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到軍中,糧草和船只已準備妥當,三軍將士經(jīng)過兩日休整,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只等他一聲令下即可出發(fā)。
接收完船只已是午時,全軍拔營上船,這天只行軍一下午,日落前在南京城東北方的龍?zhí)陡巯麓?br />
駐兵完成,沈溪召開出征江南后的第一次軍事會議。
因為這里屬于南京地界,周邊衛(wèi)所眾多,根本就不怕叛軍來襲,這次會議軍中中高級將領幾乎一個不落,只有王陵之帶領兵馬巡視營地,會議結(jié)束后具體內(nèi)容沈溪會派人跟王陵之傳達,此時中軍大帳內(nèi)所有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充滿期待卻又些許擔憂的表情。
雖然誰都知道跟著沈溪能獲得戰(zhàn)功,將領們對于接下來的平倭戰(zhàn)事充滿期待,但問題就在于全軍上下對于江南的氣候和水土嚴重不適應,對于海戰(zhàn)也有所畏懼。
這次軍事會議,沈溪雖然是主持人,但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云柳在說話。
作為軍中情報系統(tǒng)頭領,云柳將她知道的江南地形地貌、氣候狀況、風土人情等跟眼前這群對于地理沒什么概念的大老粗逐一進行講解,此時案桌中央擺著一張沈溪親手繪制的巨型地圖,上面山脈、湖泊、河流和官道、衛(wèi)所等標注得一清二楚。
“……江陰以東水面,皆有倭寇活動蹤跡,特別是寶山所至川沙堡一線,大批倭寇盤踞其間,不過倭寇據(jù)點主要還是在海上,羊山兩島為附近這片地區(qū)主要貯藏兵器和人馬的前進基地,這里也是往南方運送人口和牲畜的中轉(zhuǎn)站……”
云柳每說一處,都會用指揮棒在地圖上戳一下,讓將領們知道她說的地方在哪里。
云柳解說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從南直隸沿海盤踞倭寇的地區(qū),再說到閩浙近海海島,地圖換了三張。此前她精心準備過,講解過程中基本能做到淺顯易懂,非常順暢,中間沈溪一直沒有插話,也沒人提問,那些含混不清的地方云柳都會重點解釋。
待講解完畢,云柳對沈溪恭敬行禮:“大人,該講的情況,卑職已說明,請大人示下。”
“嗯。”
沈溪點了點頭,示意云柳站到一邊,此時沈溪從旁觀者變成營帳的主人,所有將領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沈溪道:“該說的,云侍衛(wèi)都說得很清楚了,從大江下游到出海口,再到閩粵之地,倭寇肆虐,所過之地,男丁女婦為之劫掠,金銀財物為之搶光,城鎮(zhèn)房屋為之燒毀,甚至發(fā)掘墳墓求資贖尸。”
“據(jù)報,三個月前昆山縣城曾被倭寇圍困十五日,期間倭寇發(fā)起攻城十余次,周邊村鎮(zhèn)被殺男女一千余人,被燒房屋兩萬余間,被發(fā)棺冢四十于口,凡三百五十全里境內(nèi),房屋十去**,男婦十失五六。地方雖屢屢派出官軍進剿,但倭寇采取襲擾戰(zhàn)術,能占便宜就占,打不贏就跑,基本上沒有任何效果!”
胡嵩躍嚷嚷道:“既然知道倭寇藏在何處,咱就去干他丫的……不就是打仗嗎?殺幾百幾千人有多難?”
“對!”
帳篷里一群人大聲附和,但其實叛軍具體在何處他們都搞不清楚,不知實際距離,也不知地理環(huán)境,只是一味地空喊口號,反正勞心勞力的事沈溪會先做好,他們只需聽命行事便可。
沈溪道:“要徹底平息叛亂,可不是在這里隨便說上幾句便能成事……江南之地河流縱橫,沼澤湖泊眾多,平叛更多需要利用舟楫而非戰(zhàn)馬……朝廷為平靖海疆,調(diào)撥數(shù)百萬兩銀子建造大船,每一艘大船都可以運兵數(shù)百乃至上千……”
“哇!”
在場將領不由驚嘆,在他們看來從南京借來的樓船已經(jīng)很大了,這種船乃是鄭和下西洋的寶船的縮小版,每一艘差不多能運個兩百人左右,現(xiàn)在沈溪居然說有能運送上千人的大船,自然會在心中掂量一下船只的規(guī)模,這已嚴重超出他們的認知。
沈溪道:“你們別以為本官是在吹牛,當初三寶太監(jiān)七下西洋的旗艦寶船長四十四丈四尺,寬十八丈,船分四層,船上九桅可掛十二張帆,錨重有幾千斤,要動用二百人才能啟航,一艘船便可容納上千人,當時大明這種寶船足有六十三艘。”
“朝廷新造的船只完全按照西洋人的船只樣式打造,操縱更為靈活便捷,載重量也更大,目前正在復工不久的龍江船廠建造,但進度很慢,可能需要幾個月甚至經(jīng)年才能造好四艘船,并不足以支撐起一支強大的水軍。”
“有鑒于此,我們必須尋找新的地方建造船廠,擁有更多的船臺和船塢,如此才能加快修造進度,等艦隊成型后全軍立即登船進行日常訓練,熟悉長江和近海水文環(huán)境,以及海上作戰(zhàn)的方式……”
唐寅打斷沈溪的話:“沈尚書要造新船以及登船進行演練,但如今朝廷的龍江船廠沒法達到快速建造船只的要求,新船廠更是還沒譜,豈不是意味著距離艦隊成型遙遙無期?難道說要一邊造船,一邊跟倭寇開戰(zhàn)?”
沈溪道:“照理說,應該是一邊造船一邊跟倭寇作戰(zhàn),不過眼下情況非常特殊,我們裝備的最先進的福船也不比倭寇的船只大,很可能迎頭撞上我們的戰(zhàn)艦就先沉沒了,就算是接舷作戰(zhàn)也會很吃虧,更別說倭寇同樣裝備了佛郎機銃等新式火器,就算我們的火器比他們先進些,但在海上我們沒有天時地利人和,船只也處于劣勢,光靠兵器上的細微優(yōu)勢,很難取得決定性勝利,甚至可能一敗涂地!”
在場將領臉上都露出難色,他們本以為跟著沈溪一定能打勝仗,怎么也沒想到會面臨如此困境。他們卻不知,其實沈溪之前取得的一系列勝利,都建立在充足的準備上,他們只看到結(jié)果,沒有看到過程的艱辛。
現(xiàn)在沈溪把困難跟他們說明,他們自然覺得,花費那么多時間和精力去做一件看起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非常不值得。
張侖插嘴問道:“沈大人,咱一定要等船只造好再動手嗎?我們在南方……豈不是起碼還要停留半年以上?若再加上之后開戰(zhàn)……是否要一兩年才能徹底蕩平倭寇?”
“是啊,沈大人,我們拖家?guī)Э冢稣靼肽暌簿退懔耍稣饕粌赡晟踔梁脦啄甑脑挘欠裉^煎熬……”
劉序也將自己的為難之處說出來。
聽起來像是他一個人抱怨,但其實說中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就算沈溪也不可能就這么在江南之地等上一兩年再平定倭寇,大明將士基本都是軍戶,也就是職業(yè)軍人,還是北方人,他們不想長期留在水土不服的陌生地方,一待就是好幾年。
沈溪道:“本官知道你們的難處,所以本官稍后會向朝廷建議,在長江出海口附近從無到有建立一座新的城市,里面包括軍營、船廠、商埠、作坊和居民小區(qū)等設施,一邊造船一邊進行訓練,而你們的家眷,也會陸續(xù)遷移過來……”
“啊!?”
在場之人越發(fā)驚訝了。
就算沈溪說的非常人性化,考慮到人在異鄉(xiāng)的問題,但他們依然覺得自己是被發(fā)配了,畢竟在大明子民看來,海疆之地跟內(nèi)陸的邊疆一樣,屬于荒無人煙的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們又不是南方人,等于是在長江口附近重新開辟一處衛(wèi)所。
畢竟沿海那些衛(wèi)所,都有城寨保護,將士居住其中,家眷什么的也都在一起。
他們想得到的是軍功,而不是長期生活在這里,沈溪說的明顯超出他們能夠接受的范圍。
中軍大帳里議論紛紛,很多人交頭接耳,喋喋不休,對沈溪的提議嚴重不滿,此時宋書站出來喝斥:“有何可抱怨的?跟著大人出來打仗,哪能一點犧牲都沒有?又沒說讓你們一輩子都留在江南!”
在宋書教訓下,在場將領不再說什么,不過一個個臉色陰沉,顯然心里還是有想法。
沈溪道:“本官考慮到你們長期出征在外,可能會不適應江南這邊的生活,所以才會把你們的家人叫過來,近距離照顧。不過本官可以保證,若是將來平定海疆,會第一時間將你們送回原籍,榮歸故里!”
劉序苦著臉道:“大人,本來我等從軍,就是要戍邊,在哪里都無所謂,就是這次戰(zhàn)事沒個期限,讓人心里沒底。”
宋書用略帶不屑的目光望著劉序:“怎么,你們邊軍當久了,覺得江南的生活比九邊更為艱苦?這江南怎么也是富庶之地,就算沿海地區(qū)因禁海荒馳日久,但距離繁華之所遠不到哪兒去。”
劉序沒有再說話,但邊軍這邊輸人不輸陣,胡嵩躍跳出來吆喝:“我等出來打仗還怕這個?天南海北哪兒沒去過?只是想把情況問清楚罷了。”
沈溪一抬手打斷幾人爭論,道:“此事尚未有定論,若有人實在不愿留在江南,或者嚴重水土不服,可以申請調(diào)回原戍衛(wèi)地區(qū),本官會就此事向朝廷上疏,一切都要看你們的意愿。現(xiàn)在戰(zhàn)事未啟,凡事都可商議,但若事情定下來,那一切就不容更變。”
……
……
沈溪傳達要在沿海開辟一處新城市的計劃,僅僅是他的初步構(gòu)想。
這里將會是他制造的一個與內(nèi)陸城池完全不同的地方,這里不但會有居民居住,更主要的是在里面進行造船、造兵器、造機械設備和紡紗織布等等,同時完成練兵和海上貿(mào)易,就好像一個獨立王國,這跟大明在沿海建造的鎮(zhèn)海衛(wèi)城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沈溪率領的這路人馬對此并不感冒。
華夏民族自古以來形成的理念,就是要過一成不變的生活,而沈溪對他們生活的改造會遭致他們很大的排斥,就算清楚如此可能會得到更多的軍功,以及未來的生活也不會太辛苦,但他們不愿領受沈溪的好意。
軍事會議結(jié)束后,一眾將領各自回去準備來日行船之事,唐寅則留下來等候沈溪的新命令。
沈溪將練兵和駐兵的詳細情況跟唐寅說明,大概意思是讓唐寅更多操心軍中事務。唐寅已將沈溪帶兵的思路理清楚,基本上不會出什么問題,需要的不過是一些細節(jié)上的叮囑。
本來沈溪說完,唐寅便可告辭離開,但他似乎也是滿腹疑慮:“沈尚書,若是讓北方將士長久留在南方,還不如從南方現(xiàn)征調(diào)人馬,如此更方便些。”
沈溪道:“這想法雖然從一開始便有,不過當初朝廷給我的命令,就是要讓我?guī)е@批人先平中原再平海疆,他們現(xiàn)在是不贊同我留他們在江南,不過你可以問問,他們誰愿意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勞返回北方?”
唐寅頓時無話可說。
明知道沈溪在江南衛(wèi)所抽調(diào)人馬重新編練成軍更為合適,也知道下面的人因沈溪的長期駐兵計劃有意見,但問題是這些人不會輕易將似錦的前程放棄,一邊跟沈溪抗議駐兵計劃,一邊卻不想走,甚至排斥沈溪現(xiàn)從南方衛(wèi)所征調(diào)更熟悉地理環(huán)境的兵馬參與對倭寇的戰(zhàn)事。
沈溪站起來,手上拿著一份奏疏說道:“說白了,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他們既然選擇留在我麾下當兵,就該遵守我制定的規(guī)則,不然的話就回北方過他們想要的生活,這是軍中的規(guī)矩,或者說是跟我打仗的規(guī)矩,誰不愿意誰滾蛋。”
沈溪的話干凈利落,也讓唐寅有幾分汗顏,不過聽了沈溪的大實話后,他似乎也將心結(jié)解開,本來還要就沈溪在南方造城的計劃發(fā)表一下個人見解,現(xiàn)在也省了,畢竟軍中沈溪擁有絕對主導權(quán),既想靠沈溪的智謀和能力取得軍功,還對沈溪制定的策略說三道四,那跟不識好歹的白眼狼沒有任何區(qū)別。
沈溪突然看著唐寅:“伯虎兄不會也惦記著京城的家眷,或者是想早些回北方去當官吧?”
這話里有促狹的意味,唐寅面色尷尬,道:“怎么會呢?在下本就是南方人,這里的環(huán)境在下更熟悉一些,什么水土不服和暈船之事,從來不會發(fā)生在在下身上,這江南是富庶的魚米之鄉(xiāng),在下豈會不知好歹?”
沈溪笑著點頭:“伯虎兄既然習慣江南生活,那不如等我請示朝廷后,將你的家眷接到南方來,說不定新城建好后,你還不想走了呢。”
“是嗎?”
唐寅不太相信沈溪為他畫的大餅。
便在于他是去過衛(wèi)城,知道大明朝的衛(wèi)城條件有多艱苦,尤其是那些沿海衛(wèi)城,里面生活設施很不完備,再加上沿海因為禁海問題而導致的荒蕪和凄涼,使得衛(wèi)城被當作是發(fā)配之所,很多落罪的官員都被發(fā)配去衛(wèi)所,而將士犯錯也會得到如此待遇,被發(fā)配到衛(wèi)城就跟流徙差不多。
這也是為何那些平時對沈溪推崇備至的將領在聽到這消息后產(chǎn)生那么大的意見,便在于他們不太理解沈溪提出的理念,他們只當是沈溪要再造一處衛(wèi)城,會拿衛(wèi)城的環(huán)境去設想未來的生活。
沈溪點頭道:“我會跟朝廷提出解除海禁,如此一來遠洋貿(mào)易也能得到保證,不過還是要保證有良好的港口,還有適合將士以及百姓生活的土壤,如此便可以在長江口附近創(chuàng)造出一座可以制造船只,并且適合將士及百姓生活的樂土,到時怕是有不少百姓會自發(fā)進入到這座城塞,而非強制移民。”
“希望如此吧。”
唐寅敷衍地說了一句,他嘴上這么說,但心里卻抱有很大的疑慮,顯然不想再跟沈溪繼續(xù)探討這個問題。
唐寅看了看沈溪手上的奏疏,雖然不知里面是何內(nèi)容,但總歸還是問上一句:“沈尚書這是準備跟朝廷進言?而不需……再行思慮?”
沈溪笑道:“雖然我是今天才把這構(gòu)想說出來,但其實這想法早就在腦海中醞釀,并非朝夕而成,也非一時熱情,既告知軍中上下,就該迅速落實,若是朝廷不批準,那就當什么事情都未發(fā)生,按部就班平亂,如此也省去許多麻煩。”
唐寅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沈溪,問道:“沈尚書甘心么?”
“甘不甘心也就那樣。”
沈溪非常灑脫,“我到江南平寇,遠離親人,心中也很落寞,讓我長久在一處孤獨的城塞中工作,那也不是我追求的生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跟你們還有三軍將士都一樣,豈會做那種損人不利己之事?”
唐寅好像明白什么,心想:“論到享受生活,沈之厚的品味很高,怎會把自己發(fā)配沿海荒蕪之地?”
想到這里,唐寅釋然了,不過他心中迅速又冒出個想法:“沈之厚行事古怪,之前出兵草原,便是他提前計劃好的,冒著那么大的風險,吃力不討好,好像就他喜歡做這樣的事情。他不會是想自己吃苦,讓三軍將士跟著他受罪吧?”
雖然唐寅對沈溪還算信任,但唐寅對沈溪的防備心理一向很深,他是唯一見識過沈溪手段,甚至沈溪還對他承認使用了種種手段的人。
唐寅心中滿是疑慮,不過表面上卻不能有任何質(zhì)疑,趕緊行禮:“如此也好,出征在外還能與親眷團聚,將士也可安下心來……好了,在下沒問題了,告退。”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