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府，仆人們正在灑掃內(nèi)外，不止是掃地，還在擦窗、清理屋頂，屋頂上積累的落葉有很多，掃帚所到之處，枯葉紛紛落地，又有人將其掃做一堆堆，一起處理。
蕭瑟的鄭家私第，在仆人們的忙碌下漸漸褪去破敗之象，除去喪服的鄭善果站在檐下，看著院子里一片忙碌景象，與妻子交代了一些事，片刻后轉(zhuǎn)入書房。
鄭善果之母崔氏去世，鄭善果丁憂為母守喪，如今喪期結(jié)束，天子的詔令隨后到達(dá)，不久之后，他就要到吏部報道，然后入宮覲見，最后接受任用。
剛結(jié)束丁憂便有如此待遇，自然是和鄭善果多年優(yōu)秀表現(xiàn)有關(guān)，在他丁憂之前，于吏部考核之中，考核成績排在天下所有官員前面，是為“天下第一”。
想到這里，鄭善果想起了母親，若不是母親這么多年來一直時刻勸勉他、督導(dǎo)他，他是不會獲得如此成績。
喪母之痛，依舊留存心底，鄭善果坐在書案前，回想著母親的音容笑貌，心中依舊有些淡淡的哀傷，他注意到案上有一份報紙，隨即拿起來。
這是今日的報紙，第一版頭條，是關(guān)于科舉的新聞，全國各地的童子試已經(jīng)在春天結(jié)束，而鄉(xiāng)試將會在秋天舉行，新聞?wù)f的就是即將舉辦的鄉(xiāng)試。
因為如今是夏末，距離秋天也沒多久了。
自從三年前第一次科舉正式舉辦，天下人都對科舉有了大概了解，如今科舉的四級考試制度已經(jīng)正式定型，考試時間較之前有所調(diào)整。
科舉每隔三年舉辦一次，首先是春天舉辦的童子試，決定讀書人是否有參加鄉(xiāng)試的資格，通過童子試的考生是為“秀才”或者“童生”。
其次是在各總管府治所舉辦的鄉(xiāng)試，上一次鄉(xiāng)試是在春天，而從今年起，改在秋天八月進(jìn)行，通過鄉(xiāng)試的考生是為舉人。
舉人們來年春天赴京，參加禮部于二月舉辦的會試，通過會試的考生是為貢生，在會試后一個月，即三月在京城參加殿試。
殿試中選者是為進(jìn)士，進(jìn)士分為三甲，一甲三名，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
這些內(nèi)容，在今日報紙頭版頭條里都有介紹，不僅長安的報紙有，各大都會的報紙有，天下各州郡縣官署都會張榜公告，讓各地學(xué)子、考生加緊備考。
爭取通過鄉(xiāng)試、會試、殿試，如那位口吃的范陽盧楚一般，金榜題名，狀元及第。
盧楚其人，鄭善果是熟悉的，對方能夠金榜題名，出乎意料，卻在情理之中，鄭善果覺得若換成自己參加科舉，要通過會試恐怕都困難。
不是他學(xué)問不精，是因為“偏科”：鄭善果不擅長算術(shù)，當(dāng)然這種不擅長指的是一般計算沒問題，但要學(xué)得“精”就不行了。
侍女端來茶，鄭善果品了幾口，繼續(xù)看報紙。
他在家丁憂，身著孝服，不與親友來往、不吃葷食、不飲酒、不聽歌曲，可以說是不問世事，如今得靠看報紙來了解時局。
除了最新的報紙，這些年來每期報紙家中都有保存，而朝廷向官員發(fā)放的邸報，同樣存了厚厚一沓，足夠他看上一段時間。
這報紙可是好東西，比邸報強上許多倍，報紙上的新聞會介紹民生百態(tài)，比起干巴巴的邸報有趣多了，鄭善果仔細(xì)的看著今日最新報紙，看著看著，發(fā)現(xiàn)一條新聞標(biāo)題。
延州蠟燭抵京，其背后的血淚和辛酸，不得不知。
一支蠟燭后面居然有“血淚”和“辛酸”？太聳人聽聞了！
標(biāo)題吸引了鄭善果的注意，隨后認(rèn)真看下去，一開始他還面色凝重，看著看著眉頭舒展，差點就像拍案而起。
什么嘛！不就是介紹延州蠟燭的“研制”不易，所以凝聚著許多人的“血淚”和“辛酸”。
我還以為貪官污吏壓榨百姓，為了制作蠟燭逼得人傾家蕩產(chǎn)。
鄭善果如是想，氣惱之余，注意到這延州蠟燭的與眾不同之處：蠟燭所用的蠟，既不是蟲蠟、蜂蠟，也不是動物油脂，而是從延州廣安所產(chǎn)“石油”中提取的石蠟。
延州蠟燭是用石蠟制成，顏色偏黃略帶黑色，新聞里說這種蠟燭點起來和尋常蠟燭一樣，沒有什么異味，雖然外表其貌不揚，但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便宜。
便宜到什么地步呢？
售價還不到市面常見蠟燭的三分之一。
看到這里，鄭善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蠟燭都便宜到這種地步了？
他家之前可都不怎么點蠟燭，不是買不起，更不是用不起，而是母親認(rèn)為沒必要點蠟燭，點油燈即可。
還時不時用晉時石崇以蠟燭為薪柴斗富，斗富斗到最后家破人亡的故事來教育他。
即便如今距離石崇的年代已經(jīng)有三百余年，但蠟燭的價格依舊不便宜，尋常百姓在夜間照明，根本就用不起蠟燭，這是鄭善果所知道的事實。
結(jié)果，現(xiàn)在延州蠟燭運抵京城，數(shù)量充足，號稱數(shù)以“十萬”計，如果有人想要批量進(jìn)貨的話，一百支起售，“批發(fā)價”更便宜。
這還只是開始，新聞里說了，延州軍器監(jiān)下屬的“石油工場”，如今放開了制作石蠟蠟燭，產(chǎn)量逐月提升，全年不斷，越往后產(chǎn)量越高，而蠟燭的價格只會越來越便宜。
延州廣安，東距黃河不過四五十里路，大量蠟燭直接運到河邊裝船，然后運抵長安，運輸成本高不到哪里去。
雖然冬天黃河會結(jié)冰，航運被迫中斷，但從延州到長安的陸路距離不算太遠(yuǎn)，而官道已經(jīng)修葺過，陸路運費也不會太高。
所以，將來家家戶戶用上石蠟蠟燭，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到這里，鄭善果感慨世事變遷，之前價格不菲的蠟燭，如今再無高貴身段，他不由得想，若母親在，看著這便宜的延州蠟燭，是否還會用石崇斗富的例子來教育他？
正感慨間，妻子入內(nèi)，支支吾吾說了一會，鄭善果才弄清楚原來是“迎春來”商社的人上門，詢問是否需要安裝“空調(diào)”，以及入秋后安裝“暖氣”。
“空調(diào)”、“暖氣”，都是如今長安城里官宦人家必備設(shè)施，然而鄭家卻例外，因為鄭善果的母親強烈反對使用“空調(diào)”、“暖氣”，認(rèn)為這是鋪張浪費。
即便當(dāng)初鄭善果絞盡腦汁，好說歹說給府里裝了“空調(diào)”、“暖氣”，但用了一段時間后，母親以太費錢為由，將這兩套設(shè)備停了。
“空調(diào)”和“暖氣”的好處，鄭善果和妻兒都明白，家里又不是承擔(dān)不起，卻因為礙著老夫人的“一意孤行”，不敢堅持。
現(xiàn)在，報紙上都說了，長安煤價比起之前又便宜了一些，炎炎夏日，越來越多的人靠著“空調(diào)”避暑，城里像樣點的食肆、風(fēng)月場，夏天沒有“空調(diào)”，生意都會受影響。
夏天是這樣，冬天更是如此，沒有“暖氣”，就不會有客人光顧。
對于鄭善果而言，母親老了，觀念也落后了，老是舍不得花錢，但時代不一樣，夏天用“空調(diào)”、冬天用“暖氣”，不是什么鋪張浪費。
鄭善果見著妻子那期盼的目光，知道對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自己心中有一種念頭在萌芽，而籠罩在身邊數(shù)十年的束縛，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用石崇那個時代的眼光，來評判如今的生活水準(zhǔn)，不是刻舟求劍是什么？
“裝，裝空調(diào)，不過價格得好好說說，暖氣的安裝事宜，你也提前問清楚。”鄭善果交代著，見妻子興高采烈的出去，他淡定的坐下。
母親去世，現(xiàn)在，沒有人再食古不化。
對于鄭善果來說，他是一家之主，所以，他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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