些言辭，她忽的也捧住了面孔，櫻桃似的嘴兒里噴出一句：“好個沒臉子的東西！”

    這沒頭沒尾的，卻也不知究竟是在罵旁人，還是在罵自己心中的……

    ——分割線——

    話分兩頭。

    孫紹宗與薛蟠到了后花園中，就見那菊海之中，早有一翩翩少年等候多時，卻正是那榮國府的寶二爺。

    原來昨日薛蟠除了孫紹宗之外，還請了賈寶玉與馮紫英作陪——寶玉是府上的親戚，自然早早便到了，那馮紫英卻是遲遲未至。

    “二哥�！�

    卻三人彼此客套了幾句，就聽寶玉話鋒一轉(zhuǎn)，好奇的問：“那日我見你府上的花圃，都被鏟成了平地，卻不知這又是什么新鮮規(guī)矩？”

    聽他主動問起這事，孫紹宗苦笑一聲，正待明緣由，心下卻又忽然一動，暗道自己何不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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