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尺多厚。天地間霧蒙蒙的一片。我順著鐵路工地走了四十多公里,只聽見各種機器的吼聲,可是看不見人影,也看不見工點。
一進靈官峽,我就心里發慌。這山峽,天晴的日子,也成天不見太陽順著彎曲的運輸便道走去,隨便你什么時候仰面看,只能看見巴掌大的一塊天。
目下,這里,卷著雪片的狂風,把人團團圍住,真是寸步難行!
但是,最近這里工作很緊張,到處都是冒著風雪勞動的人。
發電機、卷揚機、混凝土攪拌機和空氣壓縮機的吼聲,震蕩山谷。
點點昏黃的火球,就是那無數的電燈。看不清天空里蛛網似的電線只見運材料的鐵斗子,順著架在山腰里的高架索道,來回運轉。
宇文溫睜開眼,將思緒收回,看向眼前案上的資料。
這些資料,是關于洛邑通往成都鐵路的資料,雖然只是梗概,卻依舊很厚,宇文溫看著這些資料,看著資料里描述的地形,不由得想起了一篇自己學過的課文。
夜走靈官峽。
夜走靈官峽這篇課文,始終在他記憶里留有位置,倒不是因為好學,而是因為在那個時代,他的長輩和寶成鐵路有交集。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寶成鐵路動工修建,無數工人在崇山峻嶺之間奮戰,用熱血和汗水修建這條穿山越嶺的鐵路,使得“蜀道難”成為歷史。
這是一個偉大的工程,他的一個長輩出生在寶成鐵路的施工工地上,所以名字里有“寶成”二字。
夜走靈官峽這篇課文中,“我”在寶成鐵路靈官峽施工工地里,遇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家伙,其妹妹出生在工地,名字就有“寶成”。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淵源,所以他對夜走靈官峽這篇課文印象很深,現在,當這條鐵路“再次開工建設”時,真讓他感慨萬千。
寶雞,就是現在的歧州洛邑,成都,依舊是名字千年不變的成都路線,因為地形限制,大體上就是那條路線,而工程難度,絕不會低。
歷史上的寶成鐵路,好像修了四年,現在,要用三年時間完成。
工期這么定,不是宇文溫狂妄自大,是因為時代不一樣:為了修鐵路,可以大規模動用奴工。
無數捕奴隊抓來的奴隸,用在隴右鐵路的工地上,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勞動力,隴右鐵路的施工進度才有了保障。
現在,洛邑到成都的鐵路也要動用大量奴工,當鐵路建成后,按規矩,還活著的奴工就會獲得平民身份。
宇文溫喝了一杯茶,看著路線圖里的入蜀鐵路,又想起了李白的蜀道難。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但是,要讓蜀道難徹底變成歷史,光有決心還不行,得付出代價。
想要獲得,就得有付出,想要鐵路修得快,就得填人命,不然鐵路是憑空變出來的?
填百姓的命,只會天下大亂,那么填奴工的命,副作用相對小些,不過罵名難以避免。
宇文溫覺得作為執政者,就該有承擔責任的勇氣和決心,他下定決心徹底打通蜀道,讓蜀地和關中通火車,越早越好。
所以,不能讓兒子、孫子來承擔日后可能會有的罵名,這些罵名,他來承擔就夠了。
那么,可能會有的罵名是什么呢?
宇文溫直接就想出了一段話:這條鐵路,每一根枕木,都代表著一條人命。
這不是宇文溫亂想,而是有依據的:十九世紀中葉,阿美利加國大修鐵路時,就有作家感慨“鐵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橫臥著一個愛爾蘭工人的尸首”。
阿美利加國大修鐵路時,修路愛爾蘭工人的命運悲慘,但是,命運更悲慘的是華工。
華工比愛爾蘭工人更勤勞,干活效率更高,一天能干上十二小時,對飲食的要求不高,晚上湊和著在帳篷里睡覺,第二天依舊抖起精神干活。
阿美利加國的太平洋鐵路,從中部向西延伸,全程三千多公里,要橫跨落基山脈的群山峻嶺以及大片戈壁荒漠,計劃十四年完成。
這還是在東西兩端對進施工狀態下擬定的完工時間,但因為勞工不給力,工期大幅拖延,于是引入華工。
華工吃苦耐勞,極大加快了鐵路的施工進度,到了工程后期,據說華工占工人總數的八成以上。
鐵路的施工進度大幅加快,太平洋鐵路完工時,比計劃時間提前了一半多。
但代價是華工傷亡慘重,等同于每鋪設一根枕木,就有一名華工付出生命。
然而,華工這樣的犧牲和貢獻,通車典禮上各方大員的祝詞,一個字都沒提。
各界名流乘坐火車行駛在地勢險峻的懸崖路段,都驚嘆自己仿佛是穿梭于云中,卻沒人向他們介紹是誰修筑了這條路。
慶功會上的演講里,主持人對于這條堪稱世界奇跡工程的鐵路大加贊賞,感謝來感謝去,就是沒有一個字提到華工的貢獻。
沒有人把太平洋鐵路的提前建成通車,歸功于華工的吃苦耐勞上,人們也許聽說過愛爾蘭工人的悲慘遭遇,卻對華工更悲慘的遭遇聞所未聞。
為什么會這樣?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落后就要挨打。
落后就要挨打,區區六個字,凝聚了百年屈辱的血和淚,所以,宇文溫一直謹記在心。
蜀道難的現狀必須徹底扭轉,入蜀鐵路必須有,越早建成越好,所以,區區罵名算什么?
等鐵路通到成都,即便將來吐蕃做大,大規模南下擴張、入侵蜀地,也會被有鐵路運輸線支撐的蜀地守軍擊潰
等成都和昆明之間通了鐵路,即便將來南詔出現,面對有鐵路運輸線支撐的南中守軍,也掀不起什么大風浪,黔中地區亦是如此
等昆明和交州龍編通了鐵路,交州就再也不能和中原分開,誰要敢作亂,就會面對朝廷大軍的海、陸夾擊,步入絕境。
所以,蜀道再難,也得克服,入蜀鐵路再難修,也得修。
宇文溫讓有司初步估算過,從長安經成都、昆明抵達龍編的鐵路,里程至少有六千里以上,大概要分階段修個幾十年才能修完。
然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開頭最難的一段路,就由他來走。
想到這里,宇文溫繼續看資料,一張張鐵路橋設計圖,一幅幅盤山鐵路的路線圖,躍然紙上。
仿佛入蜀鐵路的施工工地,就在他眼前浮現。
一個稚嫩童音,在耳邊回蕩:
“爸爸媽媽說,不管哪個人都要朽住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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