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位年紀輕輕的“蕭先生”，不過三言兩語之間，便已逼得那雄踞湖廣十多年的洞庭湖之主江望才頭撞立柱，自斃當場，公堂正中席位上的方東鳳心底一寒，隨即又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不冷不熱地道：“這江望才已是老朽的籠中之鳥、階下之囚，隨時都能要了他這條性命。rg此刻你卻助我將他逼死當場，莫非你以為這便能討好于我，從而讓你安然離開？”

    言思道望著血泊當中江望才的尸體，夸張地嘆了一口氣，搖頭笑道：“江兄勿怪，倒不是我要相助這個方東鳳，只是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你在人面前受辱罷了。”著，他轉頭向方東鳳望去，學著方東鳳的語氣反問道：“莫非鳳老先生以為今日我若想活命，便只有哀求于你這一條路了？哈哈，難不成你還會開一面，饒我一命？”

    方東鳳見言思道仍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態，霎時寒下臉來，沉聲道：“夠了！而今洞庭湖上的封印已解，江望才也已命喪當場，此間的事已然了結，老朽再沒工夫同你戲玩……”言思道不等他完，當即高昂著頭揚聲道：“想不到鳳老先生聰明一世，到頭來也逃不過這一時的糊涂。試問我今日既然敢前來此間，又怎會毫無準備？”著，他一晃手中的旱煙桿，不屑地笑道：“告訴你倒也無妨，眼下就在這個岳陽府衙之外，已有二十名江南武林當中一等一的高手潛伏在暗，還有兩百名承天府的精壯軍士暗藏于街角，只待我一聲令下，他們彈指間便會沖進這公堂之中。哼，屆時鹿死誰手，鳳老先生難道還不明白？”

    那方東鳳只是靜靜地聽完他這一番話，繼而將兩只眼睛瞇成細縫，細細打量了言思道許久。過了半響，他終于“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我不信。”

    言思道雙眉一揚，正色道：“那么多半是我記錯了數目，外面應當是十位武林高手、一百名承天府的軍士，你信是不信？”方東鳳微微一怔，隨即破口罵道：“放屁！”話音落處，門外也冷冷地傳來一聲“放屁！”繼而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喝道：“老夫四下巡視了半個時辰，今日與你同來的，除了躲在街角的十余名老弱殘兵，便再無他人了。是了，還有這個冥頑不靈的老家伙，老夫這便奉還于你。”

    言思道連忙尋聲往外看去，但見一條身影籠罩在迷霧當中，仿佛從來便沒人看得清他的模樣，就這般漫無聲息地飄然而入，立足于公堂之上。縱然是從門外照入的正午陽光，也被他沾染上了一股莫名的陰冷，正是之前打過兩次照面的神火教座下的五行護法之一、正北方位的流金尊者。

    再看那流金尊者的身后，一個白發老者低首不語，兀自站立，卻是今日與自己同來的那位“岳陽陶朱”章在野章老太爺。眼見那章老太爺神色木然，兩眼空洞，正是和堂上江望才的貼身護衛云老是一般神情，顯然也是中了流金尊者的攝心邪術。只怕此刻的章老太爺早已失去神識，淪為了這流金尊者的奴仆。

    那方東鳳眼見流金尊者現身，仿佛是吃下了一劑定心丸，當即揚聲道：“姓蕭的，你以為自己有張利嘴，便能四處煽風點火，效仿蘇秦、張儀的縱橫捭闔了？我呸！今日種種，根就是我神火教的安排，是老朽的布局。事到如今，難不成你還認為是你自己挑起了這場大戰？哈哈，若是打個比方，眼下發生的這一切，就好比是那滾滾流逝的大江，早已注定了東流入海的結局，任憑你在江水之中如何掙扎，也改變不了江流的大勢所趨。充其量，你不過是在江里翻起了幾個不痛不癢的浪花，從而教這場戰事來得更為慘烈些罷了！”

    著，方東鳳忍不住從席位上站起身來，哈哈大笑道：“神火不滅，江山焚裂！如今洞庭湖封印一開，天下龍氣已泄，終于又輪到我神火教星火燎原，重整天下了！”一旁那流金尊者聽了這話，也陰瞅瞅地跟方東鳳一起大笑起來。

    言思道不禁露出一臉愁容，幽幽嘆道：“只可惜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

    方東鳳興奮之際，又見江望才已死，流金尊者也順勢收伏了云老和章老太爺這兩大高手，眼前這個“蕭先生”已然是砧板上的魚肉，再掀不起什么風波了。此刻聽聞言思道這番話，他不禁收起笑聲，微微點頭，道：“你這話倒是不錯，眼下這湖廣境內數來數去，能夠欣賞得了老朽這番布局的，恐怕也僅有你一人耳。”

    到這里，方東鳳沉吟片刻，又繼續道：“老朽原不愿與將死之人多言，然而左右是曲高和寡，今日倒不妨為你破例一次。子，你可還記得方才江望才那廝所言，這洞庭湖的來由是怎樣的？”

    言思道眼見這方東鳳畢竟還是入了自己的套，要將他的秘密向自己一吐為快，當即心翼翼地回答道：“據江望才那蠢貨，這洞庭湖是先秦年間的一位墨者突發奇想，用巨石將云夢澤大地下面最大的一股暗流堵塞起來，繼而匯聚成的湖泊。至于那填堵暗流的巨石堆，便是今日的龍躍島。”

    方東鳳先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冷笑道：“來江望才這廝當真是愚不可及，昔日墨家的人對他這般解釋，他也便信以為真了。哼，子，你我都是聰明人，照你看來，那位墨者之所以大費周章，花了數年的光陰將云夢澤下面最大的暗流堵塞起來，當真的只是一時的突發奇想而已？”

    言思道微笑道：“墨者自古身體力行，從不做沒有目的之事，絕不可能因為一時的突發奇想，去浪費自己的時間。所以墨者既然告訴江望才，洞庭湖乃至龍躍島的形成，只是一時間的突發奇想，必然是在隱藏其中的秘密，一個絕對不能讓他人知曉的秘密。”

    方東鳳忍不住雙掌一擊，贊賞地道：“秒啊，正是如此！與聰明人聊天，果然是愉快至極。可笑江望才那廝聽到此話，一門心思便部放在了他那座破島的存亡之上，哪還顧得上去仔細思索其中的奧妙？”

    道這里，方東鳳不禁有些逸興遄飛，舉步走到公堂正中，向言思道笑問道：“春去秋來，月盈月缺，先生可識得此理？”他興奮之下，竟然隱隱有些喜歡起這個年青人來，一改之前“子”的稱呼，重新稱言思道為“先生”了。

    言思道當即接口道：“飄風不終期，驟雨不終日，世間盈虧自有其數，周行而不改。不知鳳老先生的可是此理？”

    方東鳳點頭笑道：“正是。一進一退，一得一失，自然之理也。舉個粗俗的例子，就好比是一個人存活于天地之間，不可能永遠只是進食，同時卻又不需排泄。正如那些習武之人，終其一生，到底不過是想讓自己呼吸間納入的精氣，可以少流逝掉一些，從而將其囤積到丹田當中，便是所謂的修煉內力了。”

    言思道聽到這里，腦海中靈光一閃，試探著道：“難不成鳳老先生是要，這云夢澤大地下面的暗流，原卻是一條排泄之道？”

    方東鳳頓時哈哈大笑，道：“閣下果然聰穎過人，一語便已道破天機！不錯，這世間萬物皆有盈虧，吸入為盈、為陽、為明；瀉出為虧、為陰、為暗。在我神州大地之上，由地面自西向東流淌的江河，是陽，是吸入；由地底自東向西涌淌的暗流，則是陰，是排泄。據老朽所知，昔日造出洞庭湖的那位墨家前輩，集鬼谷道術和公輸班的機關消息術于一身，可謂是學究天人，之所以要將云夢澤大地之下這股最大的暗流堵塞起來，為的便是要封印住這條排泄的之道，使其精氣無法外泄。”原來方東鳳眼見這言思道僅憑自己的三言兩語，便已摸到了其中的關鍵，一語道破玄機。雖然是當此局面，方東鳳依然暗生佩服，這一聲“閣下”的稱呼，卻是他發自內心的。

    言思道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方東鳳的意思，聽了這話，卻又立刻發現自己反倒變得更不明白了。他當即問道：“此中的道理雖然不差，但還請鳳老先生明示。這地底的暗流作為排泄之道，被堵塞起來，自然是為了不讓精氣外泄，然而這一舉動，究竟是要讓何物的精氣無法外泄？難不成這天底下竟有將那地底的暗流，作為自己排泄之道的事物？”

    方東鳳不禁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閣下如此睿智，何不猜上一猜？”著，他也漸漸收起笑容，沉思了片刻，這才喃喃道：“其實這也是老朽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你那位墨家前輩究竟是預測到了結果，所以才會做出這般舉動；還是他只不過是了解到其中的原因，所以才想見識一下這般舉動的結果？”

    言思道心知已到關鍵之處，連忙強壓下自己心中的悸動，沉聲道：“承蒙鳳老先生指點，此中的‘因’我已明白，然而這位墨家前輩由‘因’而動，究竟能造出怎樣的一個‘果’？”

    著，言思道也忍不住從席位上站起身來，先瞥了方東鳳一眼，又瞥了流金尊者、章老太爺和云老三人一眼，手里下意識地點燃了一鍋旱煙，吞吐著煙霧喃喃念道：“方才鳳老先生曾：‘神火不滅，江山焚裂！如今洞庭湖封印一開，天下龍氣已泄，終于又輪到我神火教星火燎原，重整天下了’。嘿嘿，天下龍氣已泄……龍氣……”

    耳聽言思道居然將自己方才過的話一字不差地念了出來，方東鳳卻無暇驚嘆，也有些出神地道：“龍氣者，王氣也……”

    言思道猛然將旱煙桿在幾案上狠狠一敲，脫口大喝道：“王氣所鐘，帝王之都？是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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