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仁侯府設(shè)在延壽坊，乃是玄宗親自指派將作大匠負責修繕的，這里原是一位國公的府邸，再經(jīng)將作大匠之手改造，堪稱華美絕倫。
丫鬟、仆從、護衛(wèi)各色人等加起來有近五百人。
“搬進了這么大的宅子，又當上了侯府管家，怎么你看起來不是很開心？”余浪捧著一卷書，看書的間隙有些悵然若失地道，這個問題好像是在問奧巴巴，也好像在問自己。
奧巴巴一臉苦惱：“他們把我的活干了，我不知道該做什么了，院子里總是很干凈，也沒有螞蟻可看了，日子變得很無聊。”
余浪大笑：“你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有沒有看得合眼的姑娘，我去幫你媒。”
奧巴巴搖了搖頭：“雖然我習慣了大唐的生活，卻還是更喜歡故鄉(xiāng)的黑妞，這里的姑娘好看是好看，總覺得有些別扭。”
黑妞這個詞是余浪早幾年拿奧巴巴打趣時的，沒想到他到今日還記著，余浪聽得頗為歡樂。
笑著笑著，余浪忽然沉默了。
“奧巴巴，我想見李晴了，在邊塞這兩年，每日每夜都很想她。”
“想她就去見啊。”
“不成了，如今她是李景堂的結(jié)發(fā)妻子，正三品的誥命夫人，我拿什么理由去見她？用什么身份去見她？”
奧巴巴瞪大了眼睛：“我認識的那個余浪，天不怕地不怕，為了救青青敢孤身一人去李家堡中與李家老太爺搏命，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瞻前顧后了。”
余浪頓時把手中書卷一扔：“是啊，想她就去見啊，如今侯也是三品官，還怕他李景堂不成。”
媽的，侯兩個字用來自稱真是爽翻了，王又如何，朕又如何？
奧巴巴起身沖外頭大喊道：“侯爺擺駕左相府。”
余浪抬腿踹了奧巴巴一腳：“你從哪兒聽戲文學來的詞兒，擺駕是陛下才能用的，你這是嫌我命太長嗎？”
奧巴巴急中生智，連忙補充道：“敗家！侯爺敗家，要去相府散財去了，你們準備好聘禮。”
“聘禮是求親用的。”奧巴巴的漢語水平真是無可救藥了，跟著余浪這么些年也沒什么長進。
……
……
“歸仁侯您還是先回去吧，相爺出門議事去了，不在府中，人豈敢做主讓您見我家主母？”
余浪這次已抱定主意當個無賴了，在李景堂府外大喊道：“晴兒！你快出來，余浪想你了！”
一個人喊還不過癮，余浪比了個手勢，身后的仆從們紛紛跟著大喊起來：“晴兒，你快出來，余浪想你了！”
管家嚇得臉色蒼白：“侯爺快別喊了，這事傳出去有損你我兩家清譽。”
余浪自然不會給這管家半分面子，絲毫沒有止歇的意思。
管家狠了狠心咬牙道：“侯爺若執(zhí)意如此，可別怪老奴不客氣了。”
兩隊帶刀護衛(wèi)將余浪和其仆從圍在當中。
余浪覺得有些好笑：“你當我這冠軍大將軍的名頭是假的嗎？就憑貴府這些酒囊飯袋，攔得住我？”
管家似乎對李景堂極為忠誠，肅然道：“老奴今日即便死在此地，也不會放任你侮辱相爺?shù)摹！?br />
余浪收起了玩鬧的態(tài)度，問道：“你與李景堂是什么關(guān)系，為何要為他這般賣命？”
管家道：“老奴原只是長安城里頭一個當街賣字的老頭，家中一貧如洗，是相爺抬舉我當上管家之位，相爺于老奴有知遇之恩，粉身報之亦不冤。”
這李景堂倒是會收買人心。
余浪也不好與這老人過分為難，攤手道：“你瞧，我是攜禮登門，看看朋友罷了，又不是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劍拔弩張的攔在此處，才會將此事事態(tài)擴大，那才是對李大人的家聲有所影響。這樣，你替我進去向夫人通報一聲，見與不見由她自己定奪可好？”
管家見余浪得誠懇，也認同他的這些道理，只好同意，進去稟報了。
片刻后，管家命人打開了大門，邀請余浪入內(nèi)，顯然是已征得了李晴的同意。
左相之府出人意料地寒酸，不但遠遠不如李林甫的豪宅，甚至比起余浪的歸仁侯府都差了許多。余浪的仆從們有些看不起這位當朝三品的左相，余浪人卻看得有些難過，這院子中的布局擺設(shè)，竟與揚州城集賢里余宅一模一樣，連那棵黃楊樹都長得一模一樣。
有那么一瞬間，余浪心中對李景堂的恨消弭無蹤，只覺得他仍舊是揚州城中的生死兄弟李大虎。
李晴挽上了婦人的發(fā)髻，臉上的笑容親昵之余夾著禮貌的疏離。
余浪看了心中劇痛，他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在兩人成婚的日子里親手為李晴挽上發(fā)髻，熟料自己在邊塞拼死立下了戰(zhàn)功，回來李晴已嫁做人婦。
“如今春花正好看，侯爺若是不嫌棄，就由我陪你游園吧？”李晴輕施一禮，儀態(tài)萬方。
余浪看得有些發(fā)癡。
……
……
借著游園的由頭，余浪和李晴各自屏退了左右仆從。
二人先是不痛不癢地扯了一些花語。
余浪終究忍不住心中困惑，直問道：“你為何不等我？”
“等不起。”李晴的聲音不如方才那樣莊重，多了幾分余浪熟悉的味道。
“父親一心想把我嫁給太子，陛下對此事又極為忌諱，若我嫁入太子府中，陛下必定不會容我。我的命運從來都不在自己手中，彼時我進退兩難，李景堂便如一個英雄橫空出世。他與我父親聯(lián)手搬倒了太子派系的多位核心官員，又憑借著與貴妃的關(guān)系上下打點，一路平步青云。就在我最為難的時候，他向我父親提親娶我。”
“要么是嫁給太子等死，要么是嫁給人品才華都與你不相上下的李景堂，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李晴春水一般瑩潤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余浪。
余浪沉默無言，彼時他尚在萬里之外的勃律，對這一切自然是鞭長莫及。
余浪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要你休夫，隨后嫁給我，你愿意嗎？”
李晴淡淡一笑，依舊百媚橫生：“那我如今要你投入我父親陣營，你愿意嗎？”
當年暫時依靠李林甫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如今自己得了勢，必定要與李林甫為敵的，何況還有李景堂這個人物的存在。
余浪只好搖頭。
“你瞧，你的反應(yīng)和我父親當日的一模一樣，他你是個聰明人，但骨子里有你自己的驕傲，你不會甘愿依附于我李家，所以他更看好李景堂。”即使早知道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李晴的眼眸中還是流露出幾分令人心疼的凄然。
余浪心中波瀾起伏：“那是不是只要我投入你李家陣營，你就會離開李景堂嫁給我？”
“不會。剛成婚時我的確對你念念不忘，與景堂只是虛與委蛇，可是相處時間漸長，我覺得我也是真心喜歡他的。你給人的感覺很像是一陣風，吹面而過時很愉悅，帶著遠方的痕跡，讓人迷戀。可風總是一陣一陣的，風有時溫和，有時又太過酷烈。李景堂則是個很穩(wěn)重的人，與他相處很舒服很省心，感情涓滴不遺，細水長流。而我們之間，不過是個美麗的誤會吧。”
最后一句話徹底為兩人的感情判了死刑。
余浪沉默不語。
李晴又笑道：“緣分有時候就是這樣，行差步錯，結(jié)局就會不一樣。對了，你送來的禮物我都很喜歡，以后還是不必了。你如今新得了封賞，朝中上下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打點，銀錢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你也知道，我們李家從來不缺銀子。還有，在府外大聲吵嚷這種事情，挺幼稚的。”
“謝謝夫人開解，侯以后不會再做傻事了，告辭了。”余浪的回應(yīng)古怪別扭，此刻他已無心措辭，只想狼狽得逃離。
二人背對錯身的那一刻，都留下了眼淚，今日一別，幾成永訣。
等確認余浪走遠，李晴慢慢蹲在花叢之中，掩面而泣，若不是知道了余浪內(nèi)心還有一個青青，她不會這般絕情。李晴是個極為高傲的女子，她決不允許任何人分薄了丈夫?qū)ψ约旱母星椤．斔烙嗬穗S身的那把木劍名為手植，知道了余浪與青青的那些故事，心已如死灰。
如果可以，多想以歸仁侯夫人的身份等在長安城頭，靜靜看你披著鮮亮的鎧甲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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