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場盛大的采桑禮正在進行,隨皇帝巡游漢沔的皇后尉遲熾繁,率領(lǐng)內(nèi)外命婦,在此桑林采桑,以此勸勉民女采桑養(yǎng)蠶,豐衣足食。
男耕女織,是中原自古以來的生活傳統(tǒng),時值春季,到漢沔地區(qū)巡視的皇帝宇文溫,親自馭牛扶犁耕田勸農(nóng),皇后尉遲熾繁便采桑親蠶勸織。
采桑禮,每年她都要參加,所以對于全套流程駕輕就熟,采桑養(yǎng)蠶,需要的桑葉很多,但皇后的采桑禮也就采摘幾張桑葉,意思意思即可。
但即便只是“意思意思”,意思也得到位,皇后和幾位嬪妃化身采桑女,在桑林間忙碌,旁邊圍著一圈侍衛(wèi)、宮女及外命婦,遠遠看去一片花團錦簇
外圍,參與采桑禮的官員們百無聊賴,有人東張西望,有人竊竊私語,人群一角,禮部郎中宇文化及獨自站著,定定看著前方花團錦簇,看著其中一個身影。
那人是尉遲后的妹妹、天子嬪妃,即尉遲妃,與其姊一樣,擁有傾國傾城的容貌。
宇文化及盯著尉遲妃的背影,倒不是有什么齷齪念頭,也不敢有齷齪念頭,只是一見著這位,就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弟弟宇文智及。
那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宇文智及因為這個女人,和其姊夫產(chǎn)生了沖突,最后因此一命嗚呼。
宇文化及一直想著為弟弟報仇,但當那個人成了天子,宇文化及心中的仇恨蕩然無存,只有風聲鶴唳的驚恐。
天子要弄死他,就和弄死一只螞蟻那樣輕松,所幸天子為了樹立明君的風范,對他來了個“不計前嫌”。
這幾年來,宇文化及好好的當官,而那位“上師”給的神藥一直未斷,故而他一直安然無恙。
“上師”給的神藥,其藥效實在是美妙無比,給宇文化及帶來的愉悅,比房中事強多了,所以宇文化及這幾年雖然有納妾,但對于女色已經(jīng)不是很迷戀。
然而今天他遠遠見到了尉遲妃,先是為其樣貌所震撼,隨后想起了弟弟。
報仇已經(jīng)不可能,況且他已經(jīng)盡力了,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所以宇文化及此時也就只是感慨一下。
然而宇文化及就是恨“小尉遲”得寵,這個先帝的廢后,本該在冷宮或者廟里了卻殘生,居然靠著給姊夫做妾,又過上了好日子,這讓宇文化及十分不爽。
所以,報仇是不可能了,但詛咒還是可以的。
宇文化及在心中暗暗詛咒,詛咒尉遲姊妹遲早失寵,待到那時,這兩個尉遲家的余孽,及其所生子女,一定沒有好下場。
這么一想,宇文化及念頭通達許多。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尉遲姊妹被打入冷宮、太子被廢的凄慘情景,而天子立新歡為皇后,新后不斷派人折磨尉遲姊妹,最后這兩個女人在一個寒冷的夜里凍死。
想著想著,宇文化及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收到的一個命令,那個命令是“上師”下達的,讓他暗中收集、整理漢沔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情況,整理完畢后“匯報”。
“上師”想做什么,宇文化及當然不得而知,不過他倒是能猜出個大概。
漢沔地區(qū)大開發(fā),無數(shù)荒地變良田,這和地上憑空冒出黃金沒區(qū)別,所以滿朝文武開始各顯神通,試圖在這一席盛宴上分一杯羹。
天子之前三令五申,強調(diào)官員不得侵占民田,但沒有把話說死、把事做絕,和政事堂諸公商議之后,立了規(guī)矩,讓百官有機會通過正當渠道分一杯羹,在漢沔地區(qū)擁有田產(chǎn)。
奈何僧多粥少,況且沒人嫌地多,于是許多人變著法子搞“迂回”,要在漢沔地區(qū)“分”得更多的土地。
即便這些土地在一定期限后都要交稅,大家都不顧一切去爭,宇文化及自家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覺得“上師”一定是對土地起了心思,想暗中操作一番,置下大大的家業(yè)。
“上師”所想,正是宇文化及所想,他此次來漢沔,就是想順便現(xiàn)場考察,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辦法,或者找到合適的“合伙人”,一起發(fā)財。
想著想著,什么“二郎死得好慘”、“尉遲姊妹不得好死”,不知不覺就被他拋諸腦后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宇文化及來到漢沔,是親眼看見阡陌連天,看著大片大片曾經(jīng)的荒地,變成了一眼望不到頭的農(nóng)田,如此“刺激”的場景,讓他和許多同僚們眼都變綠了。
宛若饑腸轆轆的餓狼,看到一大群肥羊那樣蠢蠢欲動,但是這群肥羊有羊圈圈著,還有猛虎守著,不能隨便動。
想吃羊,可以,“排隊搖號”,但宇文化及和其他人一直在找羊圈的破綻,以便時不時鉆進去拖幾只肥羊出來。
他成日里琢磨破綻,卻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糧價連年下跌,如今已跌到一個讓人覺得驚悚的價位。
每石斛粗米沒去殼的米,在漢沔地區(qū)的批發(fā)價是五十文。
而在七八年前,這樣的米,在漢沔地區(qū),售價是每石二百文左右。
當然,那時還在打仗,年景一般,每石粗米二百文的價格很正常,而這數(shù)十年間,荊襄地區(qū)包括漢沔地區(qū)也有過豐年時米價跌過百文的情況。
考慮到漢沔地區(qū)的農(nóng)田越來越多,而一年兩熟的交州稻其種植面積也越來越廣,所以當?shù)丶Z食產(chǎn)量逐年遞增,稻米價格大幅下降倒也是必然。
只是沒人想到年景尋常的這兩年,在漢沔地區(qū),米價能低到如此地步。
宇文化及仔細研究手下收集上來的許多信息之后,隱約覺得似乎有人在刻意壓米價。
那么這個人是誰?
是天子么?
宇文化及不太確定,因為谷貴傷民,谷賤傷農(nóng),糧價下來了,對于尋常百姓是好消息,但對于農(nóng)戶來說是噩耗,情況嚴重的話,會導(dǎo)致大量農(nóng)民破產(chǎn),名下土地被兼并。
兼并土地的當然是世家門閥、強宗著姓,這些大戶兼并土地后必然隱瞞真實田畝數(shù),因此導(dǎo)致朝廷的稅收大量損失。
這種情況,不該是天子想看到的。
宇文化及知道,如今正是皇朝對外用兵的關(guān)鍵時期,有西北的突厥要解決,這要調(diào)動大量軍隊出擊,他父親宇文述如今就作為行軍總管,在草原上征戰(zhàn)。
又有東面的高句麗要解決,皇朝遲早也要對遼東大規(guī)模用兵,這都需要大量糧食,而一旦國內(nèi)出現(xiàn)谷賤傷農(nóng)、大量農(nóng)戶破產(chǎn)的情況,對于糧食產(chǎn)量是很嚴重的影響。
宇文化及覺得自己能看出的問題,天子沒道理看不出來,所以天子不太可能是糧價長期走低的主謀。
但若是有人敢蓄意造成“谷賤傷農(nóng)”的局面,這局面還是在至關(guān)重要的漢沔地區(qū)出現(xiàn),天子按說不該坐視不管。
然而現(xiàn)在就是糧價低得令人發(fā)指,天子實地考察了,知道了,卻沒有絲毫要解決問題的意向。
想著想著,宇文化及疑惑起來,他覺得那位“上師”,一定也想搞清楚其中的門門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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