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字真有那么好？”

    幾個老人面面相覷，就看著彭太公接過那封信看了起來，這位老太公起先臉上還存疑色，但很快露出欣賞之意，跟著就不時點(diǎn)頭，露出了笑容。

    這下子其他人坐不住了，紛紛起身離座，湊了過去。

    很快，一群長者就紛紛驚嘆起來。

    劉太公驚訝起來，稱贊道：“這字竟是這等驚奇，力透紙背，精浮紙上！”這是在夸贊信上的字筆勢、力度，同時表現(xiàn)自己的眼光，表示自己對書法的了解。

    張老太公則撫須附和，也道：“吾觀此書，妙如行地者之絕跡，神似憑虛御風(fēng)！未料我彭城縣，竟也有如此大家，又或是那位路過的大師留下的墨寶？只是，何故只是寫成書信？”這是夸贊信上字的筆跡，通過力度、角度傳遞出來的一種神韻。

    他這是一躍從對書法技巧的品鑒，提升到了技與心合的層次，隱隱想將劉太公的評價蓋過去。

    不過，這邊張?zhí)捯袈湎拢俏慌硖瓦吙催咟c(diǎn)頭驚嘆：“此字有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這書寫之人，當(dāng)有心齋之境！”彭太公的家族傳為彭祖之后、徐國嫡系，淵源深厚，到了他這一代，崇尚老莊之，他的這一句就是出自《莊子人間世》，脫離了對字的評判，單純從字里行間中推算書寫之人的精神狀態(tài)。

    這一下子境界就顯得高山仰止了，從單純的書法之道，升華到了精神層面，也顯得自己比劉太公、張?zhí)囊饩掣鼊僖换I。

    這一番稱贊，也是這群人分高下的途徑，隨著彭太公話音落下，勝負(fù)已見分曉，連被蓋過去的張?zhí)⑻彩且荒槡J佩，連連表示同意彭太公的法，頓時賓主盡歡，喜笑顏開。

    左淵也露出笑容，微微點(diǎn)頭，道：“我那叔祖當(dāng)初在國都時，就聽人提過，字畫有逸神妙能之分，我路過那家店肆，驚見招牌上的字，隱隱有妙品之相，是以才會求字，如今一看，此字當(dāng)屬妙品！”如果不是衣著還顯狼狽，他這段話下來，倒也有名士之風(fēng)。

    左淵的叔祖就是左思，引得洛陽紙貴，而他口中的“逸神妙能”也非杜撰，而是中原士族漸漸形成的一套品鑒字畫的等階，彭城也有耳聞。

    平和簡凈，遒麗天成，曰神品。

    醞釀無跡，橫直相安，曰妙品。

    逐跡窮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至于那逸品，便是“出于自然”，被看成是超出神品，返歸元，以人之力而拓印乾坤天地意境，同自然之妙有了。

    書法、畫作常見佳作，但只有入了品的，才有流傳后世的機(jī)會。

    按照原的歷史軌跡，這套品鑒體系會在后世被不斷完善，如唐代張懷瓘的《書斷》、宋代朱長文的《續(xù)書斷》等，都在不斷的完善著這個體系，以期能更直觀的表現(xiàn)、評論出書畫高下。

    而今歷史長河轉(zhuǎn)彎分叉，新漢鼎立，唐宋未必還有，但時代的發(fā)展卻還依舊，人的審美連續(xù)發(fā)展，相同的品鑒之法依舊還是會誕生，甚至有了提前成熟的跡象。

    左淵名家之后，左家更是緊跟中原國都的潮流，對這一套分法很是了解，他出來之后，彭城郡的諸老一聽，趕緊附和，顯得自己對品階之分也是知道的，不落人后，然后自是談笑風(fēng)生。

    這一幕落到那張氏的眼中，卻讓她一陣錯愕，跟著就是委屈，怎么狀告得好好的，那個沒良心的把信遞出去，情況立刻就變了，該不會爹爹和諸位叔叔伯伯都被蒙蔽了吧。

    一想到這，她頓時緊張起來，再次出聲強(qiáng)調(diào)：“阿翁，諸位叔叔伯伯，信你們也看了，上面寫的什么，也都清楚了，分明就是這挨千刀的寫給外室的信，還加以妻子之名，還望諸位替我做主啊！”

    張?zhí)劼暬氐溃骸拌h(huán)，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等已然明了從水求這封信的緣故了，莫是一封書信，就算是十封、百封，只要對方愿意寫，那都是好的，豈有不從之理？”

    從水是左淵的字，張?zhí)旃赀@話，見老伙伴們點(diǎn)頭同意，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有了現(xiàn)在這個氛圍，一場丑事就算是被揭過了，反而可能成為逸聞，這是因禍得福，他豈能再由女兒發(fā)作？就算真有問題，也得等眾人離開再深究，況且只看這字，再聯(lián)想左淵的辭，他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那看上去很是古板、守舊的劉太公也：“五侄女你畢竟是婦道人家，不懂這里面的深刻道理，可以原諒。”他自是深受某些理論的毒害，存有偏見。

    其他幾個老伙伴，則多數(shù)撇了張氏一眼，雖未話，可那眼神、那表情表達(dá)出的含義，卻十分清晰——咱們文人名士的事兒啊，你不懂！

    張氏立刻被氣得七竅生煙，眼瞅著就要發(fā)作，把眼前這群思想腐朽的老頭批駁一番，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侄女到底還是沒想明白，左賢侄，你把事情再一遍吧，我之前聽你提到了陳止，老夫和他也有些交情，你清楚些，老夫也好去驗(yàn)證一下，打消侄女的疑惑。”

    在場的人里面能這么的當(dāng)然只有許志了，他剛才沒搞清楚情況，不敢貿(mào)然暴露自己和陳止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大致摸清脈絡(luò)了，雖也驚訝于這紙上的字，卻意識到這是個給自己揚(yáng)名的好時機(jī)。

    你劉老頭書法造詣好，我比不了；你張老頭眼界廣，我趕不上；還有那彭老頭更是風(fēng)度過人，我也只能聽著。

    但那又怎么樣？你們夸的那人，和我關(guān)系不錯，貴靜書院這事，我還是他的引薦人，關(guān)系近著呢！

    果然，他這么一，其他長者的心思就都給引過去了。

    “許老弟，你與那陳止相熟？剛才賢侄不是了，這信就是陳止所寫么？這是什么人？是陳家的哪位遠(yuǎn)親？沒聽陳老頭有這么一個親戚啊。”

    他們這個輩分的人，肯定只和陳太公熟悉，不過那陳太公在陳家威望雖高，可被家事衰落拖累，在張?zhí)麄冞@個圈子里影響力有限，他的葬禮，幾位老人也只是略有表示，沒有顯得太過親近，對陳家內(nèi)部的格局了解的也不是多么清晰。

    許志一下子就挺起胸來，笑道：“這陳止為陳遲下的一代，是陳家老七的兒子，就是那個在陳敏作亂時殞命的老七，可憐陳止，失了雙親，行事略有跳脫，可資質(zhì)卻是一等一的，我啊早就看好他呢，一有機(jī)會就會推薦他！”他卻是要抓住機(jī)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想要混個伯樂的美名。

    “原來是陳邁的兒子，我對此人有印象，”彭太公著，眉頭皺起，“起來，陳止這個名字我也有些印象，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話音落下，其他人也是一般感覺，很快就想起了那個荒唐子的名號。

    “哈哈，看來又是個不羈之人啊，難怪能寫一手好字。”

    非常奇怪的是，幾位長者還疑惑自己的家鄉(xiāng)，有這么一位書法造詣驚人的后生有些不可思議，可一想起陳止過去所做的種種，卻又都欣然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shí)，仿佛陳止過去的所為，和他的成就有什么聯(lián)系一樣。

    能人所不能，行人所不行。

    左淵則瞅準(zhǔn)機(jī)會，插話進(jìn)來，把自己的事情又詳細(xì)的解釋了一遍。

    這次，張老太公沒有不耐煩了，聽自家女婿原原的敘述了一遍，不時點(diǎn)頭，最后笑道：“從來書者如其人，顯其志，露其學(xué)，彰其才，這樣看來，這位陳家子八成是胸有丘壑，我倒是想要親眼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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