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覺地流逝，一轉眼，半個月就過去了。

    高粱地有十畝刨了茬子，翻整過，施了肥，種上了麥子。這十畝地，是青舒的第一塊兒實驗田，她在試種冬麥。苞谷棒子已經掰完拉回場院，苞谷秸稈連割帶捆，只差拉回來了。

    白菜拉了兩車到錦陽城去賣，兩斤三文還讓人挑挑揀揀的，六千多斤的白菜，最后只賣得八兩銀子另一吊錢。青舒大概算了下帳，這一往一返就得四天時間，四天里兩個牛車的費用、車夫和跟車的四個人的食宿費用、進城時城門口兩車菜收的十個銅板、找中人介紹買家的兩吊錢，細細的算起來，賣菜的八兩銀子另一吊錢能剩五兩就不錯了，這還是她的手下為她省錢，食宿上虧待自己才有的結果。

    這么一來，青舒便否決了繼續拉白菜去錦陽城的打算，對腌酸菜一事寄予了厚望。其實她也考慮過作泡菜，可泡菜離不開辣椒。從京城走到輝州，她都沒見有大量賣辣椒的。準確地，應該是極少有賣辣椒的，很難碰到。她在京城逛遍西市與東市，只碰見那么一次賣辣椒的，還只買到二斤多。買的時候這二斤多的辣椒雖然紅了，可有的籽兒并未熟透，曬干收集起來的可用的籽兒很少。總之，目前唯一的希望都在酸菜上。

    帶著忐忑的心，青舒走到腌酸菜的缸跟前，空氣中沒有異味，有希望。

    吳山揭開缸上的粗布，瞅了一眼，“姐，上邊壓的石頭都快沒水了。”

    “我看看。”娟湊上前瞅了瞅，“白菜變少了，那天放的時候是半缸，現在也就半缸的樣子。”

    青舒上前，吳山和娟退開。青舒湊近缸口仔細嗅了嗅，真的沒有異味。“快搬開石頭，你們誰給我撈一顆出來，要撈下邊的，不要最上邊的。”“對了，手要干凈，石頭搬開也要放干凈地方。”

    吳山答應著，伸手從缸里抱了石頭出來。娟弄了弄袖子，伸手進缸里，很快撈了一顆失去原色的白菜出來，“姐，它的顏色……”

    青舒笑了，“山，把石頭放回缸里。”一轉過臉，“快拿廚房去。”

    娟答應一聲，抓著它去了廚房，放到干凈的案板上。

    青舒一臉期待地自己上了手，拿了旁邊的菜刀一刀將頭部砍下來一些，然后一層一層地剝開，最后露出里面的菜芯。她從每一片上都切下來，放進嘴里嘗了嘗。這會兒還沒有腌好，不好吃，不過，似乎是成功了。

    娟緊緊盯著青舒的表情，“姐，這個，這個能吃嗎？”

    青舒笑瞇了眼，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對娟道：“讓吳山告訴吳管事，從今日起，咱們的白菜不拿出賣了。窖藏的留在地里，其他的都收回來，堆放到場院邊上，白日曬太陽，晚間用秸稈蓋上。”她這兩天才回憶起來，奶奶腌酸菜前，都要將白菜放到太陽底下曬上一日兩日的。

    吳山就等在外頭，不用娟傳話他都聽見了，“姐，白菜真不賣了？”

    青舒從廚房走出來，“不賣了。”費了老勁兒拿出去賣，也賣不了多少，反倒辛苦了大家，不劃算。“娟，別磨蹭了，回鎮子，有急事要辦。”她現在可是歸心似箭。

    等回了鎮子上的宅子，青舒一刻都不想耽誤，第一時間找了古強吩咐起來，“快去買大缸回來，要二十個。再有，記得買鹽巴，只許買多，不許買少。”

    古強嚇了一跳，“姐，您要那么多大缸做什么？還有鹽巴，從京城帶過來的還有一背簍，進正月都吃不完。”

    青舒一臉神秘地聲告訴他，“我腌的那些白菜，成了。”

    古強聽的愣了，“白菜也能腌？”

    “總之，咱們今年的白菜不愁賣不出去了。除了窖藏的，其他的部腌上，自己能吃，也可以拿出去賣。我估計，二十個缸也不夠，你再訂二十個。”嘴上這么完，心里卻嘀咕，四十個缸也夠嗆。一缸能裝多少斤白菜，這個她真不知道，腌第一缸的時候一定要過秤，這樣才能做到心里有數。

    “姐，這能成嗎？”古強嚇到了，腌四十缸，不敢想像。

    “這樣吧，我不把握能掙銀錢，但肯定不賠。再，如果不腌上，能賣出去的有限，同樣也是扔，咱們何不試試另一種方法，或許就能找到好的銷路。”

    古強沒再什么，趕緊出府辦青舒交待的事。青舒張羅收豆子，他支持，因為他也看好豆子的前景。青舒張羅在這個季節種下十畝麥子，他沒有反對，成與不成的，只想讓熱心于農書的姐和少爺高興。青舒如今張羅腌白菜，他心里沒底，卻沒有反對，因為他覺得，有心折騰尋出路，總比坐以待斃強。再，如今府人的日子過的沒再那么窘迫，有了底氣，而且青舒的任何一種折騰方式即便失敗也損失不了太多的銀錢，古強覺得在還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青舒捧著自己的“記事”，想像著寒冬臘月里府人吃著熱氣騰騰的豬肉燉酸菜的場景，臉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當然了，要是有粉條就更好了。可惜，粉條她只會吃，不會做。不過，會做也沒用，她來了這么久，還沒見過土豆。大安到底有沒有土豆，她不知道，只能慢慢留意著，別無它法。

    正這時候，娟報，蘇媽媽來了。

    歪靠在椅背上的青舒趕緊坐正身體，確定自己身上沒什么可讓蘇媽媽嘮叨半天的事情，這才道：“蘇媽媽，快進來。”見蘇媽媽進來了，又招呼娟趕緊拿圓杌子給蘇媽媽坐。

    蘇媽媽一向不肯坐，今日也一樣，只是站著話，一臉做錯事的樣子，“姐，老奴今日心一軟，就攬了一樁事兒，給姐添麻煩了。”

    青舒覺得很意外，“什么事？”蘇媽媽會給她添麻煩？無法想像。

    “就是寧四的娘，遠遠地站在府門外不時張望，一臉愁苦的不敢上前。老奴見了，心生不忍，就給叫進門房話。”著，看了一眼青舒的臉色。

    青舒了頭，表示在聽，又對蘇媽媽的心翼翼覺得好笑，“然后呢？”

    “寧四的娘，寧四沒了衙門的差事，想在鎮上找個活計做，可是沒人肯用他。他沒法子，去鎮子外老爺們的莊子上找活計，長工、短工他都肯干，可還是沒人用他。他媳婦生孩子傷了身子，時不時的還得到藥鋪抓藥，每月不少花銀錢。這會兒，家五口靠他老娘給人洗衣、做飯養活著。唉！這當娘的，都不容易。”蘇媽媽著，很是感慨。

    “蘇媽媽，寧四的娘是求你給找個活計做嗎？咱們府可不缺人手。”養活四十來口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加上康家兄弟，做活計的人手綽綽有余，她可不想再往府里弄人，增加吃飯的嘴。冬天的活計就少，也就她要折騰酸菜和豆子，否則一莊子的人都得清閑下來吃飯，過只出不進的日子。

    “姐，不是。寧四的娘不是這個意思。”蘇媽媽急急解釋起來，“她要這么，老奴可不會心軟。”

    “哦。”不是為進府謀差事，那求的是什么，青舒不解。

    “寧四的娘求的是，求古府當個保人，讓寧四能在鎮子上找份活計做，有口飯吃。姐，這寧四的娘知進退，寧四的孩子還，寧四這個人也孝順，再有，他也是從過軍的。這仗打完了，他活著回來了，還立了不大不的功，這才在鎮子上謀了個捕快的差事。”蘇媽媽的一臉唏噓。

    青舒這下懂了，多日前丁家寶的多嘴，還有蘇媽媽今日的心軟，只為一件事：寧四從過軍，上過戰場，保衛過大安的疆土。

    寧四找不到活計，一半的原因是被卷入了古元河的案子，有得罪古府的意思；大半原因在白縣輔那邊。白縣輔身為捕快的兩個遠親被判了刑，而寧四放了，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明眼人都知道，白縣輔是不會再待見寧四的。如此一來，誰沒事要去觸這個霉頭，給寧四活計，反而惹了父母官的不快。

    如今寧四的娘求上古府，求古府給寧四作個保。看來，寧四家有聰明人，否則怎么會想到這么個主意出來。只要古府肯替寧四作保，鎮子上的任何一家鋪子都敢給寧四活計，白縣輔的不快只能藏在心里，自然不會找任何人的麻煩。

    “你他們一家五口人，都有誰？”青舒好奇地問。

    “寧四的娘，寧四和他媳婦，寧四的兩個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寧四的爹四年前沒的，聽鎮子上還有一個叔叔，只是寧四被抓，那人就斷了和他們的關系，真是豬狗不如。”蘇媽媽很是不齒地罵了一句。

    青舒唔了一聲，心里琢磨，是給寧四作這個保，還是留作己用。

    蘇媽媽不知道青舒所想，只以為青舒這是在為難，于是搓了搓手，“姐，不行老奴就回了她。老奴要替她問問主子，可沒把話死。”

    青舒回神，“寧四的娘還在外邊？”

    “老奴告訴她明日來聽信兒，已經走了。”

    “行，這事我再琢磨琢磨，去忙吧！”青舒道。

    蘇媽媽答應一聲，退出去了。

    不多時，蘇媽媽又返回來了，一臉的喜色，“姐，姐，少爺的夫子，盧先生到了。”

    “盧先生？”青舒挑了挑眉，“管家回來沒有？”

    “回了，回了，和盧先生一起回的。”

    青舒站起來，“少爺那邊傳話沒有？”

    “姐姐，聽夫子到了。”不等蘇媽媽回話，青陽從外邊急急地進來了。

    “是啊，走吧，出去迎你的夫子。”她不知道，不送弟弟去私塾，而是請了夫子回家來一對一地教，到底好還是不好。

    姐弟兩個迎出去的時候，不僅見到了頭戴書生方巾、身穿青色書生長袍、面白須黑、一副文弱書生相的陌生男人，還見到了周大夫周茂。

    古強正滿面笑容地站在府門內同這二人話，在他們身后，停了一輛帶篷的馬車，丁家寶與古元河正與一對陌生夫妻一起從馬車上搬東西下來，再看旁邊，站著一名牽著三四歲男孩子的婦人。

    見到青舒和青陽迎出來，古強趕緊介紹起來，“姐，少爺，這位就是孔老先生推薦的夫子，盧先生。”

    青舒行女子禮，“青舒見過盧先生。”

    青陽鄭重其事地行學生禮，“青陽見過盧先生。”

    盧玄方笑著受了禮，連兩聲好。

    古強又道：“周大夫是見過的，”然后介紹起牽著孩子的婦人，“這位是周大夫的夫人。”

    青舒和青陽又向周大夫夫妻問好。然后青舒：“別都站在這里，趕緊里邊請，一路辛苦，到前廳喝杯熱茶緩緩乏。”

    古強也道：“正是這個理，請，請，里邊請。”

    青陽趕緊也接上，“盧先生請，周大夫請。”

    于是人就分成了兩波，盧先生和周大夫青舒交給青陽和古強招待，自己引了周大夫的夫人趙氏往安排出來的房間走。

    周大夫周茂是在青舒和青陽離京后才得到的消息，他便對當時還在京城的古強要辭了保安堂的差事，讓古強等他，一起離京。

    古強便等不了，得盡快辦完了事趕上年少的主子們。又告訴周大夫，正好他們有三個在酒樓做事的沒來得及辭工的人，周大夫可以和這三個人結伴離京，到輝州康溪鎮。

    于是，周大夫便辭去了差事，讓妻兒整理了行裝，同在酒樓里當廚子的木聰和打雜的陳虎子夫妻匯合，一路結伴同行趕過來了。

    青舒一早從古強那邊知道了周大夫要來的消息，因此房間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她領了趙氏進房間，“看看喜不喜歡？缺什么盡管跟蘇媽媽。”

    趙氏看著也就二十三四的樣子，有一雙會笑的眼睛，面皮白凈，雙手纖細，挽發用的是樣子精致的銀簪，穿的比不了富貴人家，卻也不是粗布衣裳。聽了青舒的話，她輕聲慢語地道：“很喜歡，麻煩姐了。”

    “以前沒少仰仗周大夫，夫人千萬別客氣。夫人還要擺放東西，我就不打擾了。”罷，青舒一側臉，“魚，你留下，給夫人打個下手。”然后向躲在趙氏身后偷看自己的子招了招手，“來這邊，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周星見了，一縮頭，再不探頭看青舒了。

    趙氏笑著：“別看這孩子現在認生，等過兩天熟悉了，定會吵得姐頭疼。”

    蘇媽媽從旁接話，“孩子歡實的好。府里還有丫和麥子，周星不缺玩伴兒。”

    又了幾句閑話，青舒這才退出屋子，讓趙氏安置自己的家當。既是有客到，晚飯自然要比平日里豐盛。

    青舒親自去了廚房，“廚房還有肉嗎？”

    許三娘正在切大蘿卜，聽到青舒的聲音，趕緊放下菜刀，“有的，姐。丁家寶上午買的六斤五花肉，中午用去一半，還有一半。”“對了，還有半個豬肝。”

    “這會兒肉攤估計是收了，想買也沒處買。做兩盤荷葉餅扣肉，再來個肉絲蘿卜湯，你覺得肉夠嗎？”

    “姐，肉夠用。奴婢尋思，豬肝切了上涼盤，鹵豬蹄有兩個切了出兩盤，炒一個雞蛋，炒一個豆芽，做一個酸辣白菜，再把莊子上送來的公雞殺了燉上，這就八個菜。”

    “行，就這么安排。白米飯多做些，你們吃不上肉菜，白米飯當補償。”這意思是晚上不管是主是仆，都吃白米飯。

    “謝姐。”許三娘笑著謝恩。

    跟在青舒后頭的娟笑咧了嘴，“謝姐。”

    青舒笑罵一句饞丫頭，轉身出了廚房，娟趕緊跟上。走到半路上，青舒突然想起來八月十五別人送的花生還沒吃，想再添個菜，立刻又想到，那樣就出單數了，不行，于是作罷。

    顧慮到遠道而來的客人一路舟車勞頓，需要早些休息，因此，這天的晚飯比平日吃的早。

    盧玄方、古強與周茂是舊識，見了面，喝上酒，話題就多了起來。青陽要陪著他們，盧玄方捋著胡子笑容滿面地道：“今日高興，先生定要喝個痛快，你下去吧，不用陪我們這些酒鬼。”

    青陽傻眼，哪有先生自己是酒鬼的。

    古強笑著道：“少爺，您別管他，去姐那邊吧！今日他不是少爺的夫子，他就是個酒鬼，哈哈……”

    周茂也笑，“快去吧，到姐那邊吃東西，別餓壞了。”

    青陽見他們都這么，于是告退。他一個孩子，坐在三個大人之間，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夫子，他很緊張。這會兒得了特赦令，趕緊跑去了青舒那邊。

    青陽一走，盧玄方笑瞇瞇地感慨，“當初那么大的孩子，如今都長這么大了！歲月不饒人，我們都老了。”

    周茂想起那些沒了的人，嘆了口氣，一舉杯，“別再賣酸了，喝酒。”

    古強也是神色一黯，舉杯，“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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