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止與陳韻針鋒相對之時，屋里卻有兩人相對而坐，輕笑交談。

    一人穿白，一人衣著古樸。

    穿白者長須垂胸，古樸者須發(fā)皆白。

    這長須垂胸之人就是陳二爺陳邊，那古樸老者就是鄉(xiāng)中三老許志。

    許志正道：“在彭城有品之人中，陳府諸公都是佼佼者，前些年陳敏作亂，也是諸位心有大義，將那細作交予官府，可謂徐州棟梁，所以這次的事，在庭你要多舉薦兩個杰出子弟，也好解了這燃眉之急。”

    “在庭”是陳邊的字，陳邊，陳在庭。

    陳邊輕飲手中茶，笑道：“許公，該幫的地方，我陳家肯定幫忙，只是不知這次有幾家參與？”

    許志聞言已知其意，就道：“除了貴府，王家、劉家、彭家都有人參與，但名額有限，還需篩選一番，才能定奪最終人選，這也方便幾家一輩中決出個高低。”

    “其他幾家都參加了，我陳家如果不去，難免讓人閑話，”陳邊點了點頭，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聽王家、劉家的輩中，已有人得了第八品的評價，若是真的，我陳府后輩怎么與之相比？過去也是給人陪襯，許公，你我兩家交情不淺，我也不繞圈子，后輩給人陪襯，于名聲不利，是要成他人的墊腳石的。”

    “怎么會？”許志眉頭微皺，“聽聞貴府也有幾名后起之秀，只不過名聲還未彰顯，今日不就有陳韻一刻成詩，將來也是佳話……”

    “陳韻是有些事，不過……”陳邊正要再，但門外響起了嘈雜聲，他聽到了陳韻滿含怒意的一聲“何等猖狂”，心里有了猜測，就將臉一繃，給許志告了聲罪，向門外喝問：“誰在喧嘩？成何體統(tǒng)！”

    門外的陳韻立刻抓住機會，揚聲道：“稟二伯，是七弟來了，他狂妄失狀，沖撞了長者，我這個做四哥的也有責任，還請二叔不要責怪他。”

    “嘖，”陳止眉頭一皺，看向陳韻的目光發(fā)厭惡，“搬弄是非，耍聰明，就這點事？”

    “陳止？”陳邊一聽這個名字，聲音頓時冷了下來，“他還敢胡鬧，給我滾進來！”

    陳韻聞言，無聲冷笑，雖未開口，但陳止卻能聽見對方心聲——

    “囂張也只是一時，進了此門，再出來，你就是條死狗了，隨我拿捏！”

    這陳韻的格局太了。

    陳止暗中感慨，給陳韻等人一個笑容，在眾人的錯愕中從容昂首，邁步走入房中，見了屋里的兩人，立刻站直身子，兩臂合攏、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鞠躬道：“子陳止，見過二伯、許公。”

    “你就是陳止？倒是一表人才。”許志掃了陳止一眼，微微點頭，似在贊許。

    平心而論，陳止倒也儀表堂堂，安靜不言的時候，也給人以溫潤君子之感，加上他被人呵斥，不卑不亢，從容而入，給人的感覺當然不一般了。

    可惜，許志也聽了陳止的那些荒唐事，了這一句，就閉口不言了。

    “不要被此子的外表迷惑！”陳邊滿臉怒氣，冷聲問起來，“陳止，讓你過來，知道所為何事么？”

    當然知道！

    陳止眼底閃過一點寒芒，但在直起身的時候就已收斂，目光掠過面前兩人，腹中藥丸就起了作用，知道了這兩人當下最關心的事是什么。

    “陳邊果然想著謀奪那幾畝肥田，不過，許志卻不是為虎作倀的，而是要和陳家商量，想選取三四名陳家子弟參加一次篩選，勝出的人，可以到貴靜書院中做個奉書人，迎接將要來訪的貴人，那貴人好像和諸葛武侯家有點關聯(lián)，但他也無法肯定。”

    倏地，陳止心中泛起了相應記憶。

    貴靜書院，位于彭城西南，占地不，據(jù)聞是春秋時傳下來的，經(jīng)歷幾次兵亂，反復重建，表面是地方興建的為學之地，實際上卻為法家傳承。

    朝廷重儒，但外儒內(nèi)法，法家之學不絕，加上現(xiàn)在歷史轉(zhuǎn)彎，世家勢大，中央權柄衰退，私學藩籬松動，百家復萌，不少書院都有法家之流傳于世。

    “許志的事對我來其實是一次機會！”

    眼珠子一轉(zhuǎn)，陳止心生一計。

    “愣著做什么？”陳邊的質(zhì)問再次響起，“問你話呢！”

    “這么急著要幾畝田地？眼界也太了！”

    陳止暗自搖頭，對陳邊惡感更盛，口中則道：“聽聞貴靜書院缺幾個奉書人，二伯與許公在這等著侄，估計就是為了這事吧？侄不才，不愿讓二伯失望，愿承此大任。”

    陳邊點頭道：“既然知道錯了，那……等等，你什么？”他要按劇教訓一番，但突然反應過來，和許志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訝之意。

    貴靜書院的事雖不隱秘，但事起突然，知道的人不多。

    “陳止是怎么知道的？他有這個人脈？”陳邊驚疑不定起來。

    想提前知道消息，無疑需要些人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貴靜書院中有熟人，但看陳止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有這個事的，這人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差。

    想歸想，陳邊當然不會讓陳止稱心如意，更不會將這次機會給他。

    “我不知道你從哪聽來的消息，但別想糊弄我，叫你來，是因你最近的斑斑劣跡，過去家族庇護你，你卻不思悔改，變加厲，身為長輩，我不得不給你點懲戒，以警醒族人，省得被人我陳家沒有規(guī)矩。”一番疾聲厲色的話，將陳邊的怒意表達的淋漓盡致。

    許志沒有插話，攙和到大家族的內(nèi)斗，對三老可沒有好處。

    可惜，陳邊卻不愿他置身事外：“正好許公也在，就由他做個見證，好讓人知道我陳家也是賞罰分明的。”

    “這是要讓三老給他背書，謀奪族田還真要有點技巧，這個陳邊的宅斗經(jīng)驗看起來很豐富啊，估計是大伯陳遲一直護著我家，所以陳邊想多弄幾個保險，讓陳遲事后也無話可。”

    陳止一眼看穿了對方想法，前世給人當過謀士，見過的套路太多了。想到這，他倒是放松起來，就問：“二伯打算怎么個懲罰法？可是打算依照族規(guī)？我因祖父過世，心中悲傷，這才借物麻痹，以至失態(tài)，確實是該責罰的。”

    他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不僅讓陳邊錯愕，還讓不滿陳邊牽扯自己的許志略生興趣。

    “悲傷？”陳邊不是那么好打發(fā)的，“倒是伶牙俐齒，你在外面鬧出的那些個事，哪點顯得悲傷？給陳家招的麻煩還不夠多么？”

    “嗯，那些事雖有隱情，但確實是我做的，那責無旁貸，我都認了，多余的話也不了，二伯打算如何處置？”

    這話將陳邊后邊的話都給堵住了。

    不對啊，這就認了？這子這么配合？

    心中嘀咕，陳邊卻也不會客氣，點頭道：“既然你認了，那……”

    但陳止不等陳邊完，又道：“責罰我是認了，只是，我在門口聽陳韻堂哥，二伯想謀奪我家田產(chǎn)，這就不對了，二伯你不是這樣的人，我估計是陳韻在背后編排你……”

    “你！”被直接破了心思，陳邊心中一跳，但好歹城府不淺，只是吐出一個字，就沉下臉來，冷冷的看著陳止，他當然知道，陳韻不會把這事擺到臺面上。

    陳止則不著痕跡的瞥了許志一眼。

    實際上，在話的同時，他就通過“以道觀物”注意著許志的念頭變化，挖掘出不少有用信息，其中就包括了這位三老所敬仰的人物。

    韓非子。

    “這位三老看上去垂垂老矣，敬仰的卻是法家旗幟人物，真有個性。”一念至此，陳止心中已有定計。

    任何時代，任何時候，投其所好都是上佳選擇，孫道當然知道該怎么做。

    就聽他繼續(xù)道：“二伯要罰，這是對的，韓非子都‘刑罰不必，則禁令不行’，可見刑罰不能少，要堅決執(zhí)行，但侄覺得，在外面有過錯，卻要奪田產(chǎn)，這就不是懲罰了，韓非子他老人家也‘夫刑當無多，不當無少’，可見這刑罰不怕多，但要準確，不能偏了目的，否則就沒有警示作用，失去了懲罰的意，我犯了錯，就該針對錯誤做出刑罰，以儆效尤，不能亂罰，省得壞了族中規(guī)矩，。”

    陳止一提“韓非子”三個字，許志就來了點精神，聽到那句“刑罰不必”，已經(jīng)下意識的點頭了，又聽“刑當無多”之，則連連點頭。

    “你這是強詞奪理！既然認罪，那……”聽陳止引經(jīng)據(jù)典，陳邊莫名不安，急切打斷。

    只是，這“強詞奪理”一出，許志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陳止注意到了許志的表情變化，立刻鄭重道：“二伯，對我有看法這很正常，畢竟侄確實做了些糊涂事，可那兩句話，是韓非子他老人家的，‘強詞奪理’的法有些不太妥，您可以斥責我，但對先賢還是該存些敬意的。”

    陳邊很是錯愕，他和這個侄子接觸不多，但聽過不少傳聞，知道這子連至圣先師都非議過，今天卻對法家先賢一臉憧憬，這唱得是哪一出？

    但不等他明白過來，許志突道：“老夫看陳止話條理分明，對先賢之頗有了解，又心存敬畏，總歸是好的，老夫居三老之職，就有著引導風化的職責，既然他有心自薦，不妨讓老夫來問幾個問題，若能應答得體，也不是不能考慮。”

    “考慮什么？書院之事？許公，你這……”陳邊發(fā)錯愕，他今天是要借勢三老，壓下族中異議，可眼前這劇有點不對啊！

    陳止冷眼旁觀，暗暗冷笑：“許志的偶像都被你攻擊了，身還有公職權力，表現(xiàn)一點不滿再正常不過了，而這一點不滿正是我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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