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時辰,夜色愈發漆黑。uukla莊浩明已恢復了大半氣力,掙扎著起來吃了半個饅頭。他這一日之內,不僅容貌衰老了十多歲年紀,那一雙來包含精光的眼睛,如今也變得有些暗淡失神。
謝貽香見那陸大人已酣睡過去,便對莊浩明開口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沒有叫莊浩明“叔叔”,而是直呼為“你”,莊浩明自然聽出了她的不滿。當下莊浩明低聲道:“貽香,事到如今,已是山窮水盡之境,只怕再沒有什么轉機。等到天色一亮,你便現行離去得好,李惟遙他們要找的畢竟是我,不會為難于你。”不等謝貽香答話,他又沉聲道:“這是刑捕房總捕頭的命令。”
謝貽香沉著臉不作回答,只是堅決地搖了搖頭。
莊浩明見她這副摸樣,心知這丫頭一旦拿定了主意,天下再沒有人能勸得了她,只得苦笑道:“外面那些要老找我報仇的人,大多是因為親朋好友死在了我手里。雖然我只是替朝廷辦事,一切依律量刑,但無論冠之以什么借口,殺人終究還是殺人,遲早會有報應的。”他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眼角泛起大片皺紋,又道:“想我莊某人活了大半輩子,如今年近七十,也活得夠長了。”
謝貽香眉頭微皺,沉聲道:“莫非你還是不肯出我們此行的目的?”她話還沒完,莊浩明便搶著道:“貽香,你可知昨夜三更時,被那‘奪魄手’所殺死的,為什么不是賈,而是老薛?”
聽他突然提及此事,謝貽香頓時一愣。這一天時間里接連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自己一時倒把昨晚薛之殤神秘被殺一事拋于腦后了。她雖然明知莊浩明在轉移話題,卻也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已經參透了其中的玄機?”
莊浩明點了點頭,緩緩道:“方才睡上一覺,許多事反而被我相通了。那一老一少,也就是所謂的那個什么‘龍女’,我已經可以肯定,他們確然是神火教的人。那老者先后與我交戰兩次,一次在岳陽城內,一次在洞庭湖上,他所使用的功夫,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正是當年神火教中至高無上的‘天露神恩心法’。”
他完這話,卻見謝貽香無動于衷,不禁問道:“這‘天露神恩心法’,莫非你沒聽過?”謝貽香搖頭道:“沒聽過。”
莊浩明“哦”了一聲,有些意外地道:“神火教中有四大震教之寶,至剛至陽的‘蛟龍吸海勁’,任意改變身形外貌的奇書《肉白骨》,武林七大神兵排行第三的‘烏金摩訶杖’,還有便是這蠱惑人心的‘天露神恩心法’了。當年神火教的勢力遍及中原,你爹謝封軒謝便是出身于此教,據我所知,他似乎曾練過這‘天露神恩心法’的一點皮毛。莫非他從來沒向你提過?”
謝貽香搖頭道:“爹他很少向我提及神火教的事。”她完這話,心中卻似乎想到了什么。
莊浩明默默凝視了她片刻,點了點頭,道:“這‘天露神恩心法’嚴格來也算不上是武功,而是一種蠱惑人心的幻術。換而言之,那老者所使用的其實并非是武功,而是他制造出的幻象來迷惑對手。我和他先后交手兩次,卻依然參不破這門妖術的真諦,這才落敗不敵。所以我懷疑老薛正是中了他的這門妖術,以至于無故暴斃。至于老薛脖子上的傷痕和那支什么‘奪魄手’,多半只是障眼法罷了。”
謝貽香對此類幻術也略有耳聞,聽莊浩明這么一解釋,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關鍵。自己之所以看不清楚那老者的形貌,恐怕并不是什么“化氣留形”的無上境界,多半也只是幻術而已。只聽莊浩明又道:“雖然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將老薛殺死的,但此類妖術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對方的心智強、修為高,施術之人就難使其中招。我們這幾個人里,要數老薛的武功最弱,如果我是那施術之人,也必定會選擇老薛來下手。”
不等莊浩明繼續完,謝貽香心里已是一片雪亮,當即接口道:“所以從那個女孩假裝命喪在賈大哥馬蹄下開始,到昨夜他們來像賈大哥問罪,布下的這個局看似是針對賈大哥,其實卻只是要分散我們的注意,教我們猜不出他們的真正意圖。只怕從我們在官道上看見那支斷掌開始,他們便在暗中給薛叔叔設下了局,所以這一路上薛叔叔的神神色舉止都有些怪異。”到這里,她回想起程憾龍、賈夢潮和薛之殤三人如今都已身亡,臉色不禁一暗。
莊浩明贊許地點了點頭,道:“不錯,老薛自從在官道上見了那支斷掌后,便開始有了心結,施術之人若要對他下手,再是容易不過。如今看來,神火教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人,擺明了要讓我們盡數死在湖廣境內。”
謝貽香細細咀嚼著莊浩明這番話,再想起他先前到那“天露神恩**”時的怪異表情,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脫口道:“你……你是懷疑這事和我爹有關?”莊浩明先前有意無意地提起了自己父親,此刻又出這番話來,自然是懷疑到了謝封軒的頭上。
莊浩明緩緩嘆道:“你雖未親口承認,但我早就知道你此番隨我同行,乃是你爹的安排,他是要你來監視我在湖廣的動向。其實昨夜你的推測倒也并非無道理,當此軍餉被劫之際,我卻率眾前來湖廣,所以你們懷疑我與那批軍餉被劫有關,甚至很有可能是那江望才在朝中安插的眼線,與他同謀犯了這件案子。對此我倒也不怪你,更不怪你爹,要是我和你爹易地而處,我自己也會做這樣的懷疑。”
頓了一頓,他又有些嘲笑般地道:“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其實我之前也同樣懷疑過你爹謝封軒。且不他此番安排你前來監視于我,試問那神火教既然銷聲匿跡這么多年,卻仍然可以在暗中存活,可想而知,在朝廷里也必然有他們的人。我甚至還懷疑我們此番在湖廣所遇到的一切事情,其實都是你爹在暗中的安排,畢竟他終究是出身于神火教中的人。可是事到如今,我反而不再懷疑于他了,因為我等既已落到如此地步,對方卻依然不肯罷手,倘若真是你爹的意思,難不成他連自己女兒的性命都不顧了?”
莊浩明這番猜想倒也是有憑有據,要知道謝封軒正是出身于神火教,而且是現今唯一身居朝廷要職的神火教前教徒,就連皇帝心中也一直想要將他鏟除,只是顧及眼下朝中的局勢,下不得手罷了。謝封軒這般身份,又是這般處境,若他和神火教在暗通私通,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謝貽香驚訝之余,立刻又覺得這一切簡直荒謬之極。自己父親和莊浩明這一對幾十年出身入死的好朋友,而今卻一個懷疑對方是江望才的人,另一個懷疑對方是神火教的人,在暗地里爾虞我詐,互不信任。要不是自己親眼見到、親耳聽到,她什么也不敢相信這兩人居然做出如此舉動。
原來這便是所謂的世道人心。兩個過命交情的朋友,相互間也難免要互相猜忌,暗中堤防。謝貽香頓時覺得自己還是太過單純了,又不禁對這個世道失望至極,更對那朝廷里那些爭斗發感到厭惡。
莊浩明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苦笑道:“這算得了什么?你爹和我雖是多年的老朋友,相互間也還有過好幾次大打出手,最嚴重的一次我還被他打成重傷,足足躺了三個月才能下床。”著,他見謝貽香依然悶聲不吭,又道:“其實那神火教的用意,叔叔也能猜到一二。如今我既然踏足湖廣,哼,必定將會改變這整個湖廣的局勢,那神火教盤根于此多時,自然是不想我介入其間,從而壞了他們的什么好事……”
他到這里,突然閉上了嘴,仿佛覺得自己得有點多了。謝貽香回過神來,冷冷問道:“哦?刑捕房此番西行,不是要緝拿那‘薔薇刺’歸案么,怎么總捕頭大人忽然什么‘改變整個湖廣的局勢’?”
只見莊浩明的臉上不禁泛起一絲悲傷之色,嘆道:“叔叔倒也用不著再瞞你,我們此行所謂的緝拿‘薔薇刺’歸案,當然只是個幌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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