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鄴城一片寂靜，宵禁下的街道上，除了巡夜隊伍之外杳無人蹤，而皇宮內(nèi)也是一片安靜，除了值夜的禁軍，再無其他人影。
皇帝寢殿卻是燈火通明，除了殿外值守的禁軍，殿內(nèi)也是人影憧憧，大周天子宇文乾鏗端坐書案之后，而西陽郡公、巴州刺史宇文溫則隔案對坐。
宇文乾鏗滿臉俱是即緊張又期盼的表情，在他身后有數(shù)名內(nèi)侍佇立，一個個垂手而立，看上去無精打采，卻又是側(cè)耳傾聽，都在聽西陽郡公宇文溫正著的“奇聞”。
“微臣查案，因案情復(fù)雜便微服私訪，以追尋蛛絲馬跡，一日在官道驛站休息，坐下不久后有一人到來，于鄰座飲茶吃飯，聽其口音是為江南湘沅人士。”
“主薄鄭通，與此人相識，其人姓賈名躍籍貫沅州，以外出行商為生，半年前收得消息家中老母病危，故而乘船溯江而上，途經(jīng)西陽時船壞落水，為水軍搭救，因著隨身財物悉數(shù)丟失，鄭通便贈其盤纏回家。”
“此事已過數(shù)月，兩人見面自然相互問候，鄭通見其身佩符咒，便問所謂何故，賈躍其歸家途中遇見異事，鄭通好奇之下追問數(shù)次，對方便將經(jīng)歷一一道來”
宇文乾鏗咽了咽口水，今日入宮的宇文溫了個故事，故事情節(jié)緊張刺激讓他欲罷不能，又聽了幾個愈發(fā)不舍得放人走，于是讓對方留在宮里，晚上繼續(xù)講故事。
前一個故事的是貓妖害人，最后關(guān)頭為得道高人降服的“奇聞”，情節(jié)有些恐怖，宇文乾鏗即害怕又想聽，特地加多了幾個內(nèi)侍在身邊壯膽，然后讓對方繼續(xù)講下去，而如今講的便是新的奇聞。
湘州行商賈躍，在外得知家中老母病重，孝心頗重的他便晝夜兼程往家里趕，進入湘沅交界處后，因山脈綿延，山中有賊人兼之虎豹豺狼出沒，故而只能白日趕路，夜間投宿驛站或民宅。
只能白日趕路導(dǎo)致歸途漫漫，賈躍思念家中母親故而心急如焚，一日黃昏他抵達(dá)某處山腳，見著同行之人又要在驛站住一宿，便↑↑↑↑，︾算連夜翻山而過。
“連夜翻山？他不怕豺狼虎豹么？”宇文乾鏗問道，身邊的內(nèi)侍也是默默頭，西陽郡公的故事驚心動魄，他們都聽得入神了。
“當(dāng)然怕，所以賈躍在附近村落花大價錢雇了幾名老練的獵人，護送他連夜翻山。”宇文溫道，“這幾名獵人都是獵殺過老虎的能手，又熟悉山中道路，賈躍提前付了錢財后便讓這幾人帶著他入山”
“賈躍就不怕這幾人半路上害了他性命，將尸首掩埋于隱秘之處，回來謊報已送過山去？”宇文乾鏗又問道。
“賈躍常年在外行走，自然知道要提防一二，故而請了驛丞和同伴做見證。”宇文溫答道，對方如此細(xì)心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故事在繼續(xù)：賈躍有獵人隨行，對于安翻山的信心也大增，只是穿行山林走夜路風(fēng)險依舊很大，為了避免驚擾山賊，也免得引來虎豹豺狼，他們沒有火把，就著月光趕路。
獵人們習(xí)慣了在山中走夜路，故而未覺不便，賈躍一開始則是跌跌撞撞，有一獵人牽其手同行，方才跟得上隊伍行進速度。
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賈躍見著四周俱是山林，前后俱是黑影重重，不由得心中驚懼，也虧得同行獵人好言安慰方才心定一二。
來到某處山坳，一行人就地休息，為防招來禍?zhǔn)拢琅f沒有火，獵人面向四周警戒，將賈躍護在中間，也虧得如此，他才沒被林間時不時的梟叫狼嚎嚇住。
休息片刻，就在他們即將起身繼續(xù)趕路之際，忽然領(lǐng)隊獵人示意有情況，眾人屏氣息聲未敢動彈，不久之后只見山路上影影綽綽走來數(shù)人，行進間似乎有鈴鐺聲響起。
大半夜的趕路，要么是如同己方一般有急事，要么就是居心叵測的賊人，賈躍想到這里不由得緊張萬分，打招呼問話自然是不可能的，黑燈瞎火忽然喊一聲，誰曉得對方會不會立刻發(fā)難。
也虧得他們休息時沒有生火，又是躲在路邊草叢之中隱去身形，避免了和對方打個照面發(fā)生沖突，就在眾人默默等著對方經(jīng)過之際，賈躍看清了來人的情形，心中一驚。
“陛下，可知賈躍看到了什么？”宇文溫忽然問道，他特地停頓一下買個關(guān)子。
“朕朕哪里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宇文乾鏗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手心里都是汗，他覺得這賈躍大約見著的不是人，而是成精的山中豺狼虎豹。
“賈躍到此處依然驚魂未定，接連喝了幾杯茶方才緩了過來，微臣當(dāng)時還打趣，莫非見著了成精的豺狼虎豹。”宇文溫面色凝重的道，“結(jié)果陛下可知他的是什么？”
“是什么啊？”宇文乾鏗問道，到后面音調(diào)都變了，都到這份上，他自然知道賈躍見著的怕是什么恐怖的東西，故而害怕得話都不利索，但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fēng)。
身邊的內(nèi)侍均是不由自主的抹了抹額頭，他們聽故事聽得入神，但又不敢失禮出言催促，只能心急如焚的等著宇文溫繼續(xù)講故事。
“賈躍，他就著月色，看見來者行蹤詭異，當(dāng)先一人身著道袍，一手舉著鈴鐺搖著，一手拿著木劍指路，口中低聲念著不知什么咒語”
“奇怪的不是此人，而是其身后五人，這五人俱是身穿黑袍頭戴高帽，額前貼著符紙，看不清樣貌，手臂向前抬起，如同攀著前方之人的肩膀一般，行進間雙腿不動，身體一上一下的晃動著，如同跳著前進一般”
“隊尾還有一人，與領(lǐng)路之人一般身著道袍，只是手中拿著符紙，也不知是作何用，這一隊共七人便行走在山路間，除了首尾二人之外，其中五人俱是動作整齊劃一的跳著前進。”
聽到這里，宇文乾鏗緊張得呼吸都忘了，故事里的這個隊伍果然詭異得很，尤其中間那五人，額上貼著符紙，又是奇怪的走路姿勢，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啊！
“這隊人從賈躍等人面前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忽然隊中第四人額上符紙掉落，賈躍借著月光看去嚇得差喊出聲來”宇文溫故意頓了一下，“他見著那人雙眼緊閉，口鼻滲血，面色慘白，那里是個活人的樣子！！”
殿中油燈火焰忽然同時一晃，將宇文溫的臉映照得陰暗不定，宇文乾鏗只覺得自己如同親臨其境，在黑暗的山林中，見著面前數(shù)名行動詭異的人，其中一人忽然轉(zhuǎn)頭向他看來。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宇文溫忽然抬高音調(diào)，嚇得宇文乾鏗一個哆嗦，身邊一名內(nèi)侍身形不穩(wěn)，幾乎癱倒在地，“那人忽然睜開眼睛，眼里俱是白色哪有瞳仁，口中低聲咆哮著，亮出一嘴爛牙！”
宇文乾鏗只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一陣陣寒意裹著身，牙齒不住打架，差都坐不穩(wěn)了。
“他扭動身體似乎要擺脫什么束縛，而其余幾人也躁動不安，隊尾之人見狀趕緊上前將手中符紙貼到其額前，口中振振有詞，片刻后才平靜下來。”
“那那那后來呢？”宇文乾鏗哆嗦著問道，他只覺得故事內(nèi)容太過詭異，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有如此奇怪的行為。
“后來？那隊人繼續(xù)前進，可賈躍不合放了個屁，這屁聲十分響亮，驚動了那隊人，對方隨即止步不前，其中五個同時轉(zhuǎn)頭，看向賈躍這邊”宇文溫陰森森的道。
他故意停了下來，殿內(nèi)一片寂靜，宇文乾鏗面色慘白，沒有勇氣再問下去，內(nèi)侍們也是瞪大眼睛，不時地望望身后，就燈火通明的寢殿，他們卻覺得太昏暗了。
“兩撥人就這樣默默的對峙了片刻，那領(lǐng)隊的獵人見著如此下去不是個事，隨意慢慢起身，用土話和那身穿道袍之人交談起來，嘰嘰咕咕不知了些什么，對方再次搖動鈴鐺，領(lǐng)著隊伍繼續(xù)前進，漸漸消失在山路之間。”
“等了也不知多久，那獵人示意眾人起身繼續(xù)趕路，賈躍見著如此詭異之事，嚇得雙腿癱軟，哪里還走得了路，也是獵人們勸了許久，方才提心吊膽的上路。”
“他一路不停打聽此事，獵人們只是搖頭不語，直到天色大亮走出山后，那領(lǐng)隊獵人方才開口，夜里所見者，即為趕尸術(shù)士在趕尸。”
“趕趕尸？”宇文乾鏗問道，他只聽過趕雞鴨鵝牛馬羊，還是第一次聽趕尸體，回想起故事里的那個場景，一隊尸體在山林間一跳一跳前進，他就覺得身發(fā)冷。
“正是趕尸。”宇文溫笑道，“湘沅之地群山密布，土地貧瘠故而許多人外出謀生，外出之人有客死他鄉(xiāng)者，所謂落葉歸根便要歸葬故鄉(xiāng)”
“只是山高水遠(yuǎn)，兼之山路崎嶇難行，要抬著棺材翻山嶺十分艱難，便有人用上古秘術(shù)，行那趕尸之法，死者親友花錢雇了這些趕尸術(shù)士，對方便施法讓尸體自行站起，跟著他一路行走”
“趕尸術(shù)士一般兩人同行，趕著數(shù)具尸體夜間行走，主要就是避免陽光照射，隊前須得做師父的帶路，搖著攝魂鈴，一來警示夜行之人避讓，二來趕走野物，免得驚擾亡者導(dǎo)致尸變，一旦尸體有變，殿后的徒弟便用符紙震懾”
“尸尸變！”宇文乾鏗艱難的咽了咽口水，尸變這兩個字，聽起來就不像是什么好事。
“尸變，尸體受貓狗之物撕咬、驚擾，極易變成白毛僵尸，刀槍不入以食人心肝為生，為其害者亦化作僵尸，為虎作倀”
宇文乾鏗已經(jīng)不知道該什么，趕尸，尸變，白毛僵尸，刀槍不入，食人心肝，這些都是他沒聽過的‘奇聞’，在書中也從未見記載，故事聽起來十分刺激，他又害怕又想聽。
“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是否就寢？明日再聽西陽郡公故事。”一名內(nèi)侍試探的問道，反正故事也差不多完了，再聽一個的話，他們怕今夜就睡不著了。
“啊故事還沒完呢”宇文溫滿是遺憾的道，宇文乾鏗聞言來了精神，連聲催促下問如何，宇文溫瞥了他一眼，隨后笑著問道：“陛下還想聽？只怕今夜會睡不著哇！”
“那那有什么好怕的”宇文乾鏗支支吾吾的道，對方是如此，他是想聽下去。
宇文溫干咳一聲繼續(xù)下去：“那日聽得賈躍講述一番奇遇，微臣和鄭通覺得荒謬便不以為意，又過月余，鄭通于西陽城中遇到數(shù)人”
“那幾位卻是當(dāng)日和賈躍一同落水之人，亦是其同鄉(xiāng)，鄭通與其寒暄過后，便起月前遇見賈躍之事，未曾料對方卻滿臉驚恐，賈躍數(shù)月前便已不在人世。”
“他他不是月前才和鄭通話的么？”宇文乾鏗睜大了眼睛問道，身后內(nèi)侍也是緊張的看向宇文溫。
“鄭通便是如此質(zhì)疑，對方連此事絕無可能，賈躍得知家中老母病重，便晝夜兼程往家中趕，他們亦是一路同行，后來到了一處山腳時已是黃昏，原打算投宿驛站，可賈躍歸家心切，雇了獵人護衛(wèi)連夜翻山”
“次日他們沿著山路翻山西進，于某處山坳發(fā)現(xiàn)賈躍及同行獵人們的尸體，死狀恐怖而每人的心臟均不翼而飛”
宇文溫淡淡的著。
“賈躍那日便已身亡，同伴悲痛之下到當(dāng)?shù)毓俑畧蟀福俑扇怂奶幯膊閰s未得要領(lǐng)，只當(dāng)這幾人遇著賊人被害了性命。”
“賈躍及其余遇害獵人尸體，放于官衙斂房，次日后吏員發(fā)現(xiàn)尸體均沒了蹤影。”
“啊？那那日和鄭通攀談的”宇文乾鏗驚得滿頭大汗，宇文溫見狀撫掌一笑：“此時微臣也想不明白，大約是容貌與賈躍相近之人，故意戲弄鄭通吧。”
‘戲弄？分明是走夜路時遇見趕尸術(shù)士，然后驚動亡者導(dǎo)致尸變，為僵尸害了性命后亦化作僵尸，流竄世間為虎作倀吧’宇文乾鏗心中想著，遍體生寒。
“陛下，時辰不早了，還請早日歇息，明日微臣再陪陛下聊天。”宇文溫笑道，這個在后世老掉牙的故事，效果出奇的好，眼見著皇帝如同受驚的鵪鶉瑟瑟發(fā)抖，那就得適可而止了。
再下去，搞不好會嚇出毛病來哎！(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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