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風瑟瑟，晌午的天，陽光普照，該春光和煦，暖意融融，但巫蠱童子卻總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馮妖妖馬車前頭那個一直瞇著眼的矮老人，騎在馬上的儒衫青年，暗中出沒的兵部殺手，這個地方無一處不透著詭邪的氣息；不過他跟隨馮妖妖，薛沉鴉二人已久，兩人都是殺人如麻，工于心計的魔頭，對于這種氣氛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到后面的馬車里坐了一會兒，馮妖妖始終沒有出現(xiàn)，他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在流螢山耽擱了這么久，以她細膩多疑的性子早該派人來問他了，他也想好了辭，但這一次她卻十分沉得住氣，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派人來詢問，他也只好故作鎮(zhèn)定。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體內(nèi)忽然氣血翻涌，毒氣流轉(zhuǎn)，身上疼痛難忍，他知道體內(nèi)的蜘蛛毒囊又在生出毒液，眉頭一凝，忙扯開簾子走下馬車到林中去換毒。

    五指插進泥土中時身后有淡淡的幽香傳來。

    綠衣少女娉娉婷婷走到他身邊，將裝有藥丹的瓶子放在他身旁，然后隨意地坐在他身旁的那棵蒼松下，雙手抱著膝蓋，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

    他從來沒見過她這副樣子，以前她總是有些驕橫，有些盛氣凌人，常與那個叫“媚姬”的女人爭風吃醋，明爭暗斗，這時看起來卻內(nèi)斂了許多。

    “你的毒患比以前嚴重了”，

    她輕聲道。

    “恩”，

    巫蠱童子手指一動，竟有些緊張。

    這少女給他送過幾次藥，但總是悄然出現(xiàn)，悄然離開，這還是她第一次同他話。

    自從她出現(xiàn)后，她秀麗的面容總是在他睡夢中，腦海里浮現(xiàn)，每一次毒患發(fā)作時，想起她的樣子都覺得身上的疼痛仿佛消減了許多，外出的那段日子里，只有在想起這個人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單。

    在他冰冷冷的人生中這少女就是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的一點溫暖了。

    “對不起，沒能幫你殺了他”，

    良久，巫蠱童子道。

    綠兒一怔，隨即想起他答應過要殺掉陸鴻，這件事她并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他卻記得清楚，恬靜地笑道：“沒殺就沒殺，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我一定會幫你殺了他，無論他修為多高”，

    巫蠱童子握著拳頭，臉色堅定而認真。

    綠兒有些不解：“這個仇，你好像比我還要執(zhí)著”，

    巫蠱童子看了她一眼，喉嚨動了動，偏過頭道：“因為除了殺人，我什么都不會，除了幫你殺他，我什么都不能為你做”，

    吊詭而又荒誕的話語，綠兒卻心中猝然一動，心中好像有什么東西悄然化開，像是冬盡春來時漫天寒意突然間冰消雪融。

    額前發(fā)絲輕輕拂動，春水般的眸子露出些許溫和，綠兒輕搖了搖頭道：“我已經(jīng)不想殺他了，姐姐雖然是死在他手里，但這個仇并不該歸咎于他，姐姐是因為姐才死的”，

    “姑娘，心話”，

    她話還沒有完巫蠱童子便臉色一變，壓低了聲音道：“讓她聽見了對你不好”，

    綠兒細細地凝視著他，笑了一笑：“和你也不能心里話嗎？”，

    “以前便只有姐姐肯聽我話，她死后我連一個朋友，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我該和媚姬成為朋友的，但卻因為嫉妒總是和她明爭暗斗，直到她死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媚姬，姐都不過是可憐人，我和媚姬一樣，只是姐的玩物而已，而姐看似氣焰滔天，高高在上，卻從來也沒有得到過她想得到的東西”，

    “我算看清了，一個人是害怕什么什么，就會失去什么，是得不到什么就是想要什么，現(xiàn)在，陸鴻的生死對我來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希望他好好活著，也希望你不再為我而殺人”，

    “一個只為恨而活著的人，很可憐，不是嗎？就像姐，我不想，也不會和她一樣”，

    巫蠱童子怔怔地看著她，他從沒想過她會有如此變化，會對他出這番話，心中對她也更加敬重和感激，良久方道：“姑娘既然這么，我照做就是，姑娘有什么心里話我當然愿意聽，但隔墻有耳，還請姑娘謹言慎行”，

    綠兒笑道：“你對我真算是盡心了”，

    巫蠱童子手指動了動，臉上微紅，心中雖然緊張但仍是認真地道：“我這輩子都會對姑娘盡心”，

    “為什么？”，

    綠兒偏過頭，袖中手指縮了縮，似是不忍看他。

    “因為姑娘值得我盡心”，巫蠱童子亦轉(zhuǎn)過身，道：“我自便是南部巫族試藥用的毒人，沒有人在乎過我的感受，我的身體有缺陷，凡是見過我的人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在他們眼中我只是奇形怪狀的侏儒，不是和他們一樣有感情，有血肉的人，他們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我的疼痛，只有姑娘對我有過一點善意”，

    “我知道姑娘對我只是同情，但這點同情對我來已經(jīng)足夠了，我愿意拿整顆心來交換”，

    “這份感情無關男女之情，我知道姑娘不會喜歡我這樣的怪物，我對姑娘也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想能夠時時保護姑娘，我們都寄人籬下，身不由己，以我這點力量，能夠讓姑娘少一些多一些快樂，少一些煩惱我就知足了”，

    綠兒肩膀輕輕顫動，眼中一片晶瑩，她顫聲問道：“如果，有一天，姐要殺我，你也會為了我和姐為敵嗎？”，

    “為了姑娘，我可以背主忘恩，我的兩個主人，無論誰要殺你，我都會拼死保護姑娘，我力量微弱，或許保護不了姑娘，但如果他們要殺你，一定要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他沒有任何猶豫之色，但帶給綠兒的除了感動，還有最深的無奈，

    他看見她抬起頭望向他身后，眼神那么哀傷，然后他聽到有人輕拍了拍手掌，那人輕步而來，帶起香風習習，他整顆心都突然崩緊。

    “好一個‘背主忘恩’，好一個‘兩個主人’，好一個‘先從你的尸體上踏過去’，我若不殺你豈不是辜負了你對她的一番情意？”，

    馮妖妖面含笑意背手而來，她明明笑意動人，卻帶給人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戰(zhàn)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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