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那大通橋碼頭上的苦力，卻是一個比一個穿的單薄，有那攬下‘大活兒’的，干的興起干脆便打了赤膊。

    孫紹宗與徐守業(yè)坐在茶棚里，瞧著這熱火朝天的一幕，身上也不禁生出些燥意來。

    徐守業(yè)把兩條袖子往上一擼，露著半截古銅色的胳膊，艷羨道：“有時候我還真想像這些人似的，成天傻出力氣賺錢養(yǎng)家，什么鳥事兒都不用多想。”

    聽這意思，倒像是對現(xiàn)狀頗多不滿似的。

    孫紹宗便好奇道：“不是都這碼頭上是一等一的肥缺么，你這怎得還抱怨上了？”

    “肥是肥，可也窩火的慌！”

    徐守業(yè)仰頭灌了一碗茶水，嚼著茶葉梗含糊不清的道：“這南來北往的鳥官都得好生應(yīng)付著，就連那有錢的狗大戶，也不好輕易得罪，整日里迎來送往的哪像是什么武將？活脫就是窯子里的老鴇！”

    孫紹宗哈哈一笑，指著他那滿是絡(luò)腮胡的黑臉，打趣道：“窯子里的老鴇要真長成你這德性，估計早把底褲都賠光了。”

    兩人這里正笑著，就見碼頭上一陣騷動，兩個原正準(zhǔn)備往下卸貨的商船，忽又撤去了跳板，慌里慌張的避到了一旁。

    緊接著便有一條客船，大搖大擺的橫在了那空位上，船頭一大一兩桿旗幟迎風(fēng)招展，大的那桿寫著‘欽敕九省都檢點(diǎn)’，的則是‘福寧州知州衙門’。

    孫紹宗與徐守業(yè)對視了一眼，都曉得是許泰到了，于是忙起身向著碼頭迎去——至于那茶錢，自有廝負(fù)責(zé)結(jié)算。

    隔著老遠(yuǎn)，便瞧見有一高一胖兩個水師百戶，提著馬鞭從那船上下來，粗聲惡氣的吆喝著，讓剛才商船雇傭下的苦力，先卸下自家船上的貨物。

    可就算不講究個先來后到，苦力們收了人家的定錢，也斷沒有先給旁人卸貨的道理。

    那工頭上前陪著笑解釋了幾句，卻兜頭挨了幾鞭子，沒奈何，也只得捏著鼻子認(rèn)了，自船上抬下一箱箱的絲綢錦緞來。

    “果然蠻橫的緊，怪不得能把馬興毅擋回去呢。”

    孫紹宗向徐守業(yè)一笑，腳下緊趕幾步到了近前，照準(zhǔn)那打人的胖百戶，二話不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

    就聽啪~的一聲脆響，那胖百戶足足轉(zhuǎn)了兩圈半，又左腳絆右腳的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好半天，都沒能緩過勁來。

    那高個百戶先是被唬了一跳，隨即勃然大怒，擼胳膊挽袖子的往后退縮著，嘴里叫囂道：“你是哪來的瘋漢？！九省都檢點(diǎn)王太尉的人也敢胡亂伸爪子，難道是要反了不成？！”

    “反了？”

    孫紹宗嗤鼻一聲，追上去抬腿便是一個窩心腳，直接把丫踹進(jìn)了河里。

    “百戶大人！”

    “有賊人行刺！”

    “捉拿賊人啊！”

    這時船上便有十幾個水兵，或拎著兵刃、或赤手空拳的從船上下來，吵吵嚷嚷的，先給兩人扣了個賊人的帽子，就要圍上來動手。

    徐守業(yè)原見孫紹宗上來二話不，就直接就動了武，正代理當(dāng)場不知所措，眼見此情此景，卻是一咬牙迎了上去，昂然道：“官是巡防營的百戶徐守業(yè)，這位乃是順天府治中孫大人，我看誰敢胡亂動手？！”

    此時碼頭上常駐的巡防營官兵，也已經(jīng)聞訊飛奔過來，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是徐守業(yè)與人沖突，更是拼了命的吆喝著，讓那些水兵們放下手里的兵刃，乖乖束手就擒。

    便在這時，那胖百戶吐出兩顆后槽牙，也終于有些緩過勁來，殺豬似的叫道：“就算是順天府的治中大人，也斷沒有不問青紅皂白，就直接打人的道理！須知王太……呃~！”

    沒等胖百戶把‘王太尉’三字吐，孫紹宗一腳便踩的他直翻白眼，又俯下身冷笑道：“你這廝竟然還敢提起王太尉！官雖無緣得見太尉大人尊面，但與太尉大人的女婿卻是交情匪淺，故而知道王太尉最厭惡的就是，有人打著他的名頭行商賈之事！”

    “你們打著王太尉的官旗，卻卸下這許多私貨，豈不是故意往他老人家臉上抹黑？我剛才出手，正是為了太尉大人的清名著想！”

    那胖百戶登時傻眼了，他那能想到這一路上的護(hù)身符，如今卻成了挨打的原因？

    孫紹宗這時卻忽又放開了他，沉著臉問：“許知州不是也在你們船上么？怎得不見他出來？”

    “許知州？”

    胖百戶那跟得上他這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的，愣怔半響，眼見孫紹宗再一次抬腳踩過來，才慌忙道：“你們還愣著干嘛，快把許知州喊出來啊！”

    那十幾個水兵，如今被二十幾個巡防營官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早沒了喊打喊殺的勇氣，一聽這話，倒有大半又跑回了船上，自艙底請出個瘦竹竿也似的高個來。

    “老許！”

    一見那人枯瘦的模樣，徐守業(yè)不由得大驚失色，三步并做兩步跳上船，扯住那人的臂膀，道：“你……你這……這……”

    ‘這’了半響，他忽又回頭怒視那胖百戶，咬牙切齒的罵道：“直娘賊，這特娘就是你們的護(hù)送？！”

    眼見以雄壯著稱的許泰，竟然被虐待成這副癆病鬼模樣，孫紹宗心下也是惱怒的緊，抬腳就待再給那胖百戶加上一腳。

    “邵宗兄，千萬別難為他們。”

    誰知許泰卻忙叫道：“我眼下這副模樣，是因為廣德九年傷了根，卻與他們兩個沒什么干系。”

    孫紹宗這才放過了那胖百戶，指著抬下來的箱子叮囑道：“記得抬到兵部報備，充作軍資。”

    著，又向許泰遙遙的一拱手，笑道：“許兄，我和守業(yè)早早便訂下了一桌好酒，就等著給你接風(fēng)洗塵呢！”

    誰知那許泰卻又搖頭道：“我是有罪之人，實在當(dāng)不得兩位年兄如此好意。”

    見孫紹宗與徐守業(yè)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他便又嘆息道：“實不相瞞，進(jìn)京之前王太尉親自見了我一面，將東南九省的形勢一一剖析，我才曉得自己竟是個坐井觀天的無知狂徒。”

    我去~

    孫紹宗和徐守業(yè)一個船上一個船下，聽了這話卻都有些傻眼——方才兩人還巴巴的琢磨著，要如何給許泰遮風(fēng)擋雨呢，哪成想他竟然早就已經(jīng)認(rèn)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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