邾國公府后院，玉竹院內(nèi)傳出濃濃的草藥味，屋檐下幾個侍女正在熬藥，元旦時玉竹院楊氏忽然暈倒，如今已臥榻數(shù)日，粒米未入靠湯藥吊著命。
據(jù)是突發(fā)惡疾，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今只能是用湯藥慢慢調(diào)養(yǎng)，看何時能夠痊愈了。
一名女子在侍女的簇?fù)硐伦呷朐褐校瑓s是主母尉遲氏，熬藥的侍女正要起身行禮，為其喝止：“繼續(xù)熬藥，莫要誤了火候。”
尉遲熾繁走進(jìn)房中，卻見柳葉服侍在臥榻邊，榻上躺著的便是邾國公側(cè)室楊麗華。
只是數(shù)日時間，楊麗華便已顏色憔悴、形容枯槁，躺在榻上雙目無神的看著上方帷幕，父母雙亡的消息對她打擊太大，已經(jīng)哭了數(shù)日直到眼淚流干。
一旁的柳葉已經(jīng)哭腫了眼，低聲抽泣著，見到主母近前，她訥訥讓開。
“雞湯喝了么？”
“還沒有”
尉遲熾繁看著楊麗華，嘆了口氣后坐在榻邊：“鵲哥還有牧娘哭喊要娘，你讓我怎么？”
“這幾日勞煩夫人了”
聽人提起兒女，楊麗華好歹回過神來，只是起話來有些虛弱。
“勞煩不勞煩的，都是一家人，你這個樣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娥英、鵲哥還有牧娘怎么辦？”
尉遲熾繁的策略很有效果，失去雙親的楊麗華總算想起來自己還有兒女，作為女兒的她悲痛欲絕幾欲尋死，可作為阿娘的她還不能死。
也虧得尉遲熾繁把消息壓了幾日，等過了年才順理成章讓對方知道消息，不然這個年就過不成了，官府發(fā)布的消息她不打算瞞，畢竟瞞不住，對方遲早都會知道。
侍女將雞湯重新溫過，柳葉扶著楊麗華坐起身，伺候著喂完雞湯，眼見著對方氣色好了些，尉遲熾繁拿出一封信來。
“國公在江陵讓人送來信，你要好好保重身體。”
又了一會兒話，尉遲熾繁離開玉竹院，回到自己房中一個人坐著發(fā)呆，楊麗華的遭遇她感同身受，因為也許有一日，同樣的命運會落在她的身上。
她再不懂朝廷的事也能感覺出來，隋國若是滅亡，大周收復(fù)河山，到了那個時候，尉遲氏和宇文氏的矛盾怕是會激化，夾在夫家和娘家之間的人，就會由楊麗華換成她自己。
到時候該怎么辦？
。。。。。。
正月十五，鄴城，丞相府。
安固郡公尉遲順拉住韁繩，下馬之后向著大門內(nèi)走去，早已等候多時的丞相府佐官立刻圍了上來。
“安固公可知道山南那邊的急報了？”
“知道了。”尉遲順點點頭，那消息讓他幾乎雀躍，“諸位還未啟稟丞相么？”
“不敢啊！”
一人半是喜悅半是擔(dān)憂的著，“就怕丞相聽了消息后承受不住丞相可是朝廷支柱，不能出任何紕漏。”
“那諸位在此干等也不是辦法。”
“所以就等著安固公將這喜訊與丞相聽了。”
尉遲順無語，對方倒不是存心看他笑話，此時此刻，恐怕也就只有他這個做兒子的才好行事了，父親年事已高，經(jīng)不得大喜大悲，所以得慢慢鋪墊，可旁人誰有這個膽慢慢鋪墊？
“既如此，且待公去和丞相。”
眾人目送尉遲順向府里走去，個個都藏不住笑容，六年了，終于等到這個時候，篡國逆賊楊堅完蛋了，被杞國公宇文亮突擊長安一鍋端，隋國群龍無首，沒多久好蹦跶了！
所以得趕快，搶在宇文亮之前，盡可能把地盤都占了，只要拿下并州、洛州以及潼關(guān)、蒲坂等險要之地，就算對方拿到長安又如何。
無險可守的長安，朝廷還會控制不了么？
想要招降隋軍將領(lǐng)，就得出條件許下好處，這種事情非同可，得丞相先拿主意定個調(diào)，哪些人能放過，哪些人能招降，好歹有個準(zhǔn)信。
尤其附逆大賊李穆等人，即便是人不在了，其家族是一定要斬草除根的！
丞相府后院，尉遲順遇見了后母王氏，平日里對其不冷不熱的丞相夫人，如今格外的熱情：“安固來了？可得好好與你父親慢慢。”
尉遲順點點頭隨后繼續(xù)向前走，王氏喜上眉梢，因為她也知道了周軍攻入長安、楊堅斃命的消息，只是沒敢給尉遲迥聽，就怕一下子受不住出意外。
她一直看尉遲順不順眼，畢竟非己所出，又會威脅到自己兩個兒子的地位，不過如今大局已定，尉遲迥的家業(yè)遲早要歸她兒子尉遲惇，所以心思就淡了。
尉遲順如今沒有兒子，要延續(xù)香火只能過繼一個侄子，其已故長兄尉遲誼倒是有兒子，不過那幾個六年前就陷在長安生死未知，即便救回來，不定也已經(jīng)被閹了。
沒有后代的人，又如何繼承家業(yè)？
一處院內(nèi)，丞相尉遲迥正在房里臥榻上躺著閉目養(yǎng)神，他今年即使不算虛歲也已經(jīng)年滿八十，人年紀(jì)大了精神就差，受不得累。
也多虧從軍多年打下好底子，須發(fā)皆白的尉遲迥身子骨還算硬朗，雖然數(shù)十年沙場征戰(zhàn)受了不少傷，但沒有留下什么隱患。
聽得腳步聲起，尉遲迥睜開一眼睛，轉(zhuǎn)頭望去卻是自己的三子尉遲順，待其問安完畢，尉遲迥便問是不是有事。
“父親，兒子方才剛到大門，便有好消息從山南傳來了。”
“哦？是杞國公打了大勝仗么？我記著先前來報，已經(jīng)拿下武關(guān)了。”
尉遲迥在兒子的幫助下坐起身，一旁的仆人趕緊拿來貂皮大衣給他披上。
“是邾國公在荊州博望打敗了隋軍，開府史萬歲活捉偽朝衛(wèi)王楊爽，此人自知難逃懲處，揮刀自刎了。”
“你那女婿打勝仗了不光是這個消息吧？”
“正是，還有好消息。”
尉遲順跪在地上，為父親穿好皮靴，不緊不慢地報喜：“杞國公攻破了藍(lán)田。”
“突破了武關(guān)道？”
尉遲迥聞言精神一振，他帶兵多年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山南周軍攻破藍(lán)田，距離長安可就是五十里左右的距離，如同一把匕首，頂?shù)搅巳说男呐K。
“父親想想，楊堅知道官軍破了藍(lán)田后的表情是如何的？”
“哼，總不能嚇得落荒而逃吧，他若是楊忠的種，應(yīng)該是據(jù)守長安，調(diào)集周邊軍隊勤王。”
“父親的是，楊堅守在長安沒跑，派偽太子楊勇率軍到藍(lán)田攔截官軍。”
“那崽子能干什么，楊堅要是沒糊涂，監(jiān)軍的應(yīng)該來頭不。”尉遲迥沉吟著，“莫非是高熲？”
“正是高熲，他們妄圖在藍(lán)田阻擋官軍，結(jié)果被杞國公一戰(zhàn)破之。”
“高熲敗了？他的才能杞國公怕是遠(yuǎn)比不上，怎么會”
“父親，高熲不光敗了，還和偽太子楊勇一起戰(zhàn)歿了。”
聽到這里，尉遲迥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長安呢？長安現(xiàn)在情況如何？”
“父親認(rèn)為光憑一支孤軍能拿下長安？”
尉遲順話里有話，尉遲迥聽出來了，他盡力平緩自己的氣息繼續(xù)問：“有人在城中接應(yīng)？”
“是郕國公梁士彥等人，還有黃、沛二人。”
黃、沛二字成功轉(zhuǎn)移注意力，尉遲迥面露鄙夷之色，當(dāng)年要不是這兩個人投靠楊堅，助其奪了大權(quán)，哪里會有后來這么多破事。
“后來呢？成事了么？”
“成了，杞國公拿下長安。”
“你咳咳咳！”
尉遲迥激動得劇烈咳嗽，尉遲順趕緊上前扶著，用手拍著父親后背，尉遲迥好容易緩過氣，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問道：“楊堅呢？”
拿下了長安又能如何？楊堅逃出城后，隨時可以卷土重來，一支孤軍深入的軍隊，在敵國腹地又能堅持多久？
“楊堅死了，偽后獨孤氏也死了。”
尉遲迥激動得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也虧得尉遲順提前鋪墊做得到位，好歹有了心理準(zhǔn)備，只是這消息太過刺激，老丞相許久之后才回過氣。
他幾乎是要喜極而泣：“死了，死了死得好！隋國群龍無首，我我軍收復(fù)故土指日可待！”
“父親得是，偽帝、后及太子均已身亡，關(guān)中隋軍群龍無首，其子又各自外出在并、洛、益駐扎，必然是各自為戰(zhàn)，大局定矣。”
“你啊你，剛才繞來繞去那么多，是不是怕為父聽了消息一口氣接不上就走了？”
尉遲順笑了笑：“父親年事已高，經(jīng)不得大悲大喜，還請恕罪。”
“聽了這個消息，為父死也無憾了”
尉遲迥捻著胡須面露喜色，聽到這個消息后如同枯木逢春，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十歲，在房里走來走去走了許久才恢復(fù)了心情。
局勢變化，戰(zhàn)事可以用另一種辦法盡快結(jié)束了，他得趕緊定下調(diào)子讓前線將領(lǐng)好便宜行事、招降納叛，只要不是那些“首惡”，什么都好。
歷經(jīng)六年多，終于等到了勝利的時候！
想到恢復(fù)故土的種種，尉遲迥忽然想起一事：“三郎，四娘的婚事，你想清楚了么？”
“由父親做主。”
“按理，是你這個當(dāng)阿耶的了算，只是身為尉遲氏的女郎，總要為家族考慮啊”
“兒子明白，四娘也會明白的。”
“四娘到年紀(jì)該出嫁了。”尉遲迥看著窗外冬去春來的景色，“新年新氣象，收復(fù)故土之際，天子也差不多到了成親的年紀(jì)，大周該有個皇后了。”(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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