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堂在王陵之從軍赴邊關(guān)后就已回鄉(xiāng)，沈溪沒法讓他將沈明有在世并且在宮中當(dāng)差的消息傳回寧化老家。
想寫封信，但想到這封信可能會落到江櫟唯手里，沈溪只能暫且作罷。
沈家有人在皇宮里當(dāng)差，此事對沈溪有非常大的影響，先不論內(nèi)臣和外臣勾結(jié)的問題，單就對他的聲名，便會有極大的妨礙。
沈溪這頭剛見過皇后，另一頭壽寧侯府的禮便送到了，張鶴齡進(jìn)宮見過姐姐后，又給沈溪補(bǔ)了一份更重的禮。
皇后送給沈溪的是綾羅綢緞和書籍，張鶴齡這邊送來的則是布匹和瓷器，還有文房四寶和檀香這些相對實用的東西。
沈溪把張鶴齡送的禮物歸置起來，發(fā)現(xiàn)僅僅只是禮單就有好幾頁。
沈溪心想，還是外戚黨出手闊綽啊！
換作別人，斷不會送一個六品京官這么厚的禮，身為今科狀元，如今又是東宮講官，外戚黨要拉攏他的意思愈發(fā)明顯。
張鶴齡除了叫人送來禮物，還附帶了一份信函，大概意思是替皇后賞賜沈溪，讓他好好教導(dǎo)太子學(xué)問。
只要不是張鶴齡發(fā)函邀請過府?dāng)⒃挘蛳寄芙邮埽瑥堹Q齡從未單獨邀請過他，實際上除了壽寧侯府的門客以及通過走他的門路當(dāng)官的傳奉官，張鶴齡很少主動見外臣，在這點上，這位國舅還是很聰明的，足見張鶴齡身邊有一個不錯的智囊團(tuán)。
身為外戚，張鶴齡做事高調(diào)，在市井間欺壓良善、霸占田產(chǎn)、擄人子女等等，惡行昭著，對政敵的打壓更是不遺余力，但就是沒踩過弘治皇帝的心理底線，再加上有張皇后的偏袒和正直大臣的容讓隱忍，使得外戚在朝中勢力愈發(fā)坐大。
可張鶴齡到底是皇親國戚，只要弘治皇帝一天在世，朝中就無法撼動張氏兄弟的地位，就算朱佑樘去世、朱厚照登基后張氏兄弟的地位有所下降，但還有張皇后給兩個弟弟撐腰。
才過了兩天，江櫟唯便氣沖沖前來沈溪府邸，興師問罪。沈溪不用猜便知道，江櫟唯得知高明城投靠張鶴齡的消息。
“……沈公子前兩日可是見過高崇？”江櫟唯厲聲質(zhì)問。
沈溪看了一眼江櫟唯身邊的玉娘，此時玉娘一臉平靜，嘴角甚至有一抹嘲弄的笑容，沈溪略一思索便知道先前玉娘的話必是出自江櫟唯授意。
其實玉娘對江櫟唯始終有芥蒂，或許她自己也不想那些話來利用沈溪，只是她聽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
沈溪點了點頭：“見過，那又如何？江公子不許在下會見友人？”
江櫟唯冷笑：“高崇當(dāng)年在汀州地面為惡，因此還與你有沖突，你們何時成為友人了？敢問沈公子，當(dāng)日見面，你對高崇了什么？”
沈溪臉上帶著不解，道：“高郎中奉調(diào)入京，高公子入學(xué)國子監(jiān)也跟著到了京師，聽聞我與如今的東城兵馬司洪副指揮使同在京城，又是多年舊識，他便主動邀約，在下不過是陪洪副指揮使同去而已，席間少有言語。”
“江公子，在下有事不明，就算在下于席間了什么，您何至于如此大動干戈，莫不是要興師問罪？”
“明知故問！你若再不，休怪我……”
江櫟唯平日干練灑脫，可唯獨在沈溪面前，總是失去冷靜。
或許是江櫟唯感覺劉大夏對沈溪極為欣賞，覺得沈溪會成為他將來晉升路上的大患，所以才會對沈溪百般刁難。
沈溪將當(dāng)日在淮南居內(nèi)飲宴的情況大致了一遍，宴后的事自然隱去，然后道，“……高公子在席間不過是對在下和洪副指揮使大加恭維，想來他初至京城，結(jié)識的人不多，加上之前我們有點兒恩怨，于是想冰釋前嫌。若非江公子當(dāng)日要追查高郎中的案子，在下還不愿前往相見呢。”
江櫟唯瞇著眼打量沈溪：“聽你此話之意，去見高崇還是因為我咯？”
沈溪無奈地點了點頭。
江櫟唯有些氣惱，忍不住側(cè)頭瞥了玉娘一眼，才又對沈溪道：“那你可知，高崇見過你之后，他祖父高明城當(dāng)晚便去求見壽寧侯？就在昨日，陛下頒下旨意，高明城在河南救災(zāi)有功，由戶部郎中晉戶部侍郎，官秩三品！”
沈溪大感詫異，沒想到張氏兄弟動手如此快。
來沈溪以為，高明城投靠外戚，最多是保住身家性命，至于升官根就不用指望。如今看來，金錢的魔力不，高明城把貪污來的銀子孝敬給張氏兄弟，張氏兄弟再把其中大部分交給弘治皇帝，來追查出來后會進(jìn)戶部賬戶的贓銀，搖身一變，入了皇帝的內(nèi)庫。
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正為手頭拮據(jù)感到煩憂不已的朱佑樘龍心大悅，心想反正高明城禁錮在京也沒辦法興風(fēng)作浪，大手一揮便赦免了高明城的罪過，甚至為了表示他從來都沒有看錯人，還把高明城提拔到戶部侍郎的高位上。
只是如此一來，就把戶部尚書劉大夏給坑苦了。
來對付一個郎中，揮揮手就能滅掉，所以劉大夏才會動用廠衛(wèi)的力量，準(zhǔn)備徹底清算高明城。但弘治皇帝來這么一手，意思很明顯，高明城有朕罩著，你們不要輕舉妄動，所以江櫟唯才會如此憤怒。
當(dāng)然，這只是沈溪的推論，到底真相是否如此，尚未可知。
“哦？”
沈溪一臉釋然，搖頭苦笑，“真沒想到，才幾天不見，高郎中居然又變成了高侍郎，人生大起大落，恐怕以此人為最！哦對了，聽江鎮(zhèn)撫之意，是下官讓高公子對高侍郎進(jìn)策，讓他去見壽寧侯的？”
“唉，別人不知，玉娘應(yīng)該最清楚，下官與高公子之間向來有間隙，前有洪副指揮使被打，后有蘇公子為他所傷，連下官家的藥鋪，也曾被此人滋擾，甚至自身還差點兒挨打！如此跋扈之人，下官寧與他劃清關(guān)系，斷不會與其往來……再者了，下官如此做，有何好處？”
江櫟唯顯然回答不上沈溪的問題。
照理，沈溪是絕對沒有理由回護(hù)高明城的，而且把高明城推給外戚，這么損的主意沈溪未必想得出來。
玉娘幫腔道：“江大人或許誤會了沈大人，他與高公子之間隔閡甚深，沈夫人謝氏還曾遭受高公子調(diào)戲，沈大人豈會助紂為虐？”
江櫟唯道：“難道不是沈狀元想借此保住汀州商會？”
沈溪無奈地?fù)u頭：“江鎮(zhèn)撫非要無中生有，下官有口難辯。不過敢問，就算高明城去見了壽寧侯，那與此案有何關(guān)聯(lián)？”
江櫟唯瞪著沈溪……
你這分明是明知故問啊！
高明城投奔了壽寧侯，必然以厚禮相贈，不然哪里來的加官進(jìn)爵？不一定這時候贓銀都送進(jìn)了壽寧侯府，那這案子還查個什么勁？
府庫盜糧案就是最好的證明，最后只是把糧食追回來，抓了一些嘍啰，賊首張氏兄弟卻逍遙法外。
玉娘見二人鬧得有些僵，想點兒什么，卻被江櫟唯阻止。
江櫟唯道：“沈狀元不肯承認(rèn)也罷，若事后查明沈狀元與高明城沆瀣一氣，別怪官在陛下面前參奏你一。你一介學(xué)官，少干涉朝事！”
沈溪笑了笑，這才是江櫟唯想的吧。
江櫟唯如今沒有證據(jù)是沈溪給高明城出的主意去投奔壽寧侯，或者連江櫟唯自己也想不通，沈溪這么做有何好處。但他卻知道，沈溪如今對他的威脅來大，所以他才提醒沈溪，你只是個翰林官，六部的事你少牽扯，莫跟我爭功。
江櫟唯轉(zhuǎn)身正要離開，沈溪突然道：“下官提醒江鎮(zhèn)撫一句，有些事是燈下黑，可別被燈火晃了雙眼。”
“你什么？”
江櫟唯側(cè)目望向沈溪，稍微琢磨，仍舊不解其意。
沈溪笑而不語，令江櫟唯分外氣惱……你才幾歲啊，就在我面前賣弄智計？你莫不是想我因為對你的恨，所以才誤會于你？
江櫟唯憤然離開，和以往一樣，玉娘留了下來，沈溪不知這次她留下依然是江櫟唯的授意，或是她自己有什么要，亦或者是劉大夏讓她把一些話轉(zhuǎn)告？
“高明城如今投靠了壽寧侯，沈大人應(yīng)該知道壽寧侯隆寵在身，此案到此可能就要不了了之。”玉娘言辭間多少有些唏噓。
從年初黃河發(fā)桃花汛，泛濫決堤，導(dǎo)致河南、山東等地幾十個縣成為澤國。王瓊秘密進(jìn)京告御狀，將高明城為惡罪行揭發(fā)，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時間，高明城不僅沒有倒霉，而且還當(dāng)上正三品的戶部侍郎，按照京官下地方升三級的慣例，實際上高明城又升官了，這多少讓人覺得天理不公。
劉大夏當(dāng)上戶部尚書后，清查了下家底，這才知道因為西北、西南的戰(zhàn)事和黃河治災(zāi)，留下非常大的虧空，存銀只有幾十萬兩。
弘治朝是盛世，國富民強(qiáng)，但僅僅能維持收支平衡而已，上一任戶部尚書周經(jīng)資質(zhì)平庸，并沒有給劉大夏留下什么家底，所以劉大夏看中高明城藏匿的臟銀，想追查出來為朝廷解決戰(zhàn)事以及大災(zāi)后的府庫空虛問題。
這是劉大夏追查高明城案的緣由。
至于江櫟唯，僅僅只是奉命行事，但他立功心切，死咬高明城不放，甚至通過玉娘暗示沈溪可以用綁架勒索的辦法，這主意看起來不錯，但其實是逼高明城狗急跳墻。
沈溪道：“不了了之，或許是最好的解決之道，誰的面子都保了！況且高明城如今一舉一動皆在廠衛(wèi)監(jiān)視下，再也做不了惡……”
玉娘望著沈溪，神色復(fù)雜。
聽沈溪這話，明顯有替高明城回護(hù)之意，也就是，建議高明城投奔外戚黨的主意，很可能出自沈溪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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